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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四章 苦盡甘來終騰飛 文 / 李左車

    (二)積聚

    我記事之後,感覺家裡過得是一年不如一年:我家的物件五年如一日,爸爸的老鳳凰、媽媽的飛達,輪流接送我往返於幼兒園。家裡的電器就是一台飛馬14寸黑白電視、柳州產的雙馬落地扇、還有那台從廣東帶回來的錄音機……

    直到1994年的某天,我和媽咪正在家裡吃飯,當警察的姑丈開著警車來了,說:「阿嫂,搭好了,去吧。」然後我們母子就上了車……

    下車後,我發現自己在曠野中,有座用樹枝和麻布搭成的碩大靈堂,我爸在靈堂的大紅棺材前跪著,他看見我,不由分說的往我額頭綁一圈白布,讓我跟他一起跪,我說:「這裡面是誰啊?」

    「你爺爺……」

    跪了半夜,我什麼反應也沒有,就是有點想睡覺,爺爺總說早睡早起身體好,但那晚我至少挨跪到凌晨一點。明知孫子在受罪,我奇怪爺爺怎麼不起來把爸爸臭罵一頓……

    後來我清醒起來是因為有一個節目,在一個沙堆裡撒了大批硬幣,據說是爺爺生前積攢下來的。爺爺是家族的偉人,他的遺產誰撿得多誰就越有福氣,懵懂無知的我看見錢,直接跳進去大肆掃蕩,然後用衣服下擺裝著硬幣出來,現在的事實也證明了我真的夠有福氣。當時我還天真的想,這樣的節目真是太精彩太有趣了,以後應該多舉辦才是,我把這個想法跟爸爸說後,差點被打……

    爺爺就這樣走了,剛剛60歲,不算早逝也稱不上正寢,但絕對是家族的重大損失,只留下電影公司的一套房子,文匯路的一塊宅基地,石龍鎮的一棟兩層樓。看起來蠻可觀,但四個兄弟姐妹平分就捉襟見肘了,我爸媽宣佈只要文匯路的宅基地,放棄其他產業的繼承權,從此以後,是貧是富,就看李家人各顯神通。

    1996年又有兩件大事,一是全國各縣級人民武裝部全部收歸軍隊建制,可見(中供中央〔1995〕12號文件)精神,這是什麼意思呢?

    從微觀上說,我爸爸本來是個地方武裝部的政工科幹事,級別如同地方單位一個普通科員。人武部收歸軍隊建制後,他就變成正兒八經的軍官,明白了嗎?也就是說他這輩子從了兩次軍,不過這次不再是大頭兵,經過幾年在單位和新聞界的摸爬滾打,他已經晉陞為大仙縣武裝部政工科科長,肩扛兩槓兩星的的中校軍銜,同時兼有還有「仙城十大寫手」等大名,可謂光芒四射,光彩照人。同時他的工資暴漲至1800元左右,同時期的科級公務員只有500元左右。

    我媽生我後,主要精力用於相夫教子,一直在計劃生育技術服務站任婦產科醫生,除了身材發福以外,人生基本沒什麼變化,不提也罷。

    同年的另一件大事就是輪到我奶奶去世,她老人家比較時尚,是在柳州玩的火葬,也算是落葉歸根吧。我到柳州一下車,就看見姑姑笑瞇瞇的來逗我:「啊車,這下你爺爺奶奶都沒有了。」

    「總好過你沒有父母!」我反唇相譏,姑侄二人相視大笑,夠賤……

    奶奶去世時沒有什麼撿硬幣之類的娛樂節目,我們匆匆趕到殯儀館給她磕了幾個頭,儀式就基本結束了。我以為她老人家一世辛勞,但只是小商販,不會給子孫留下什麼,但我大錯。

    回家後,爸爸給我一個厚厚的信封,上書「致長孫李左車」,裡面有四百多元嶄新無比的零錢,我爸說這是奶奶賣零食時收集來的新票子,全都留給你,我第一次感覺到失去親人的悲痛,跑到房間哭了。

