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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一回 觀世景太子遇襲 飲純醪幾近遭擒 文 / 推窗看雲

    冰骨雪肌混天然,冷傲不與時流間;清潔自在凡世過,蒙塵含垢待來年。

    宇侶之眼睛發亮,手中的長刀霹靂般劈落,口中喊道:「保護主公!」有人大喊:「武士殺人了!武士殺人了!」宇侶之心無旁騖,只是盯著面前微微晃動的雪人,每一刀劈下,都有雪人崩裂,血花四濺。這些雪人竟然都有血有肉的活了!有的武士已經嚇癱了,有的站著發傻,當然,他們自己就成了血人!宇侶之身上已經被血污蒙遍,也不知道是他的血,還是別人的血。他只知道不停地有人倒下,對方的人還有他的手下武士,他不能倒下,因為他的背後就是太子。但是他真的無法支撐了,他覺得好睏,好想倒下去,睡上一個好覺。他的刀並沒有絲毫的窒礙,仍然迅如疾風的劈出,每一刀都帶出一蓬血雨。有人大喊:「不要再負隅頑抗了!你已經不行了!」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他只覺得天地倒轉的時候,一個溫暖的手搭在了他的肩頭,一個溫暖的聲音說道:「我沒事。你放心吧。」他聽到了熟悉的利箭破風的聲響,聽到了不停地有人哀嚎的嘶叫。宇侶之倒下了。

    在對方的第一波攻擊開始的時候,烏丹就聽到了利刃割肉的瘆人聲響,拉開車簾,面前層層疊疊的衛士一層層、一排排的倒下去。遠處鋮乙的沉重的呼聲傳來:「這邊有我。」知道他是讓自己放心背後,心中大定。他鑽出了車子,在衛士的頭頂飛過。到了宇侶之的身邊。這時候。宇侶之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自己的衛士沒有了,敵人也沒有了,他已經搖搖欲墜了。幾個衛士跟著衝到,烏丹讓人把宇侶之帶走,他的弓箭不停地射出,一道道淒厲的光影飛過,一叢叢的人倒下。他的心底沒有以往殺掉強敵時的悅愉。而是悲涼層聲。他再次想要抽出箭壺裡的箭,一個小手把箭遞到了手中,這個人來的無聲無息,她絲毫沒有感覺到她的存在,卻也沒有一點點的驚恐,因為是米葉爾到了他的身邊。米葉爾把箭一支支遞與烏丹,手中的寶劍揮動,打落了已經飛到他跟前的一支支飛羽。烏丹有時間四下看看,眼睛所到之處,都是倒臥的人。有的在哀嚎,有的在呻吟。有的身體還能動一動,地上已經黑紅一片了。

    鋮乙悄悄地靠近了那個人,他覺得此人肯定是個關鍵人物。果然,他看到那人舉起了手,然後他聽到了前面宇侶之發出的怒吼,雙手向那人擊出一拳一掌。他的拳和掌還沒有極到半路,立馬收回了,向著身後和左邊擊出,雙腳跟著踢出,三個人捂著胸口蹲下了,一個人手中的刀子只剩下半截仍然刺到了後背處,鋮乙只得向前撲出去,兩個人被他的身子撞得跌入了旁邊的人群,他從眼角處看到那兩人身上突然冒出來的刀尖。他的眼睛還是緊盯著那人,雖然那人在轉瞬間已經離開他有五尺多遠了,中間已經有了兩個人。鋮乙雙手晃動,兩個人也跌入一旁,口鼻竄血,已然不能活了。鋮乙自己暗地裡奇怪,怎麼自己今天下手如此的重?他沒時間細想了,那個人終於回過身來,手裡卻是一隻勁弩,笑嘻嘻的對著鋮乙放射出弩箭來!兩人是如此的近,箭是如此的利,鋮乙聞到了死亡的味道。只是他怎麼可以死?他的雙手突然迎上了急速飛來的弩箭,一陣狂飆一般的力道驟然激起了重重的雪污,鋮乙急速的向後飛出,他覺得手上火辣辣的,知道還是沒能倖免,不過能夠避開了要害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他相信對方也一定不會好受了!

