正文卷 一六二 文 / 緩歸矣
皇帝將李忠義快馬加鞭送來的密函靠近燭火,等它點燃之後放到茶杯中,看著它被火舌一點一點吞噬,再輕輕一碰,就碎裂成一堆粉末,什麼都沒留下。
此時的皇帝心中怒火滔天,面上也半分不顯。一個一個都自作聰明想禍水東引,自以為能夠辦得滴水不漏,真有本事就別讓他收拾殘局。還是以為他會念在舊情上容忍一次又一次!
皇帝轉動著手中的玉扳指,不能這個時候動手,且容她一陣子,這個時候死了,等於告訴所有人是誰幹的。打老鼠怕傷著玉瓶兒,為了兒子他也得把事情遮住了,再如何,兒子總是親生的。
皇帝又宣了白太醫,命他帶著各種珍貴藥材往邊關而去,務必治好林延意的腿。早一日救治林延意,治好腿的希望也大幾分。林家守著本份沒有要求他將倚重的白太醫派過去,他這個做皇帝舅舅卻不能夠不近人情。且這事還是他理虧。
吩咐完這一切,皇帝重重歎了一口氣,想起重華知道之後會如何,皇帝忽然覺得頭疼起來,然後又馬上想起慈寧宮裡的太后,頓時覺得頭更疼了。
皇帝站起身來,吩咐擺駕,決定還是先去向蕭太后報備了,先讓太后消了火,否則等重華那裡得到消息再進宮找太后,兩個人一起發作,他怕是招架不住。
皇帝對著蕭太后除了沒說幕後主使者,其餘都一五一十的說了。他不說,這些蕭太后也能打探到。
蕭太后冷冷的看著皇帝,「所以你要阿徲認了。」
皇帝苦笑,「那是朕的兒子,您的孫子。」是他兒子錯了,但是難道要他兒子賠一條腿嗎?兒子和外甥,皇帝肯定是偏向兒子的。如今錯已經鑄下,只能盡力彌補。
蕭太后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外孫,孫子,女兒,兒子。
皇帝瞧著太后的臉色慢慢道,「兒子想著,不若讓延意尚主,便是真有什麼,他這一脈也沒落不了。」
蕭太后冷笑,「若是延意不能挺過這一劫,她屆時還不得天天擺出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樣,說不得還得仗著公主身份鬧出什麼亂子來。」皇家公主不安於室的不在少數,孫女給別人戴綠帽子,蕭太后沒意見,但是孫女給外孫,蕭太后不想左右為難。
蕭太后話說的不客氣,皇帝也不惱,只訕訕一笑。
其實蕭太后的拒絕也在皇帝的意料之中,他只是在表明一種態度,一種補償的態度。
於是皇帝又向太后保證道,「母后放心,無論如何,延意將來不會比人差的。」
太后闔眼淡淡道,「哀家知道。」
皇帝知道太后對他有怨,這是在逐客,低低一歎,行了禮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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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消息總是比別人快一點,遂重華被蕭太后傳召進宮的時候,還以為只是平常的見面。結果進了慈寧宮,見寢宮內只有蕭太后一人,重華頓生不祥之感。
等蕭太后把話委婉的說了,重華臉色唰的一下沉了下來,再委婉,重華也知道自己兒子前途未卜,連能不能做正常人都是未知之數。
重華坐在椅子上的身子晃了晃,勉強穩住身形。
蕭太后擔憂的握著重華的手,直視著她的眼睛道,「這場意外,誰也不想的。」胳膊扭不過大腿,那是皇帝,重華又能如何,她不想兄妹二人加深矛盾。
意外,意外,重華心中反覆咀嚼著這兩個字。大歷的將士都是死的不成,能出這種意外,是誰導演了這場意外!
西山行獵林瑾衡差點被狼咬死,最終不了了之。這次她兒子遭逢如此大禍,死裡逃生,皇帝還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次比一次過分,實在是欺人太甚。是不是等著那天她死了,皇帝也會這樣和稀泥,也是,死了的妹妹和活著的兒子,皇帝自然要保兒子,人死不能復生不是!
