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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三七回 受困深山苦難當 重憶舊事愧無極 文 / 推窗看雲

    雪雞松鼠樂生騰,虎狼縱橫絕徑通;樂事無雙臨絕頂,誰知谷底腹引疼!

    看著金日亮無恥的樣子,花翟真想一拳打在他臉上,心中突然隱痛,一件壓抑在心中不願想起的事情又浮上心頭:也是這麼大的一張臉,也是這麼無恥的笑,他姐姐,芳年十六歲,被鄉老的兒子還有幾個小孩在路上拖進了草中。後來姐姐披頭散髮的回到家,不敢哭,也不敢說什麼。他只有八歲,看不出姐姐心中的苦澀。但是,那幾個小子卻找上門來!他被人打翻在地,姐姐的哭喊、他們的浪笑,還有身上拳腳的痛楚,被人尿在頭上的羞恥,深深的印在心中,恥辱讓他不能自已。在姐姐哭著睡下後,他悄悄地溜出去,懷裡只有一把菜刀。

    後來他們鄉里一個晚上燒死了五家人,老弱都沒有人逃出去。大火一直延燒了半個村子,直到燒得沒有可燒的才停下熄滅了。附近的人們都在歎息這些好人家怎麼就惹了上天,降下天火,燒了這麼多人。後來有人在傳說,是要有瘟疫了,鄉里的人人心惶惶。他們沒有人注意這姐弟兩個也在這次大火中消失了。

    他怔怔的站著,金氏兄弟看他奇怪,金日昇覺得他的臉色可怖,怯怯的拉了拉他的手。花翟才恍然從迷糊中清醒了。「走!我們先找到出去的路。」三人在山谷裡亂走,兩旁的崖壁直插進雲霄中,一隻飛鷹在頭頂高處飛過。原來被燒過的地方容易走些,走不多遠灰跡消失了。還是雜亂的荊棘叢莽。花翟在前面。撅了根樹枝扑打著。開路,兩個小傢伙跟著。渴了弄些未融的冰雪,餓了就採點草根、經冬的乾癟的野果。有時候幸運的話能打著一隻鳥兒,或者是一條田鼠什麼的,也能對付。閒著時花翟就督促兩人一起跟著自己練功,他自覺身體已經復原了,體內沒有了痛楚難受,雖然缺吃少喝的卻覺得精神頭十足。看兩個孩子,也是精神挺好,知道是修煉渾耶王的神功的結果。

    天越來越長,越來越暖和,山上綠了,他們卻還在山中打轉。這一天,他們宿在了一個山洞裡,吃的一點草根,抵不住飢餓,幾人早早的睡下。半夜餓醒了。花翟只得坐起,盤腿練習呼吸吐納。漸漸地身心澄明,忘記了飢餓。他覺得身子輕飄飄的,飄出了山洞,飄出了山谷,飄過了長城,回到了家鄉。家鄉的山水還是老樣子,沒有絲毫的改變,姐姐倚著門,淺淺的笑,土灶上瓦罐中飄出了熱粥的香氣,小黃狗搖著尾巴在腿邊蹭來蹭去。

    狗叫聲突然大作,有人在喊:「點火熏出來!點火!」花翟一下子驚醒過來,金氏兄弟也驚醒了,膽怯的望著洞口處。花翟馬上明白了,外面有人!是獵人,還是敵人?他就沒有把握了。只是讓人給熏著可不好受。他決定試一試,高聲叫道:「不要!是人,不是猛獸!」

    外面靜了下來,一會有人喊道:「什麼人?出來!」

    三人慢慢的走到洞口,一看,外面太陽還沒有出來,五六個人摘弓搭箭如臨大敵,十幾條大狗要掙脫主人的鎖鏈撲過來。對方中間一個壯士揮手制住了狗的狂吠,疑惑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在這裡?」

    花翟苦笑道:「我們是牧人。被馬賊搶了,僥倖逃脫了出來,根本不管是哪裡,就跑進了山。」

    「這兩個是你兒子?」

    金日亮大聲道:「不是!我們是……」他一時想不起應該怎麼說。

    花翟急忙道:「我們是鄰居。鄰居,都被搶了,他家大人沒了,我家,家沒了。」

    那幾個人也不管他們了,「走吧。對了,你們是出去呢,還是留下呀?」

    「我們跟著各位吧。說實話,我們好長時間沒見過人了,也沒有……,嘿嘿。」

    「餓了吧。瞧這小傢伙,餓狼一樣。眼珠子都綠了。來吧,我們先吃飯。」那為首的壯士讓人打開了帶著的羊皮袋,拿出幾疙瘩馬肉、牛肉,還有兩袋酒,給了三人。花翟是千恩萬謝,三人也不客氣了,狼吞虎嚥把人給的東西吃光喝盡了。

