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二一二 文 / 緩歸矣
祠堂中香煙繚繞,長安侯負手而立於前,目光沉靜的望著列祖列宗的靈牌,良久,輕輕一歎。
姚蕭氏進來便見長安侯身姿落寞的站在那兒,不覺也歎氣。
聽到動靜,長安侯並不轉身,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緩聲說道,「你來了,我從不曾覺得自己錯過,與林家聯姻是為了家族,毀約也是為了家族,皇帝跟我說他要賜婚十二皇子和林瑾衡,為臣者,我能如何,一個是當今皇帝,一個未來的皇帝。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殺出一個九皇子,亂了,什麼都亂了!」語氣悲涼,讓姚家陷入這般尷尬之地。
如果十二皇子是新皇,長安侯的決定自然是再識時務不過,可是林延恩成了九皇子,對的也成了錯的。
「事情已成定局,多說無益。」姚蕭氏寬慰道,「林家也不是那等不講理的。」
「但是若說毫無芥蒂也不可能。」長安侯搖頭笑,「我得到消息皇上想讓以安尚八公主。」
姚蕭氏一驚,轉了轉手中的佛珠,「八公主身子骨……」
長安侯輕笑出聲,「很不好,能不能延續子嗣都兩說,更重要的是八公主明知以安和琅華郡主的事情,她這是在向林家挑釁,眼下林家不能耐她如何,等九皇子登基咱們府上怕是得受她拖累被冷落,她是金枝玉葉就是被冷落也能過的自在,咱們姚家的前程卻要被她壞了。」長安侯堅信最後掌權的是九皇子和林家。
一經提醒,姚蕭氏頓時也覺得棘手,抱了一絲僥倖問道,「這門婚事再沒有迴旋的餘地了?」八公主那真是一個燙手山芋。
長安侯無奈,「欽天監已經在擇吉日了,等定下日子,賜婚的聖旨就該來了。」多虧一好友提醒,他才不至於被打個措手不及。
「那我們盡快替以安定下親事,皇上總不好搶……」剩下的字消失在喉嚨裡,皇帝又不是沒有前科,明知林姚兩家就差過書了,還不是說搶就搶。就是訂了親,哪怕是成了親,皇家公主搶駙馬也不是新鮮事。
姚蕭氏道,「我進宮去求一下太后,許有轉圜的餘地。」
長安侯轉過身來,笑著道,「十二皇子和琅華郡主的婚事,不是照樣有了聖旨,何況以安。」
姚蕭氏目光黯淡下來,蕭太后連心愛外孫女的親事都攔不住,何況姚以安,又有什麼立場要求蕭太后為了他們違逆兒子,果然是病急亂投醫了。
長安侯見老妻失望之色,心下苦澀,抗旨不遵是死罪,遵從旨意姚家陷入尷尬之地,「幸而聖旨還未下。」
姚蕭氏不解的看著長安侯。
長安侯偏過頭目光幽深的望著祖宗靈位,「琅華郡主一日未嫁,以安一日不可娶。」長安侯府需要擺出情深意重的模樣來,沉沉一歎道,「執意要毀約的是我,還好是我。」
姚蕭氏悚然一驚,驚疑不定的望著長安侯,「侯爺!」
長安侯上前握著姚蕭氏的手道,「侯府就勞你多操心了。」
姚蕭氏張了張嘴,抖著嘴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第三日上長安侯府傳出噩耗,長安侯與一幹好友跑馬,不慎墜馬,當場便嚥了氣。長安侯府舉辦了盛大的喪禮之後,便扶棺回老家守孝。
「保重!」林延意和林延愈和姚以安交情甚篤,哪怕中間枝節橫生,得知他要離京沒有不來送行的道理。
穿著一身麻衣的姚以安微微一笑,拱手道,「後會有期!」目光在三丈外的馬車上劃過,停頓片刻,入目的依舊緊閉的天青色帷幕,上面繡著蒼穹的迎客松
姚以安收回目光,嘴角扯出一個複雜的笑意,說一千道一萬總歸是他無能,身為一個男子卻連喜歡的女孩都留不住,連承諾都不敢許。