    他低頭看看,身上沒事,手上流著血,放心了,長嘯一聲,拔出了寶劍,寶劍幻化出一叢叢光影,四下裡撒開了,落入人群,這時候他已經顧不得周圍是不是還有普通的牧人了。慘呼聲此起彼落,他大踏步的向著太子馬車的方向奔去。老酒怪突然從旁邊衝出,和他並肩站在一起向前衝殺。兩人雖然相識已有一段時間,雖然也都知道對方了得,這時候並肩殺敵的時候,才知道自己還是小看了對方了。老酒怪醉眼朦朧,瞇成了縫的眼睛裡不時地有寒光射出,每一次都有人倒霉,他左手刀,右手的酒葫蘆,或砸或劈,擋者披靡,鋮乙看著都替倒下的人難受。老酒怪偷眼看去,鋮乙的手還流著血,但是他的手絲毫沒有軟,他好像十分的惜力,總是輕飄飄的揮刀,不想多用一點力氣,但是挨上的卻也絕不會比挨了他大力一刀輕鬆。兩人各自又劈出一刀,相視一笑,心裡決定一定不要挑對方作為自己的對手。

    一群人圍住了太子的馬車,馬車前只有一個車伕,他粗重的身子,粗糙的臉,平靜的眼神,都顯示他只不過是個普通的車伕。但是沒有人會因為他只是個車伕就不對他動手,他們呼嘯著,攝人心魄,刀劍紛紛落下,大車的手動了,馬車裡飛出了一蓬箭雨,四散開來,射中了撲上來的人群,大車的身上也中了幾下,血不停地落下來,滴濕了腳下的泥土。他端坐在車伕的位子,一動不動,眼睛緊盯著又一波殺來的人群,在對方舉刀動劍向著他砍殺時,手還是一動,又有一蓬箭雨射出,他身上的血流的更多了。霽杯榕殺掉了幾個人,衝到了馬車旁,叫道:「為什麼不進去?快進去!」他搖搖頭,「這是太子的馬車。我只是車伕,不能進去的。」霽杯榕大叫:「你是個木頭啊!不知道變通?」他只是搖頭。霽杯榕又殺進了人群中去了。

    鋮乙和老酒怪殺到了太子身後,看到太子身邊也沒有幾個人了,公主的幾個婢女身上也滿是血污,臉上已經看不出本來的容顏了。一個個花容失色。蓬頭亂髮的。心中知道此次難以倖免了。烏丹和米葉爾兩人卻是淡定從容得很,兩人竟然手挽著手,肩並著肩,看的鋮乙鼻子酸酸的,只想撲進對方的天羅地網狠殺一通。對方影影幢幢的人叢從四面蜂起,烏丹的心頭也已經涼了。

    正在危急關頭,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四下裡響起了震天的喊殺聲。一聲短促的號角響起,四下的人群轟然散開了,猶如水滴落入泥土般無影無蹤了。一大隊人馬從東面殺到,青馬青幟,卻是左賢王的旗號,為首的馬上一個青年將軍英姿勃勃,正是左賢王世子德誠王子;又有一隊人馬從西面殺來,白馬白幟,馬上大將俊秀明艷,卻是右賢王太子堅芒到了。從南面也來了一隊人馬。一邊奔來,一邊喊著:「鋮乙。別怕!我們來了!」卻是紫極宮的一幫人殺到。幾路人馬匯聚到一起,接著陸陸續續的又有人馬過來,左谷蠡王、右谷蠡王的人馬都來了,但是造反的人卻一個也沒有見到,只剩下滿地的死屍,狼藉一片。眾位王爺、王子紛紛下馬,來到太子跟前問候。太子神色寧靜,面色如常,溫言道:「死傷者,是武士的,給予救助;是刺客的,查出來,不過很難吧。一般百姓,也要慰勉。我沒事,你們也都辛苦了。」眾人都說:「太子殿下還是多注意了!殿下的安危繫著匈奴的安危,殿下以後還是身居宮中的是。」烏丹淡然一笑,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了馬車前,車伕大車的臉色蠟黃,眼睛已經沒有了光彩,嘴唇乾澀,身上的血跡已經干了。霽杯榕和娜妮蒔守在他的身邊,兩人眼中噙淚,大車是帶著她們來到匈奴的人,一路上她們已經把這個誠樸的漢人當做了自己的家人。公主幾步奔過去,抱住了大車,叫道:「怎麼樣了?能不能聽到我的話?」大車勉力睜開了眼睛,微笑著對公主點頭:「我怕是見不到公主的婚禮了。我,我還想再給公主造一架新的車子,氣派的,配得上公主的車子!」說到車子,他的眼睛放出了光芒,這些年,他造的車子好像已經成了他的孩子了。公主落淚道:「你不要擔心,你會好的。我,我還要坐著你的車子前往長安看看呢!」大車笑了,他一生只會造各種車子,沒有別的興趣、愛好,造車是他的一切,如今為了守住自己的車子,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但是他沒有絲毫的悔恨,看到周圍越聚越多的人,他忽然有點心慌,這麼些匈奴的王公、王子看著他,他覺得不自在起來,也忽然失去了自信,閉上了眼睛,雙手耷拉了下來,霽杯榕和娜妮蒔哭出聲來,公主黯然放下了大車的身體,她也已經把他當成了親人,這個厚道的男子,總是默默地圍著車子轉,但是她能夠感覺到他的細緻入微的關心,是他不遠萬里把他一步步地接到這裡的,她遠離了家國,這人就是她的長輩了。