    花翟對那人道:「英雄是哪位?怎麼稱呼?」

    「哦,我叫艾斤矛,不過他們都叫我金毛。這是艾斤松、艾斤虎、艾斤山鷹、艾斤大石。」

    「叫我禿子吧。」

    「他們其實叫我斜眼。」

    「我有時候叫老虎,有時候叫虎頭,有時候叫一支箭。」

    「我嘛,更喜歡人家叫我鐵板!看,我的肚子被熊打了一掌,還是沒事!」

    幾個人紛紛自我介紹,金日亮笑嘻嘻的聽著,金日昇卻有些糊塗:「怎麼?你為什麼這麼多名字?又是虎、又是箭的?」

    花翟知道這些人,除了他們部族有名字,很多人其實是沒有名字的,只是出了自己部族,為了方便,才胡亂起了個名字,實在算不上奇怪,有些人的名字,叫的更加古怪,他們自己卻絲毫沒有感覺。他對眾人一一點頭微笑,和他們打招呼。他們就此和這群艾斤部的獵人待在一起了。

    這些人打獵的手段還是不怎麼高明,對小獸仁慈的一一放過,只是找尋大的。他們卻只有簡單的弓箭,也不知挖陷阱,也不懂做埋伏。花翟他們跟著獵人兩天,也沒有打到一頭像樣的東西。金日亮譏笑道:「你們這麼打,最後自己要成了野獸的食物的!」

    花翟也覺得不可思議,那個鐵板說他被大熊打了,看來是真的。金毛卻不以為然,他嚥了口唾沫,說道:「不能燒山,不能打幼崽,不能使毒。這都是老輩的規矩。我們不能破壞規矩。暫時打不到東西,也餓不死不是?只要餓不死,就能打到野獸。」花翟覺得他的說法有些莫名其妙。不過人家怎麼做是人家的事。他不便多言。

    晚上歇宿時。三人和對方隔開了一段距離。金日亮撇嘴道:「跟著這幾個笨東西,我們也會變笨的,就是不笨,

    也要餓死的!」花翟也覺得繼續跟著對方,也不是辦法,只是一時又找不到自己生存的方法。

    清風中,傳來了獵人的談話:「我覺得這個渾耶王比老的好得多!那個老東西到處搶,打死了多少人?什麼都要。這個就不是。他這幾年就沒有到我們部要東西,我們的女人安生了不少。」說話的是一支箭。花翟一愣,他沒想到能聽到有人議論渾耶王的事,靜靜地聽。

    「新王還有一樣好處。敵軍打過來了,他也不急著去廝打,先躲開了,這也少死了不少人。」是金毛在說話。

    「不是!不是!你沒聽說嗎?右賢王大王生氣了!說渾耶王畏敵不進,失了領地千里,要治他的罪!也真是,一聽說漢軍來了就跑。丟死人了!」這是鐵板的聲音。

    「不是沒幾天敵人就退走了嗎?失地又回來了。哪裡有失地?沒有死人,沒有失地。什麼時候也沒有這樣過!是渾耶王的神智無敵!」

    金日亮冷笑道:「我父王在時。是絕對不會後退半步的!要把來犯的漢人殺光的。」

    突然,有人壓低聲音說道:「渾耶王在找幾個人!聽說賞金千斤,還可以給一大片牧場。」

    「沒聽說找什麼人嗎?」

    「好像是兩個小孩吧。不清楚,據說是惡魔的兒子,會帶來災難的。我也是前幾天聽幾個牧人說的,說他們所到之處,災異就降臨了!好幾個部族都因此滅絕了!邪乎得很。」

    「哦,不要聽人亂說。」

    後來的幾天,獵人們又幾次談到現在的渾耶王,如何的維護各部族的利益,與右賢王、休屠王等矛盾叢生,而領地上的牧人、獵人卻非常的擁戴他。每當他們說渾耶王的好話時,金日亮都要辯駁,花翟都抓住了他的手,不讓他跟人吵架。他們也漸漸明白了,渾耶王並沒有放鬆了對他們兩兄弟的追捕。花翟越來越好奇,這渾耶王既然已經得了王位,得了心愛的女人,殺了仇人,幹嘛還緊逼不捨?他既然是一個對族人愛護有加,怎麼對兩個小孩不依不饒?渾耶王到底是個族人口中的好人,還是一個巨奸呢?雖然心有餘悸,他還是覺得要追尋才答案來。