蕭太后見重華神色透著悲涼,心中發酸,輕喚了一聲,「阿徲!」
重華長公主如夢初醒,毫無徵兆的站了起來,「欺人太甚,我要去問問皇兄,他是什麼意思!」
說罷也不看蕭太后,甩袖離去。她要是不鬧一鬧,皇帝怎麼安心。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不就是演戲嗎,她重華活了半輩子還不會演嗎。
重華心中發狠,這都是你逼我的,等你死了,我會跟他們算總賬的。我找不到兇手,那就誰也別想逃,哪怕冤枉了,又如何,總得有人嘗嘗她兒子的苦。
守在門口的嬤嬤見重華怒氣沖沖而去,憂心忡忡的進來對蕭太后道,「公主這是?」
蕭太后望著香爐中裊裊升起的煙霧,疲憊道,「她心裡不痛快,讓她去鬧吧,她怎麼能不鬧上一場呢。」皇帝也等著呢,重華有分寸的很。
蕭太后知道重華分寸一定會拿捏的很好。她的女兒她清楚分明是記仇了。但是皇帝知不知道呢,皇帝會不會做點什麼。
蕭太后苦笑起來,患難見真情,當年母子三人相依為命,把對方看得比自己還重。可是富貴之後啊……
以為兒子登基,大權在握,可以享清福了,結果還是沒辦法省心。
兒孫自有兒孫福啊,她一蹬腿就啥都不愁了。
重華長公主和皇帝在上書房內發生了什麼,外人豈能知道,只是皇帝的大太監看著那一室狼藉咂舌。也就重華長公主敢跟著皇帝比嗓門大,就連皇帝也差點被砸到,皇帝還不生氣由著長公主鬧,最後還好聲好氣的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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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下旬,脫離大部隊由林晉海派親兵抄近路沿著水路護送回京的林延意終於回到闊別一年多的公主府中。
林瑾衡是前幾天才知道林延意居然被埋在了廢墟裡,想起其中凶險,差點嚇得魂不魂體,好在最終只是腿受傷,其他無礙。林延意腿傷的事情並沒有宣揚開,林家也就林晉海、重華長公主以及林延恩知道實情罷了。
雖然是日夜兼程往回趕,但是林延意被照顧的很好,並不見狼狽疲乏之色,反而氣色紅潤。
林瑾衡看著體型大了一圈還越長越像林晉海的林延意,忍不住就紅了眼眶,他臉上還帶著血痂脫落之後的白痕,不知道身上有多少傷口。林瑾衡不敢想像要是倒塌的塔樓砸到要害,如今會是個局面。
林延意失笑,拿著帕子擦林瑾衡的眼淚,「都大姑娘了,怎麼說哭就哭。」
林瑾衡恨恨的搶過帕子一抹眼淚,鼓了鼓腮幫子道,「姑娘家想哭就哭怎麼了,流血流汗不流淚的是你們又不是我。」說罷也覺得不好意思,覺得自己眼窩子淺。
林延意被她逗笑,多久沒見妹妹撒嬌的模樣了。
「十哥,你腿還疼嗎?」林瑾衡探過身子問。
林延意笑道,「不疼了。」笑容中的憂慮一閃而逝,這一個月裡,他的右腿毫無自覺,雖然白太醫說這是用藥的正常反應,只是他在軍營也歷練了一年有餘,見過傷患無數,他這種情況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只是面對家人,這些他都不能說出來。
隔著被子,林瑾衡心疼的摸了摸林延意腿,絮絮叨叨說著她的進補計劃。
林延意含笑聽著,見站在不遠處的重華看著他的眼中,隱有淚光。
林延意自責道,「兒子不孝,讓母親擔心了。」
重華一笑,上前摸了摸他的頭,「傻孩子!」想起白太醫的話,重華只覺得眼睛發酸,強自忍住了。
林延意不自在的笑。
林延思和林延愈也湊上來關心了一番,這一日下午就這麼溫馨的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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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就聽聞消息的親朋好友算著林家人昨日也該團聚過了,今日便開始上門探望。
一波連著一波的,重華只放了親近的幾家進來探看,其餘都打發了。
昌華長公主和莫馨蕊自然是被允許見林延意的。
哪怕林延意氣色被調養的很好,但是看著只能坐在床上的林延意,莫馨蕊還是忍不住濕了眼眶,又急急的拿手帕擦去,明明來之前想好了,不許哭,不許添晦氣的。只是眼淚怎麼也忍不住,越是想忍,越是不斷的往下流。
昌華一時之間尷尬,只得歎氣道,「蕊兒自從知道延意受傷,就擔心的不得了。」在場的人也都知道兩人的婚事,莫馨蕊憂心也是常理。
重華微微一笑,「讓你們擔心了。」
「我帶表姐去梳洗一下。」林瑾衡開口道。
重華一點頭,於是林瑾衡便帶著莫馨蕊下去梳洗。
被侍女收拾好的莫馨蕊雖然不再流淚,但是眼眶紅紅的,說話的聲音也帶著哭腔,「表妹,延意表哥好了之後還要上戰場嗎?」
林瑾衡看了看莫馨蕊,無奈的一點頭,若可以,她也希望林延意不要涉險,只是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理想。
「一定要去嗎?表哥這次遇上了這麼大的危險,差點,差點……」莫馨蕊不敢說出那個字眼來,對著林瑾衡,她也少了幾分顧忌,抽泣道,「表妹知道嗎,我聽說表哥曾經被埋在廢墟裡,有多害怕,這次是運氣好,那下次呢,下下次呢!」自從林延意被送到軍隊,她就在擔心,等到林延意被調到了前線,她幾乎夜不能寐,刀劍無眼,她不能想像林延意出事的情況。
林瑾衡心跳了跳,不敢想像下次,下下次……林延意這次脫險真的是僥天之大幸。
莫馨蕊見林瑾衡如此,拉了她的手道,「就是武將也不是都要上前線廝殺的。」那麼多地方武將,還有禁軍中的武將一輩子都沒閃過戰場,難道就不是武將了。莫馨蕊喃喃道,「我很害怕,表妹,你不害怕嗎?」
林瑾衡怎麼可能不害怕,只是,「我三哥喜歡從政,所以沒有子承父業從軍,我六哥喜歡錦衣衛,哪怕名聲不好又危險,家裡也沒有阻止過。我小哥想做遊俠快意人生,母親也由著他。至於我,我也知道不少人說我粗魯又野,可是家人也從未要求我收斂過。而十哥,他就是喜歡做征戰沙場的將軍,這是他的理想。」他們幾個都按照自己的喜好活著,所以如何能要求為了他們的安心,讓林延意放棄他自己的理想。
莫馨蕊打了個哭嗝,不甘道,「難道理想比命還重要嗎?」
林瑾衡沉甸甸的一點頭,「對有些人來說理想比命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