    直到十多年後,我才知道低估了奶奶,她給兒女們留下一筆巨款,由長子代為保管,這比錢多得差點導致我父母離婚!先買個關子,容余後表。

    1997年,我家開始建設位於文匯路的屬於自己的家園(此前我們一直住在縣人武部的四合院平房內),這是一棟三層半高的天地樓。建設過程中發生了一件改變我人生觀的小事——那晚全家人低三下四的騎車來到位於縣公安局內的奇葩姑姑家,像姑姑借了3000元錢,她輕描淡寫的說:「大哥,上次借6000的時候又不一次借夠,現在又要3000,真麻煩!」

    爸爸唯唯諾諾的說:「呵呵,現在建材貴,你阿嫂以為錢夠,結果不夠,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然後姑丈徑直從臥室拿了3000元現金出來,我們就心情沉重的回家去了——我父母一直自詡書香門第、知識分子!現在建一棟樓,宅基地是老爺子掏錢送的,建房子又要向比自己小6歲的妹妹借了9000元!這是什麼狗屁知識分子!如果知識分子就是如此窩囊和清貧,那我願意拜姑姑為師,向她學習如何打麻將和玩撲克等賭技(在我的印象中,她就是整天坐在麻將桌前,然後就財源滾滾了),成為仙城賭神!

    當我家正在起早貪黑的建設樓房時,神話般的姑姑又幹了一件率性而為的小事,她們一家人去了柳州……那晚12點左右,我家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然後一束耀眼的燈光射將進來,是姑姑的聲音:「大哥,我今天去柳州買了一輛女式摩托,還沒上牌,放在公安局那邊不安全,先放在你這吧,鑰匙在這,你想開就開。」

    我爸豈敢不從?既然妹妹覺得他家比公安局還安全,那就放吧。悲催的事情發生了,當晚我爸至少起來上廁所五次,第二天黑著眼圈去上班。中午媽告訴我:「昨晚你爸哪裡睡得著!一聽到有動靜就起床,有隻老鼠都嚇他一跳,以為有人來偷車,這輛摩托聽說要一萬七千八百塊啊!嚇死他了!」

    我去仔細打量了這款摩托,深紅色,挺高端大氣,操作系統也挺簡單,就兩個表盤。但車身貼有「日本小風速125」字樣——這是輛進口摩托,但我還是不能接受一台日本工業垃圾能頂我爸爸一年的工資這個事實。不管姑姑是不是被坑,但她的經濟實力讓我們家甚至半個縣城為之顫抖。

    歷盡艱辛,我們終於可以在文匯路的三層小樓頂觀看97香港回歸焰火晚會,我們的祖國多麼強大啦!曾經的世界霸主日不落帝國,被祖國不費一槍一彈就逼得它夾著尾巴跑回英倫三島了,為什麼?因為祖國有錢、祖國強大了唄!那年我十歲,人生觀已被顛覆或主動改變多次。

    1999年,一直經濟低迷的我家終於時來運轉,爸爸不可避免的成為轉業軍官,脫下這身營級軍裝(相當於地方正科級)回到地方單位,工資也因此減少好幾百元。

    但是,軍官轉業是有轉業安置費和住房補貼費的,這兩項合起來有20多萬吧……上個世紀末的20萬是什麼概念,我現在也記得不太真切了,只知道我媽說拿到這筆錢之後(爸爸的工資卡和獎金一直由媽媽掌管),幾個月都睡不好覺,最後她決定花掉一半。

    花錢計劃開始,但爸媽仍然穿著舊衣服、騎著舊單車上下班。電器上稍微有點起色:多了一台29吋的長虹彩電和一台小天鵝洗衣機。我要說這兩樣玩意值10萬,把你們打成豬頭也不會相信。

    剩下的九萬五去哪了?我媽在文匯路毗鄰鞍山市場的巷子裡購買一塊地皮(可能是有向爺爺奶奶致敬或者示威的含義吧),花費4。5萬元。剛辦完手續,我媽是「一次性全額現金買地富婆」的名聲就傳揚開來,有人自己找上門想把西環路的一塊地皮也轉給我媽,也是出價4。5萬,後來被我媽砍到4萬成交!