    這一天,到了一個山梁,一條小路順著山梁,伸向遠方。金毛說:「從這條路,走三天,就可以到渾耶部了。你們是跟著我們呢,還是出去?」

    花翟笑道:「這幾天打擾了各位。害得你們也沒有打著東西。我們還是去渾耶部撞撞運氣吧。」金日亮對金毛卻是怒目而視,金毛幾人早就奇怪,這孩子怎麼老是擠眉弄眼的,心裡就不舒服了,不過花翟一直對他們恭謹無比,他們也不好說什麼。現在他們要走,自然鬆了口氣。

    三人別了幾個獵人,順著山路走來。山林中有了紅的、粉的花兒,鳥兒也多了,林間不時地有小獸跑過。沒了顧忌,他們只是拿石頭,也不虞沒有東西吃。出了山,草原上還是去年的乾草為主,乾草中卻到處是綠瑩瑩的嫩草芽冒出來。各人的心情都一下子開闊了,舒暢了。花翟唱起了在家鄉學的歌子:「綠水繞山崗,綠樹滿村場。終日田間忙,禾稻飄清香。老少幹一年,僅能裹肚腸。鄉老低眼笑,公人執刀棒。稻梁裝車走,家中空蕩蕩!」

    金氏兄弟無法理解其中的意味,只是覺得蒼涼好聽。金日亮也唱了起來:「渾耶山,山綿延;渾耶谷,谷悠長。山間水流千里長,飲我牛馬羊。山前草場映霞光,肥美益牛羊。草原郎,多健壯,草原女兒目流光。草原兒女縱馬揚,伏虎打狼驅敵邦!」

    花翟聽了隱隱覺得這孩子恐怕是應了古人的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何消弭其中的隱憂,是他苦惱的,但是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搞清楚渾耶王步察的為人。只是,心底有個疑問:對方是好人,又如何?是歹人。又怎樣呢?

    一家牧人驚訝他們的出現。請他們進了帳幕。送上了熱氣騰騰的羊肉,還有羊奶。花翟謝過了主人,金氏兄弟卻大咧咧的只管吃。主人以為他們還是孩子,不以為意。花翟卻覺得臉上難看,知道兩人養尊處優慣了,雖然被人追拿,仍然改不了王子脾氣。也無可奈何。

    主人說道:「這兩年風調雨順,草原人也可以有幾天好日子過。只是來了災星。把附近一些牧人給禍害了!唉!不是渾耶王,我們哪能這麼自在,可恨還是有人要找他老人家的麻煩!可惡至極!如果見到了這些人,雖然我牛尾巴不中用,也要跟他拚個死活!維護渾耶王!」

    花翟倒吸了一口涼氣,金日亮卻騰地跳起來,多虧花翟手快,按住了他,可是他的話已經出口了:「你個混蛋東西!忘了老王的恩德了,口口聲聲是那個無恥的東西。給他歌功頌德!我打死你個狗東西!」

    那個牧人臉色大變,手已經按住了刀把。眼睛瞪得溜圓,「你、你是什麼人?竟然敢辱罵我們大王!不怕天神降罪嗎?你是哪裡的毒蟲、災殃?」

    那一家的幾個兒子都拿著長刀,抓起了弓箭。花翟眼看不好,摀住了金日亮的嘴,賠笑道:「我這個兄弟是前些日子發燒,燒糊塗了,有點傻了!各位不要介意,不要介意!」

    一來金日亮還是個半大點孩子,二來花翟一直在陪著笑臉,這家人才慢慢放鬆了,不過熱情卻是大減。花翟覺得沒意思,訕訕的領著兩人縮在角落裡睡了。半夜,金日亮弄醒了他,黑夜裡他的眸子亮的嚇人。「我要燒了這個狗窩!你們兩個先走。」

