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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七六回 張騫大宛逢故游 好漢西極誇業巨 文 / 推窗看雲

    漢使辭仙下崑崙,大宛城頭重立身;聖道遠傳借金口,學者殿上尚論。

    張騫在大宛國龜山城城頭為大宛王還有大宛民眾說法,他哪裡會說法?不過是把自己知道的、理解的,加之自己多年來的遭際、觀感說了出來。張騫身材高大,雖然在崑崙山絕域多時,卻並沒有像別人那樣面黃肌瘦,慘不忍睹,倒好像沒事一般,還是那般的面似銀盆,目若朗星,風雪在他臉上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站在城頭威武雄壯。這大宛國人幾曾見過這樣的中華人物?和往日見到的天竺傳法人一比,那些人都是愁苦萬狀,苦行苦修,讓人只覺得沒有比之更苦的,更是有雲壤之別!至於說法的內容,別人說的是今生苦楚,來世的光明,張騫說的全是聖天子在上,大賢人襄助,治理得民強國富,前程似錦!最要緊的是,說法的人,一定要真,一個真,就使得萬眾信服。張騫恰恰就應了一個真字,他人本就真誠無欺,雖然說法是被逼無奈之舉,卻也沒有半點的應付,還是真誠的想把自己的見解說出,解了大宛民眾的苦惱。

    這倒成了大宛開國以來的奇景了,只見城頭一個外國人,法相莊嚴,慈眉善眼,說的頭頭是道,城牆下面萬眾抬頭,聽得如醉如癡。一段終了,帕塔提、甘父等人鼓掌歡呼,城上城下一片歡騰。張騫擦擦頭上的汗,深為感動,覺得要為大宛人做些事情。才能慰藉自己的心。

    王烏寡和枕石龍親自扶著漢使雙臂。把他小心地接進王宮。眾人進宮。都是暗自咋舌,好傢伙,想不到這西番山國的王宮竟然是如許的豪奢!宮牆巍巍,執戟環伺,門樓高聳,直刺蒼穹。宮中異香飄拂,美女雲集,鶯聲燕語。花團錦簇,更不要說綺羅縠繡纏繞、玉石珍珠羅列。王烏寡面有得色,枕石龍憂戚重重,張騫和大伙好奇,他是哪裡得到如許多的珍寶?

    大宛王擺下盛宴招待漢天使一行。席間,烏寡問道:「天使,見了我這王宮,覺得和漢天子那裡相比怎麼樣?和王母宮中呢?」

    張騫微笑道:「漢天子操勞之事很多。王母麼,以天下蒼生為念,宮廷宴樂。在下還不知道。不敢評說。」

    烏寡鬧了個沒趣,心頭不快:「閣下下一步準備到哪裡?本王急需閣下這樣的人才!」

    張騫搖頭:「在下奉使出行。自當以完成使命為念。大王的美意,在下心領了。」

    烏寡哼了一聲,站起來走了。張騫沒想到此人心胸如此狹窄,一言不合就翻臉,心中暗歎,大宛國在他手中,恐怕艱危不少。

    張騫也站起來告辭,並要枕石龍和王烏寡說明,他馬上就出城,繼續西行。枕石龍囁嚅答應了,進去一會,出來搖頭苦笑:「天使大人,不要誤會,我王,唉,我王請天使走路,他,他不能相送了。」看他吞吞吐吐的,張騫微微一笑,「王子並不介懷。好,咱們就走。」

    枕石龍還想挽留,卻不敢張口,一行人默默出宮。外面的國人已經聽說天使馬上要走,都依依不捨,但好像也都知道大王的反覆無常,一街兩行都是人,目視張騫,張騫心中感動,還非常難過,和眾人揮手辭行。一個小小的龜山城,走了兩個時辰,才得以出城。

    枕石龍喉頭哽咽,拉著張騫的手不忍鬆開,直走到龜山城外十幾里,張騫笑道:「王子殿下,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咱們來日方長,還有再見之機。在下有一事相勸,以我看來,貴國大王實在不堪,不是大宛之福。殿下如果有什麼,可以和傅國王、副王一起想法。我大漢也會協助的。」