坐在輪椅上的林延意不禁一歎,誰能料到二人會走入這局面,不由後悔,當年若是不放任二人相處,也不會這樣為難。
姚以安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匹嘶鳴一聲撒開蹄子頭也不回的往南方跑。
「郡主!」
林瑾衡的手一直保持著放在簾子上的姿勢,聽到外面的馬鳴聲不禁一抖,在芷言的呼喚下回過神來,淡淡一笑,收回手攏在袖子裡。
「外面風大,讓十哥快上來吧。」作為還在替十二皇子守孝的人,若是被人知道她來送行,又要讓龍椅上那位膈應,厲害關係她明白,可是在林延意對她說,他要去為姚以安踐行的時候,鬼使神差的便跟著林延意上了馬車。到了長亭卻不敢下車也不敢露面。
她到底來做什麼,林瑾衡自己都不明白了。
林延意進來便見林瑾衡低垂著眉眼撥弄著手腕上的核桃木手串,料子是好料子,手工卻難登大之堂。這是去年姚以安親手雕刻來送給她的生辰禮。
聽到動靜,林瑾衡一拉袖子遮住手串,傾身扶著林延意,讓他坐好,林延意的腿腳還不便,雖能勉強行走卻不能長久,外出多用輪椅代步。
林瑾衡又結果侍女遞上來的毯子,蓋在林延意的腿上,做完一切,抬頭就撞上林延意複雜的目光。
林瑾衡抿了抿碎發,淺笑道,「十哥。」
「他還會回來的。」林延意道。
林瑾衡神色恍惚,回來又能如何,長安侯為什麼避八公主如蛇蠍,說白了顧忌的是林延恩,歸根究底是因為她和姚以安曾經的婚約,長安侯何嘗不是以死謝罪呢。這樣的『小題大做』,叫人如何心安理得。
「姚家離開也好,省得被皇帝找茬。」林瑾衡岔開話題。
她沒想到長安侯居然會用這麼激烈的方式,以守孝避開賜婚,被這樣撅了面子,皇帝肯定惱怒姚家,但是長安侯都死了,但凡皇帝要臉都不能對姚家過分。三年後,皇帝和八公主父女是否健在誰知道。長安侯在賭,賭皇帝活不長,林瑾衡由衷希望長安侯賭贏了。
林延意看著林瑾衡低垂的眉眼,看著她髮髻上的素的首飾,心頭一刺,「委屈妹妹了!」來送姚以安,他們兄弟都換了素服,但是林瑾衡這段日子以來都做這幅打扮,想起其中緣由,林延意不禁攥緊了手,他妹妹想嫁的人不能嫁,卻要被迫替一個口蜜腹劍之人守孝,何其荒謬。
林瑾衡輕輕搖著頭,笑道,「都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擱我這不過是一二罷了!」偶爾阿q一下,這日子也就好過了。
「我們出來也很久了,回去吧!」說罷,林瑾衡便吩咐人趕馬車,然後閉上眼,靠在軟墊上養起神來。
林延意幽幽一歎。
###
轉眼又是一月,馬上便是老太太的忌日,用罷早飯,林瑾衡便往外走,今天她打算去一趟護國寺,一來是為老太太上香,二來是為林延恩祈福。
皇帝病情穩定開始秋後算賬,打算發兵征討大宛,一番角逐之後此次出征由林延恩掛帥。有利也有弊,好處的是這是林延恩以九皇子身份干的第一件大事能讓林延恩積攢功勞樹立形象,壞處是皇帝身子骨不好,萬一有個頭疼腦熱,林延恩恐怕鞭長莫及。
不過眼下已經成為定局,林瑾衡少不得打算在菩薩面前替皇帝上幾柱香,保佑在這期間皇帝健健康康。
在花廳內與其他在閣的姑娘匯合,一群人便往護國寺去,林延思作為兄長護送諸位妹妹。
雖難得出來一趟,眾人心情頗好,不過因為要去做的事嚴肅,且林瑾衡神色鬱鬱,倒也沒人大聲說笑,一路平靜的到了。
「想不到護國寺這樣氣派。」十四姑娘性子活潑,第一次進入聞名遐邇的護國寺,不由的小聲感慨。
九姑娘使了一個眼色,十四姑娘一吐舌頭安靜下來。