    因為那時有傻逼造謠說要建設大籐峽水利樞紐,整個大仙縣將被淹沒,更可笑的是真有一大群傻逼相信,引發拋地狂潮,我媽這時就乘勢而上,成為新貴地主階級,可謂得天時也!

    一年時間,我家的領土面積就擴大三倍,儘管爸爸還穿著80年代退伍時從部隊帶回來的破了幾個洞的衛生褲,媽媽還擦著5元錢一盒的「百雀羚」,但是我家經過一番暗流洶湧之後,已成為別人眼中的地主了……

    同年還發生一件事,我從舊城區的師範附小轉學到新城區的實驗小學,整個過程是12歲的我一手操辦的,因為我不想再待在那。媽的,以前我在附小是最得寵的,我剛入學時文化水平能讓三四年級的哥哥姐姐無地自容,讀書根本不用看拼音,乘法口訣我媽天天晚上教我背誦,我被委以最神聖的「學習委員」職務,還有什麼「數學大王」、「作文高手」、「語文天才」等綽號,數學曾經3年連續考100分,作文競賽更是逢寫必得獎……

    一切的榮耀都是在分班之前……分班之後,我的作文被老師親自抄在黑板上,進行批鬥,有多大問題呢?就是把「壓」字寫成了「莊」字(我懷疑是不是那老師自己幫我加上一點),然後竟然把「高揚勝利的旗幟」中的「高揚」圈起來,說我生造詞語,只有高舉沒有高揚,我去查了字典,真沒有,但一查漢語大詞典,卻有……但我沒有提出抗議,不想對牛彈琴。

    最牛叉的事發生了,老師把作文中「草木葳蕤」中的「葳蕤」打個紅叉,然後問全班學生:「你們有誰會讀這個詞?!」別說是那個班,就是現在的大學生也沒幾個人會,所以全班都不吱聲了。老師說:「我查字典半天才知道有這個詞,整個辦公室沒一個老師知道,這種詞在考試中肯定被扣分!以後誰在自作聰明寫這種生僻詞語,罰他重抄10篇!」我好想哭又好想笑,這個詞出自《唐詩三百首》中第一首張九齡的《感遇》:「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

    真有一種來到文文時期的感覺,教授級的臭老九們被拉到台上被紅衛兵批鬥,一紅衛兵拿著他的課本說:「這種人也配稱教授,簡直是誤人子弟,你們看,8字都橫著來寫,其文化程度可見一斑!」大家都隨聲應和,因為他媽的誰也不知道「∞」在數學中是無窮大的符號!

    後來才我明白,這個老師和我以前所在班級的陳老師是冤家,而我是陳老師麾下最出風頭的得意門生,陳老師在教師中又風頭最勁,柳州師專出身,年年「優秀教師」、「優秀班主任」如探囊取物。而這個老師是鄉下代課老師爬上來的,又有點小肚雞腸,故兩人勢如水火。剛分班就給我們班原來的同學上演一出「殺猴儆雞」的鬧劇,可憐我才十歲就成了成年人勾心鬥角的犧牲品。

    轉校以後,一個學期內我又變成學習委員,但是我已經不愛學習了:這所招收新城區生源的學校,有一群新貴家庭的孩子——跑航運的、賣摩托的、賣建材的、甚至賣燒鴨的……這些家庭的共同點是父母一般沒有文化,小孩一般不愛學習。但這些人家的經濟實力讓什麼鳥工薪族家庭、公務員家庭顯得像流浪的吉普賽人一般寒酸。

    我愈發相信「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個說法,幹什麼行當不都是為了生活?我就不同意父母那種「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老調,我眼中的勞動人民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