    太子知道她們幾人的心情,知道她們不捨大車,他也沒想到大車竟然如此的忠於職守,一個人靜靜的守著馬車,不離開,直到流盡了身上的血!下令:「賜予大車匈奴武士稱號!把本王的大車作為他的棺槨;以都尉之禮安葬,以漢地風俗下葬!」

    一時間,匈奴各部都傳說著大車的忠勇無畏,很多人自發地前來祭拜大車,大車安坐於他經常駕駛的烏丹太子的那輛大車上,面容如生,腰板挺直。他唯一的徒弟車小蓬像漢地一樣的規矩,戴著重孝,謹守家人之禮,拜見前來祭拜的各路人物。鋮乙作為大車的生前好友,向太子告了幾天假,前來照應。他和車小蓬雖然同在單于庭,卻並不經常見面,看著他憂戚的面容,也不知如何的安慰,只是默默地陪著。人流來了又去,一個人悄悄地走近了,車小蓬只是上前跪拜,覺得陌生得很,並不知對方的來歷;鋮乙卻是認識,這就是那個剛剛來到單于庭的挹婁人。孔幾近也聽說了太子遇襲,多人死傷的事,大車的死,也讓他心生感慨,他沒想到剛剛到了單于庭,還沒有見到幾個老朋友,就有人離開了。

    孔幾近沒有和誰打招呼,只是默默地站在大車跟前。大車安詳的坐著。臉色平靜。孔幾近想不起來在來匈奴的路上和他的交往,這是個一直都沉默的人。他轉身就走,鋮乙想要和他說幾句,眼神示意他,他全然不顧,幾個人又來了。鋮乙沒法,只得與幾人行禮,眼睜睜看著孔幾近走了。

    孔幾近走在單于庭。這裡他不陌生,卻也不怎麼熟悉,多年前在這裡的一年裡,他和曾大眼、孟平通無所事事的四處遊蕩,那時的他們有不盡的精力,也絲毫沒有任何的畏懼,敢胡亂的喝酒,也敢胡亂跟人打架,重新回到這裡,熟悉的人卻失去了行蹤。一群武士赫赫走過。馬鞭子甩的山響,有倒霉蛋不小心擋住了路。輕的身上、臉上挨上幾鞭子;有的就被人橫拖倒拽的拉在馬後,拖著。孔幾近小心地避著,讓武士們過去了,才繼續走。

    一個帳幕裡面的嘈雜聲勾起了他的興致,彎腰鑽了進去。一個人攔住了他,「現在客滿了!請!」他抬頭看看,裡面嘈雜的聲音很大,攔住他的是個匈奴人,眼睛冷冰冰的,幾個人扭頭看著他,眼睛裡面也是厭惡和蔑視。看他們壯健的身體,他心知都是匈奴人,只得退了出來。

    又進了一個帳幕,還是被人無情地拒絕了,孔幾近有點納悶,也有點明白了,匈奴人的酒帳不歡迎漢人?他留意了一下,看從帳幕裡面走出的是匈奴人還是外國人,一群雜色衣袍的人走出了一個酒帳,孔幾近在他們身後走了進去。一個西番女人妖嬈的走近了,聲音甜美的說著並不流利的秦腔:「歡迎光臨!客人要用些什麼?」