    花翟氣急敗壞,低聲道:「不要濫殺無辜!」

    「什麼無辜!都是狼崽子、狗崽子們!忘恩負義的東西!我一定要給他們一點顏色,讓他們知道渾耶王不是好惹的!渾耶王還有後人在!」

    花翟急了,伸手就要拉住他,金日亮早有準備,「哧溜」從他胳膊下鑽過了,花翟鼻子裡就聞到了煙火氣!心中大急,叫道:「失火了!失火了!」拉著金日昇就往外跑。牛尾巴一家人也驚醒了,他們喝了不少酒,有的還只管呼呼大睡,有的迷迷糊糊爬起來,叫著:「怎麼?怎麼?哪裡有?」金日亮從身邊掠過,手中一把刀子就扎進了他胸膛!

    幾個人沒命的在黑夜裡跑,後面是幾個人在追,箭「噗噗」的從身旁飛過。不知道跑了多久,花翟只覺得渾身水洗一般,好容易聽不到後面的馬蹄聲,才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氣。金日昇坐在他身旁,一臉的迷惑,金日亮卻神氣活現的指手畫腳口沫橫飛道:「就你?還要給我父王報仇?還要找步察拚命?拉倒吧!你稀屎得很,什麼玩意!見不得一點點血,就嚇得沒命的逃跑了!嘖,我算是看透了你們漢人,就是沒種!沒種!呸!」掉頭就走。

    花翟冷笑道:「你倒是有種了。怎麼躲在山裡面不敢出來?還跟步察拚命?你也就是欺負個尋常牧人吧。這裡聽說是飛狼坡,狼會飛的。你可是注意了。」金日昇跑過去拉住了他哥的手,「哥!不要走!」

    他想擺脫,卻沒有擺脫掉,悻悻的站在不遠處。幾聲狼嚎遠遠地傳來,金日昇嚇得一哆嗦。他拉著哥哥回到花翟身邊。花翟溫言道:「我們先找地方藏身。馬上就會有很多人要找我們麻煩了。」

    金日昇奇怪的問道:「你不是號稱大俠嗎?為什麼不敢殺人?為什麼會害怕這些下賤的牧人、獵人?他們難道不是要被大人打殺的麼?」

    花翟不奇怪他的問題,他如果沒有這些疑惑才是奇怪的。「怎麼說呢?就好像河邊的小草吧,和生在山頂的小草有什麼不同嗎?(金日昇搖頭),山頂的怎麼就可以說河邊的要生死都聽從山頂的!人也一樣。沒有誰是真正的高貴的,可以生殺予奪別人的生命的!大俠不行,國王也不行。皇帝、大單于也不行。誰如果草菅人命,人也就會讓他同樣。明白嗎?」

    金日亮冷哼「你就是沒種!為沒膽子做的事找借口。我父王就是後來聽了幾個漢人的妖言惑眾,才不敢殺人的!結果被人幹掉了。哼!」

    金日昇卻又是懵懂,又是有點明白了似的。點點頭。「為什麼你不願意殺人?你殺過人嗎?」金日亮也很好奇。這個人口口聲聲要幫助他們報仇,卻一見血就嚇跑了,怎麼給他們報仇?

    花翟痛苦的、卻堅定地點點頭:「我不止殺過人,而且殺過很多人!很多。那一年我八歲,殺了半個村子,你們不知道什麼是村子,是三十八個人。」

    「吹牛吧!三十八?八歲?就是我大匈奴冒頓單于也不能做到。你?做夢!」金日亮根本不信。金日昇卻是將信將疑的問道:「為什麼?」

    花翟的臉變了形,他感覺到身上又是不停地淌汗。每每想到了姐姐,想到了過去的一切,他就不停地流汗,覺得出不來氣,渾身無力。金日昇看他臉色難看,不敢再問了。

    花翟喘了一會,才平靜一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我姐姐,被幾個……幾個人毀了。就像你毀了那個女人一家那樣。我從他們家的狗洞鑽進去。進了那小子的屋裡,他……他還在夢中。就、就被我的刀弄醒了。他的臉,變成了綠的,眼睛……眼睛裡是眼屎!眼屎。我……我的刀落在了他襠中切下了他的命根子!當然,我不會讓他叫出來的,他的嘴被一把草堵住了。然後,我點起了火。火燒了大半夜,燒死了三十八個人!他們……他們……都是我的鄰居,是我的鄉親!沒有人知道為了什麼就死了。很多小孩,我們白天還在一起玩的。」他抽搐著倒在地上,泣不成聲了。雖然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覺得難受的很。