    上初中之後,我家的經濟繼續上坡,但我的學業驟然下坡,初中數學出現了代數,吾深恨之!我的腦筋根本轉不過來,我終於明白爸爸為什麼高考數學得零分了,這是一脈相承的。後來數學出現幾何,我才稍微緩過勁來,幾何在我眼裡是挺直觀,基本能理解,以致老師看到有一張試卷,只寫幾何題不寫代數題的就知道是我所為。

    英語就更讓我淡疼了,以前識漢字時都不靠拼音,現在又想靠硬背來學英語,直接摒棄了雞腸子音標,在英文字母旁寫漢字作譯音:goodbye(狗的掰)、pencil(騙瑟)、keyboard(機婆)……有一次爸爸翻開英語書視察,我又差點被打。

    數學、英語盡毀,只有靠語文拉分,勉強上了高中。我媽說她不適應,原本一個頂尖的學習苗子竟然變得如此平庸,她傷心了好多次。我說我更傷心:「傷心自己爸爸為什麼為什麼不是縣長,你為什麼不是全縣首富!」……

    我爸媽對於這個進入青春叛逆期又不愛學習的獨子漸感失望,但失望之後不是放任不管,特別是我媽,她開始為我另尋出路:成績不好,可能是當不成「李主任」、「李科長」了,那就當個「李員外」吧。她開始實施置業計劃,首先想把我家原有的地皮建設成天地樓,退可保值,進可收租。

    然而此時(約是2002年左右),突然被人橫插一腳,小叔一家頻頻來到我家進行磋商,因為他們看中了我家購買在鞍山市場附近的那塊地皮,願意出價8萬,價錢漲了一倍,但是我媽巋然不動,羅列了一大堆理由:現在我家人都疾病纏身,恐不久矣,尤其是她兒子,成績不好,身體又差,眼睛又近視。我們兩老走後,他如果找不到工作,以後怎麼生存?只能靠這幾塊地了。

    我在旁邊都聽得不寒而慄,他媽的這些預言都是有理有據的,要是真實現了怎麼辦?我真的要去街邊討飯嗎?

    但是我嬸嬸一家子並不買賬,他們眼裡我家是最輝煌的:爸爸是正科級公務員,媽媽是婦產科中級職稱醫生,兒子又聽話老實讀書,家裡有一棟三層樓,又有兩塊地皮……而他們家除了爺爺留下的在電影院的一套半產權房屋就什麼都沒有了。小叔現在沒有工作,嬸嬸在環衛站的工資不滿一千,小孩又剛剛出生,大哥大嫂應該拉小弟一把!也是言之鑿鑿情真意切,我在旁邊尷尬不已,但我媽卻面不改色心還跳。

    談判無果,嬸嬸他們竟然「越級上報」,直接找到了我爸爸,我爸爸未作太多考慮,還說:「自己老弟要買,那就少一萬吧,要7萬就行了!」那一刻我看到了骨肉親情的閃光,我媽的臉則拉得想塊臘肉似的。搞笑的事情發生在交易地皮之後,我嬸嬸每次騎摩托路過我家都會開得飛快,毫不停留,據說是愧見我媽媽……本來不買還好,買了之後兄弟手足反倒形同陌路。

    置業計劃只好暫時擱淺,我以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心態備戰高考(置業無望,高考又落榜,那我真的要去乞討了)。考前一個月,我停止在班內販賣包子、停止向報社投稿,暫停一切視若命脈的經濟活動,結果還真的考了個本科。

    然而我考上的是最燒錢本科,每學年為供應我的學費和生活費開銷,家裡都要固定支出1。75萬元。我感到很愧疚,就在大學裡玩玩創業,補貼家用。大學裡許多人必修的風蛙雪粵、燈馮酒路我是沒有的,在大學裡慘淡經營了幾年,不知不覺已臨近畢業。

    苦逼的找工作征程開始了,像我能力這麼強的人,從2010年6月底畢業,到8月還找不到工作!我也失落、我也迷茫……但我一直像奶奶一樣永懷希望,相信總有時來運轉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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