    「喝酒。」他一邊回答,一邊往裡面走,雖然外面武士到處抓人,戒備森嚴,這酒帳裡面卻其樂融融,孔幾近眼睛到處,已經看出了有十幾個不同國度的人,鮮卑人、朝鮮的勾離人、高麗人、還有挹婁人、穢貘人、丁零人、烏孫人、西番人更多,當然也有漢人。孔幾近靠著幾個漢人那裡坐下,幾個人對他點點頭,大伙雖然都不認識,在這異國他鄉見到了同鄉人,也是親切感大增。孔幾近拿著酒乾脆和那幾人坐到一起,眾人熱情地把自己的酒菜推給他。孔幾近笑道:「各位鄉親,兄弟剛剛來到單于庭,有些事不明白,各位能否見告?」說了自己在別的酒帳被拒的事。幾人聽了大笑,「你真的剛到的單于庭?現在匈奴人怕的要死!這一次烏丹太子遇刺,有人誣說是漢人做的!要大肆屠戮在單于庭的漢人。多虧了一個神仙在單于宮中扶乩請神,神示說:外面死的都是匈奴人,哪裡有漢人什麼事!太子才沒有下令。不過一般的匈奴人卻不這麼想,他們正醞釀著要逐走漢人的!你沒事不要到匈奴人那裡去,不然被人打了,甚至打死都沒人替你伸冤!」孔幾近暗吸一口涼氣,單于庭的凶險遠超他的想像。

    「那,你們諸位不害怕嗎?怎麼不想想辦法?」

    「我們能有什麼辦法?回漢地要走千百里的路,長途跋涉的,說不定沒有看到長城,就被人殺了,或者被狼吃了!即使僥倖進了長城,朝廷官府也會把你當做奸細,輕者下獄服勞役,重則殺了!有錢人還不怕,我等苦逼人,有什麼可怕的!大不了逼得沒門時拼了一命就是!」一個三十來歲的人說道,幾個人同聲附和,「就是!大不了一命換一命!」

    孔幾近苦笑,喝了幾杯,放下了杯子,那幾人也不客氣,把他的酒拿過去,各人分喝了。那個三十多歲的人,濃眉大眼的,好像見過一些世面,這時候也喝得差不多了,舌頭不靈活了,眼睛乜斜,笑道:「給,給大、大、大伙說個笑話!說,說在長城那面,有、有一群盜賊,啊,搶了一個匈奴的富商。匈奴,匈奴也有富商的,那傢伙有駿馬千匹,騾子、牛羊無數,奴婢上千,有人專門給他從、從長城裡面、西番給他販賣糧食、綾羅錦繡,珠寶玉器的!沒想到,沒想到強盜盯上了他,殺了進去,抓住了他一家人,還有好多人!強盜頭領是個漢人,說道:……」旁邊的一個黑瘦青年叫道:「這個我來說:你強盜頭子把所有人召集起來,說道:嗯,我。在替天行道。我的兄弟都是好人。是不會輕易殺人的。你們不要怕,如果你們哪一個對我,我們兄弟說一句好聽的,就放了他。眾人自然是眾口一詞的誇讚,有的說盜賊英武俊美,有的說他們是天上下來的救苦救難的神仙,有的喊強盜是大王、皇帝、老爺。強盜臉上沒有一點笑容,這些稱讚都普通得很。眼看盜賊頭子臉色越來越難看。其中一個老奴看出了盜賊的心思,上前說道:各位好漢子,是大大的好漢,是救苦救難的好漢,是替天行道的好漢。沒想到就是這幾句話,聽得盜賊們龍顏大悅,就此放了那一家人。好漢,好漢!哈哈!現在長城兩邊都把強盜稱作好漢了!在草原上行走,如果不幸被人劫了,說別的都沒用。一句好漢就可以救了自己的命!現在連匈奴人的馬賊也喜歡自稱、或者讓人稱呼自己是好漢的!」

    孔幾近聽得將信將疑,也覺得好笑。「好漢!」匈奴人見了漢人往往喊作「賊漢人!」好人被稱作「賊」,歹人卻被稱作「好漢」!