走在前面的林瑾衡打發走一位僧人回頭笑道,「這麼巧,芙嬪也在這。」六姑娘還沒生產,但是因為去年麗嬪陷害之事,皇帝補償,封了嬪位。
九姑娘驚訝,「六姐,」又馬上改口,「娘娘也來了。」
林瑾衡點頭道,「娘娘這幾日休息不好,便來寺裡上香。」嬪以上主位,就有來護國寺上香的資格了,也是難得的透氣。「娘娘聽聞我們來了,想見一見。」
餘下姑娘自然沒有不樂意,一起往廂房而去,細細一算,姐妹之間竟是這麼些年第一次相聚。
一起上完香,一行人抬腳便去園子裡,打算好好敘舊。
「娘娘肚子尖尖的,肯定是個兒子。」十四姑娘笑著說道。
六姑娘靦腆一笑,以前她希望是個女兒,不用捲入紛爭之中,如今有林延恩在男女都無所謂了,不過有個兒子終是更好一些。
林瑾衡一笑,御醫已經看過,六姑娘懷的就是皇子,六姑娘總算是熬出頭了。
六姑娘到底是雙身子,也不敢久走,她們便在許願樹旁的石桌鋪上厚墊子坐下閒談。
正說得興起,林瑾衡抬頭隨意一掃就見周瑤和戚威自西邊走來,手中還拿著許願紅包。
林瑾衡抬頭一望滿樹紅包,嘴角一抽,想不到周瑤居然也信這個,又望一眼神色冷清的戚威,嫁了人果然不一樣。
周瑤也注意到林瑾衡,也沒錯過被圍著的六姑娘,眉頭一皺,暗道晦氣,只是她到底長大了,不再像小時候一樣,見面就針尖對麥芒,雖然眼下兩人關係更緊張。
周瑤上前給林瑾衡和六姑娘見禮,再是林瑾衡這邊的人給周瑤見禮,都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
「林姑姑的丫鬟居然喜歡盯著男子猛看,我倒不知這是什麼規矩。」周瑤目光狠戾的瞪著石桌那一處,聲音發冷。
林瑾衡循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發現居然是十四姑娘的大丫鬟紅衣,歷來妥帖的紅衣竟是少見的慌亂之色,垂著頭不敢看人。
「冠勇侯的美名如雷貫耳,哪家姑娘不想見識一下這樣的英雄,」林瑾衡笑,「明德縣主不會連這醋都要吃吧。」說罷輕笑起來。
看個美男子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當然這事攤在紅衣身上卻不尋常,不過眼下,林瑾衡自然得先護著自己人。
周瑤佔有慾強,最是眼裡容不得沙子,只是林瑾衡說的這麼坦白,倒不好追究,一撂衣袖,扔完許願紅包馬上就走了,一秒鐘都不願意耽擱的模樣。
望一眼周瑤一行漸行漸遠的背影,林瑾衡又看紅衣殘存的驚疑之色,不由的眉頭緊蹙。
十四姑娘心頭一跳,又驚又急,正想開口詢問紅衣。
「撕拉」一聲衣料被劃破的聲音。
「怎麼了?」林瑾衡狐疑問道。
同時,牆後面傳來林延思的聲音,「你可真夠行的,這樣都能勾破衣裳。」
「嘻,爺,護國寺風水好,連帶著樹都比較鋒利。」一嬉皮笑臉的聲音。
眾人不由笑,林延思自己就是個風趣的性子,連帶著他的人也愛玩笑。
林延思又笑罵侍衛幾聲,揚聲道,「要起風了,妹妹們還是回廂房吧。」
而牆那一頭實際的情形是,林延思右手死死的堵著一人的嘴巴,手背露出青筋,盯著對方的眼神陰鷙,目光噬人。
幾個侍衛額上冒冷汗,他們家六爺看著最好說話,其實發起脾氣來最嚇人,一般他臉一冷,誰都不敢往前湊。可這個節骨眼,被他制住那人都快翻白眼了,侍衛少不得壯著膽子上前勸。
心中叫苦,我說恪王世子爺,您老人家在這裡偷偷摸摸的幹嘛,裡面可都是女眷啊,他們家郡主還在裡頭呢,要是讓人瞧見,還要不要名聲了,您找死也別趕著咱們幾個當差的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