    枕石龍搖頭,「名分已定,君臣已分!小子只有全心全意輔助大王。」

    正在他們戀戀不捨,就聽得前面傳來大地震動的聲響,卻是人喊馬嘶的聲勢。大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快馬已經到了近前,卻是當初的中甲乙,如今的竺法生騎在一匹神駿異常的馬上。

    張騫等人又驚又喜,竺法生大笑道:「天使!還有各位,沒想到這麼快我們就又見了!哈哈哈哈!」

    張騫笑道:「不知閣下是傅國王呢,還是老朋友、好兄弟呢?還是傳法人?」

    竺法生也是一笑:「天使大人以為我是哪個,我就是哪個。在下可沒有分身之術。」

    牛郎等人都過來相見了。竺法生對枕石龍微笑道:「王子殿下,怎麼大王捨得讓天使離開?如此尊貴的客人走了,也沒有一點程儀嗎?」

    枕石龍默然搖頭,他還不清楚這個人怎麼成為大宛傅國王的,不知道在他離開的這些日子,大宛都發生了哪些離奇的事,只能搖頭。

    張騫拉著枕石龍的手,真切的說:「殿下,還是請回吧。還是我說的,有什麼事,盡早打算,不要無謂的殉葬!」他的話已經很重了,枕石龍眼含淚花,點頭離去。

    張騫目視枕石龍消失在山崗下,才隨竺法生上了他帶來的馬,一起往前。騎上馬,張騫為之一振,這馬太好了,剛剛見到時,看它渾身毛片一坨一坨的,一片一片的,以為正在換毛,一身花裡胡哨的,不知是青是白還是灰,覺得很不好看。如今騎上了才感覺到此馬不止是駿健威武,高大壯實,而且行走平穩安靜,蹄下輕起微塵,耳畔清風已生竺法生笑道:「大人,試試腳力怎樣?」

    張騫點頭,腳剛剛一動,胯下馬已經奮蹄飛出,倏忽間跨流水、越山崗,一口氣就跑了三十多里去。喜得張騫在馬上顧盼,竺法生、甘父、帕塔提等人也跟著來到身後。大伙都是沒口子的讚歎,這馬神了!

    竺法生笑道:「各位知道嗎?這才是真天馬!」

    張騫在出使之前就聽說過、也見過漢天子得到的西極天馬。但確實和竺法生的馬還有差距。搖頭。「這真稱得上是寶馬龍駒!天子得的那西極馬,嗯,還是不如這馬。」

    竺法生傲然道

    :「他得的不過是凡馬!不是我誇口,我圈中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閣下胯下的,呵呵,就是我,也不過百十來匹!」他雖然謙虛。但得意在臉上掛著。

    百十來匹!張騫等人都不肯相信,這樣的馬一匹恐怕就值不少錢了。

    好像看出大伙的懷疑,竺法生微笑道:「這天馬,各位是不知。乃是我大宛前輩,千里挑萬里選選出極神駿的母馬,放於山中,才引來雲中神龍與之交配,才生下這龍馬的種!呵呵,各位請想,沒有龍種。哪來的龍馬?」

    眾人將信將疑,卻不知怎麼辯駁。但不管怎樣,這馬確是好的沒法說,大伙都喜歡的了不得。

    來到一個碧水環繞的小城前,一道浮橋連著兩邊,過了浮橋,城門放下,城門上幾個漢字篆書:天馬城。衛士跪伏地上,口呼天使。張騫微愕,看著竺法生。竺法生微笑:「天使大人的風骨氣節自不必說,而且還妙通中西聖道,為我等解法、說法。如今西域各種、各族都仰望天使降臨!」

    進了城,一色的石板路,潔淨古樸,纖塵也無,街道兩邊石牆茅屋,清新自然,屋前跪滿了人,香燭高燒,香霧繚繞。張騫不安道:「如此興師動眾,在下不安得緊!」

    竺法生一笑:「天使帶來了中華的無價寶,賜給此間人民無盡的福分!有什麼不安的,只有閣下和佛祖才當得這滿城人的跪拜!別的人,哼哼,就是漢天子、大單于到了,也當不起!」