    聽他們說的熱鬧,幾個東北夷的人側耳傾聽了,一個高麗人說道:「唉,這也不是稀奇的。我們那裡如今稱呼男子,往往叫做『大漢』!誰也不知道怎麼就這樣叫開了,你們漢人倒是光彩的緊!天下的男人好像都離不開與漢人的關係了,難不成今後要叫男人都是『男子漢』了!」大伙開懷大笑,一起叫了起來:「男子漢!男子漢!好漢!好漢!」幾個漢人覺得前所未有的暢快,其他的人也覺得挺有意思,互相打趣:「你是男子漢!你是好漢!」

    一個聲音從暗中傳來:「一群快要死了,還不知道怎麼死的傢伙!」漢地腔清晰可辨,只是有點生硬。眾人大怒,紛紛喝罵,向著聲音的方向望去,一個藍眼睛高鼻子的西番人看也不看他們,自顧自的喝著酒,他的皮膚晶瑩,像是沒有血色的樣子,修長的手指捏著一隻琥珀色的杯子,旁若無人。他的身邊,兩個侍從,一個畢恭畢敬的侍候著他,一個則戒備的看著這邊,手中的刀已經拔出了一半。那人挑釁的掃了眾人一眼:「說你們不知死活,你們就不敢動了?氣勢洶洶的為什麼就不敢動手?來呀,打我呀!」他越是這樣,眾人越是退縮,連罵聲都小了、熄了。

    孔幾近暗歎,對方真的抓住了漢人的脾氣習性!站起來走了過去,離有一丈多遠時,那個侍從攔住了他,喝道:「退後!」孔幾近就此對那人深施一禮,說道:「在下剛剛來到單于庭,不知道深淺。還請閣下明示一二,我們哪裡就快要死了?」他看清楚了那人約莫三十歲不到,二十七八的樣子,眼神深邃,好像帶著無盡的悲傷,也有著深深的厭世情緒。心中一動,這人也是個別有懷抱的!那人抬頭看看孔幾近,孔幾近的蒼白臉色,眼睛裡面的不安,身上的隨便的穿戴馬上打動了他,他的眼睛裡第一次出現了熱情,雖然隨即就泯滅了,他仍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示意侍從放過了孔幾近,點頭道:「來來來,我們喝上幾杯。」孔幾近也不客氣,走過了悻悻的侍從,坐在了那人的對面,那人的高貴讓他瞬間有一點點自愧不如,也只是瞬間,就消失了。

    另一個侍從拿出來一個羊脂玉的杯子放到孔幾近跟前,倒上了一杯酒,酒色血紅,與對方的淡黃的酒色大為不同。孔幾近沒有絲毫猶豫,端起杯子,一飲而盡。那人注視著他,眼睛裡出現了讚許的神色,「你與我素不相識,就不怕我的酒裡有毒嗎?」孔幾近淡然一笑:「不過是一杯酒而已。如果喝酒還要防著這個、備著那樣,喝酒哪裡還有樂趣!」

    「嗯!此言深得我心。你果然是個趣人,也是個達人。」

    「我呀,既沒有趣,也不達觀。不過是個酒囊飯袋而已。」

    「哈哈哈!酒囊飯袋!好個酒囊飯袋。天下之大,又有幾個兄這樣的酒囊飯袋!看閣下一臉的淡漠,臉色蒼白,一定是有什麼難解的愁緒!方不方便說說?」

    「確實如兄所言。我當初因為一時的糊塗,把我最親近的人放走了。如今過去了多年,我也到處尋找了多年。卻總也難以再見到她!想想當初我們兩人在大山中眠風嘯月。是多麼的自在。莊子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他怎麼知道相忘於江湖的痛苦!」

    「相濡以沫。相濡以沫!相忘江湖!哈,好,說的太好了!我最愛的人,在我遊走江湖的時候,跟著另外的男人來到了匈奴。果然,相忘江湖不如相濡以沫!是我對不住她在前,怨不得她離開我。雖然如此,這相思怎麼可以阻擋!千山萬水我也要找到她。親口告訴她我還愛她!」

    兩人不停地喝著酒,說著對愛人的思念,雖然前言不搭後語,自說自話,別人看來他們卻是相談甚歡的。孔幾近漸漸地覺得眼睛睜不開了,索性就躺於坐墊上了,那人也是喝的酩酊大醉,叫道:「我的朋友,兄弟,就在這裡了。酒錢,算我的!」大笑著在兩個侍從的攙扶下離開了。其他酒客也不認識孔幾近。雖然覺得他奇怪,也自顧自各自離開了。