    金日亮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英雄業績」臉上露出了敬佩的神色;金日昇慢慢的走到他身邊,小手扶在他肩頭。他的小手冰涼,花翟卻覺得溫暖無比。說出了藏了多年的隱秘之事,他覺得輕鬆了一些,慢慢的站起來。金日昇問道:「那個大姐姐呢?」

    他發現他問錯了,花翟的臉再次扭曲了,眼中冒出了火:「死了!在大火起來不久就吊在了房後的小樹上。我回到家,天麻麻亮,就看到了她!已經沒有了辦法。一把火再次燃起,這一次是我自己的家!」

    其中的慘烈,不是簡單地幾句話就可以說明的,金日昇眼中流出了淚花,金日亮的眼睛在夜色中卻亮了,他高叫道:「好漢!真的是好漢子!血債血償,刀來槍往,你給我一刀,我就要還你一斧,哪怕腦袋掉了,也要咬你一口!這才是我大匈奴兒子的做派。你,我覺得可以成為我大匈奴的子民了!」他覺得這是對花翟最大的誇獎了,等著花翟前來謝恩一樣,看著他。花翟搖搖頭,「殺了許多無辜者,這是我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的。」

    「無辜者?誰是無辜者?哪有無辜者?世間的人都是要死的,都是該死的!你以為你那村子裡的人還有什麼好人?沒有了。都是壞人。在你姐姐受盡屈辱的時候,誰又在乎你們了?單憑這一點,他們就該死!」

    其實,花翟有時候也這樣安慰自己,覺得他和姐姐兩個被人羞辱,就是村子里長老們沒有盡到職責的,那些壞孩子的父母也是沒有盡到教訓的職責,才使得他們到處作惡。只是,想到了那些扭曲的幼兒的身子,他就沒有了任何的借口了。不僅沒有借口為自己開脫,反而無限的痛恨起自己。只是,他還沒有勇氣去人前請罪,也沒有勇氣自己謝罪。

    天漸漸地亮了,遠處的狼嚎也消失了。草場一望無際,牛羊的叫聲清晰可聞了。三人相互看看,知道已經離渾耶王庭近了。金氏兄弟臉上充滿了期待,他們極想見到王庭的民眾,還有他們日思夜想的親娘;可是,花翟分明也看到了他們眼中深處的恐懼和仇恨,步察就在那裡等著他們。他有個疑問:「你們的爹娘,到底知不知道步察兄弟的秘密?」

    這可是其中的一個關鍵,如果他們不知道,是步察兩兄弟暗中搗鬼;如果他們知道了,那可是個非常醜陋的事。兩個小孩互相看了一眼,都搖搖頭,他們也不清楚。花翟沉默半晌。才緩緩說道:「有些事還是

    要你們知道。自己拿主意的。步察兄弟兩個。奪了你渾耶部王位,害死了你們父親,霸佔……霸佔了……你們親娘!其中的很多地方,可是讓人說不出口的。你們明白嗎?」金日昇搖頭,金日亮憤然道:「有什麼說不出口的!不就是王宮的醜事嗎?你們漢人當回事,我們這就沒有當個事!」

    話雖如此,雖然他還小,卻仍然知道那不是好聽的。特別是一個王國的閼氏,背著國王和別的男人在一起,而且是兩兄弟!傳出去了,閼氏娘娘是無法做人的,就是他們兄弟,也從此在草原上抬不起頭了!右賢王他們知道了,大單于知道了渾耶部就馬上面臨瓦解!世間再沒有渾耶部了。花翟看著兩個小孩,覺得太過殘忍,讓他們人出現的年紀就經受這麼些考驗,還要做出如此艱難的選擇。

    金日昇慢慢的搖頭。這個只有六七歲的孩子,在這麼大半年的時間裡。經歷了別的孩子一生都不可能經歷的事,雖然好多事他都不明白,有一件事卻非常清楚,就是他爹已經死了,他娘還在別人手中,他不能讓他娘受到一點點羞辱!「不能亂說!這件事,只有我們幾個知道,我娘……我娘應該不知道。我爹,我爹……」他突然明白了,他爹應該知道了步察兄弟!不然他不會偷偷地教給他兄弟兩個這種只能保命的神功!他自己為什麼不動手,等著步察對付他?他為什麼不告訴國中長老?他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妻子不受傷害!但是,他沒想到自己的孩子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追殺!