    孔幾近覺得口乾舌燥頭痛欲裂,他極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眼前的一切使他如墮冰窟,兩個人盯著他的眼睛,他們的眼裡是嘲弄,還有得意,他根本無法動彈,他發覺自己**裸的被人牢牢地捆上了。面前的小几上擺滿了東西,他熟悉的東西,都是他的東西:兩隻小弩,一把小刀,一隻短劍,幾隻金幣。兩個人,一個是賣酒的西番女子,一個是高大肥胖的西番男人,兩人看來是夫妻,起碼關係非同一般。孔幾近歎了口氣:「你們拿了東西,怎麼還捆著我?這樣難受得很。」

    那女子嘻嘻笑道:「沒見過要死的牛羊還說什麼難受的!」男子也笑了,孔幾近被朋友留下了,他們並沒有打算傷害他,不過當從他的身上翻出來幾樣東西,特別是兩隻異樣的小弩的時候,兩人先是嚇住了,不知道他是什麼來歷,那兩隻小弩一隻是從他的左臂處取出的,一個是從右腳那取出的,他們不知道他還有多少玩意,索性剝光了他的衣服,卻再沒有發現其他有趣的東西了。兩人雖然不確定他是何方神聖,卻知道不能留下他,必須取了他的性命。男子惡狠狠地拿著他的短劍,拔了出來,寒光射目,這小子也是個識貨的,笑道:「好刀子!怕不值個幾百隻羊!你這傢伙其貌不揚的,身上的玩意都是怎麼偷來的?可都值不少錢的!本不想傷你,只是,你的東西,我都喜歡!沒辦法,你死了,上天去吧,不要再回來了!」說著就要刺向孔幾近。

    孔幾近叫道:「等等!我還有話說。」

    「唉,你們漢人就是不痛快,唧唧歪歪的,難道還有什麼希望嗎?快說吧!」

    孔幾近歎息道:「如果你們兩個,現在把我放了,再給我弄點酒來,說不定我還可以放過你們兩個,讓你們長命百歲的。」

    兩人互相看看,覺得可笑之極,他們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不是個瘋子,就是喝酒醉了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女人笑道:「我倒真的想看看你是怎麼不放過我們的!是死了之後呢,還是你在地獄裡呢?我們波斯有冥河的,可惜你到不了那裡!大秦也冥府,你恐怕也到不了的。怎麼辦呢?我看,待會我們喝乾了你身上的血,你留在我們的身體裡吧,這樣你就可以與我們同在,也是報復了我們了。哈哈哈!」她覺得她說的風趣幽默極了,孔幾近聽說他們要喝乾自己的血,卻是渾身寒毛直豎,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勉強笑道:「你們兩個原來是波斯的。跟我喝酒的也是波斯的嗎?」

    「你說的是我們波斯王子帕塔提。王子來到匈奴,尋找自己的情人,誰知道情人就要成為別人的妻子了!王子傷心欲絕,才會和你喝酒的!不然,你這樣的賤民,哪裡配和王子喝酒!我們侍候了王子多年,也沒有機會得到王子的青睞,和王子一起喝酒的榮耀!想想就令人氣憤。你這個賊漢人,真的太賊了!就是你和王子一起喝酒,就應該死一百回了。」她囉囉嗦嗦的,氣憤憤的說著,孔幾近笑道:「看來,你喜歡你們的王子!」

    女人臉上露出了羞澀和恐懼,果然,男人大怒了:「什麼?原來是這樣!我說你怎麼整天的王子這樣、王子那樣的,原來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個狗屁的王子,一個被流放的,丟了國家的傢伙!我是可憐他,才尊稱他是王子,惹了老子,我,我宰了他,國王給我的賞賜幾百年都花不完!氣死我了!」他大呼小叫起來,一腳踢向了女人,女人聽說他要殺了王子,也生氣了,順勢抱住了他的腿,兩人扭打了起來。孔幾近又驚又喜,看著混戰的兩夫妻。

    醇酒新朋娛歡心,談古說近多天真;酒醒金帳無訊息,束手卻見刀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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