    自己的親娘是不是知道有兩個人同時和她在一起?她知不知道那個人一直在追殺自己兄弟?他身上也在慢慢的流汗了,額頭青筋直跳,有點頭昏眼花的感覺。金日亮望著天,一言不發,在心中急劇的思索,卻混亂異常,想不起步察的一點,只是記得他每日裡都笑嘻嘻的,乾淨、整潔,一點不像草原人那麼隨便、豪放。爹不止一次的笑他,像個漢人夫子,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不像個草原豪傑。每當這時,大伙都笑起來,步察卻不以為然,不動聲色的整整衣袍,泰然自若的人群中我行我素。

    金日昇說道:「我覺得娘見過他兄弟兩個!」他的聲音苦澀,這是他不能接受的,卻又不得不接受。這是每一個男兒都不能容忍的羞辱,他卻只能嚥下這口氣。他的眼圈紅了。

    就在這時,只聽有人冷笑,接著空中傳來了呼嘯聲,幾人急忙抬頭,只見幾個套馬的繩套從天而降,急速飛來!花翟暗罵自己糊塗,沒有想到對方已經知道了他們前來。身子一個撲翻,滾了開去,繩套在身後落了空。但是,金氏兄弟卻沒有這麼幸運,被繩圈牢牢地縛住了,被人拉到了馬上。

    一個錦袍玉人騎於一匹雪白的高頭大馬上,白馬、錦袍、玉面,在清晨的草原上分外醒目。他的身旁是幾個戎裝武士,夾著兩個孩子。花翟慢慢的爬起來,看著對方:「你是哥哥啊,還是兄弟?他們幾個知道你是誰嗎?」

    那幾個武士一臉的茫然,那人點頭道:「你實在是命大!怎麼都解決不了你。嗨,你真的壞了我很多事。你知道嗎?自從我接了渾耶王王位,我們渾耶部前所未有的強盛!渾耶部內各部和睦相處,其樂融融,真的是像你漢人的先賢所言的,王道樂土,大同治世!可是,偏偏你來了,跟我過不去,跟我們渾耶部過不去!燒殺搶掠,毀了我多少牧人的生命!這兩個孽種,乃是瘟神之子,帶來了無數的災難給我草原人,你處處維護他們,幫助他們殺傷了多少人?」他一一數落著花翟的罪過,花翟自己也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了,不由得垂頭喪氣低垂了頭。那幾個武士對他怒目而視,好像恨不得吞吃了他。

    他突然抬頭,說道:「他們大伙知道你是怎麼登上了王位的嗎?右賢王、大單于知道你是怎麼得了王位的嗎?知道你得了王位之後的作為嗎?他們知道有個人待在暗無天日的地底下,冷水砭身,蛇鼠咬噬嗎?知道先王的兒子被人追殺嗎?」

    步察點點頭,回頭對幾個武士說道:「你們聽說了嗎?」

    幾人點頭,一個滿臉疤痕的人說道:「前王到處殺戮,把族人當做牲口一般的送人,殺掉!搶掠了外族的人,也是大部分殺掉,剩下的自己受用,從來不願意分給底下的人。右賢王、大單于那裡,他總是送人口去,根本不管這些人的家人!哼,我們早就恨不得他死!只是,他太過威猛了,我們每一次都被他打敗了,殺掉一批人!女人被他收在帳中,男人做牛做馬!你想不到,想不到他的狂妄和凶殘的!」他拉開了自己的皮裘,身上縱橫都是醜陋的傷疤,觸目驚心!他的夥伴也都拉開了自己的皮袍,身上都是一般無二!

    「我們是他身邊的武士,尚且如此!一般牧人,你就可想而知了!」

    花翟嗒然若失,不知該怎麼說了。「步王來了之後,處處維護我們,使得我們少了許多的擔驚受怕,慢慢的過上了安穩的日子。哼哼,如果有人敢於觸犯步王,我渾耶部數萬武士必與他血戰到底!」花翟突然明白了右賢王為什麼對步察忌憚之深了,如此樣的人,得部族牧人如此擁戴,必將有異圖的,他絕不會甘心受制於人的。他覺得輕鬆了一些。

    無邊家國事傷心,痛楚群山暗森森;抬頭啟明埋天際,回視故鄉只隱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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