    張騫更是心中惶惑,卻只得打起精神,對著人群點頭微笑。人群在他身後蜂擁緊隨,一直到了一個宮殿前面。這宮殿和大宛王的宮殿又是不同,大宛王的王宮門禁森嚴,巍峨高聳,說不盡的奢豪。傅國王王宮卻沒有宮牆、門禁,和城裡民居不過是大些,一樣的石牆茅頂。竺法籐、竺法人正等在宮前,一見張騫到了,疾步上前,扶著張騫下馬。張騫哪裡肯讓人扶?

    雙方一個要扶,一個不讓,馬上馬下推讓不休。竺法生笑道:「兩位師兄,既然天使客氣,咱們就不勉強了吧。」兩人才沒有繼續堅持。張騫下了馬,馬韁想交予甘父,竺法籐卻接了過去。甘父也是微笑。

    眾人進了王宮,一條灰樸的氈墊,也不知用了多少時間了,看不出花色;幾條木石的小几,上面擺著幾樣瓜果,卻是張騫不常見到的,也算是唯一奢侈的了,壁上兩條牛油大燭,燒得正旺,陰暗的宮殿裡面顯得光亮許多。

    分賓主落座,張騫問道:「大王為什麼說在下帶來了中華的無價寶?在下身上空無一物啊!」

    竺法生還沒有回答,就聽到外面一陣馬蹄敲擊石板的聲響,急驟異常,竺法生微笑不語,眾人正在驚訝,一群人奔進殿中,撲到張騫身前,跪倒磕頭,一邊磕頭一邊放聲大哭!

    張騫想要起來,竺法生按住他,不讓;只得讓甘父、鋮乙幾個拉起那群人,卻拉起了這個,那個跪倒了;拉了那個,這個又哭倒。哭得是陰慘慘日月無光,苦切切天地同悲。張騫心裡難受之極,帕塔提、康貝弄等人也眼中落淚。只有竺法生幾個視若無睹,不以為意。

    終於等到都不哭了,張騫望著竺法生,等他解釋。竺法生一笑:「天使,你的寶貝都到了。」

    張騫才明白他說的無價之寶卻是這一群人,他已經遍觀眾人,這群人總共二十一人,穿戴各不相同,有絲、有麻、有皮,還有布;長得有高有低、一胖一瘦、有丑有俊;有有武,有儒有道。奇怪至極,甘父等也是茫然無緒。

    竺法生對最前面的一個禿頭肥身的說:「你說說,你哪裡值得寶貝。」

    那人上前再拜了一拜,擦乾淚水,微笑道:「大人,小的南方皮。給曲周侯家三代制皮。來到塞外。在龜茲如今每年能買賣得幾萬張皮子。小的現如今也可以穿絲的了!」

    「南方皮?咱們一起出來的?」

    「是。大人。」

    又一個走出人群。拜上一拜,說道:「小的是底下樞,在膠西王府通茅房的。如今這城裡底下都是小的管著。」

    「怪不得城裡這麼乾淨。」

    「是,還有幾個都城請小的去。小的這些天在姑莫城。一聽說大人到了,咱們兄弟才急忙從各地趕回來,拜見大人。可是這老小子卻故意不讓咱們進城!還是大伙打進來的!」說著怒瞪竺法生,竺法籐已經突地跳起,四肢合攏罩向底下樞。底下樞不敢怠慢。忽的伏地,竺法籐撲空,卻撞向南方皮。南方皮手裡突然一張皮子一樣的東西飛起,蒙住了竺法籐。竺法籐也古怪,身子縮小,掉落地上。三人兔起鶻落,瞬息間都展示了自己的絕活。

    竺法生笑道:「停停!不要在天使面前混賬。」

    張騫這才明白,這些人趕路這麼急:「哦!眾兄弟都是外地趕來的?辛苦,辛苦!在下哪裡敢當!」

    眾人叫道:「大人過謙。不是大人,小的們早死於漢庭獄中了!哪裡有今日!」

    一個儒生上前拜謝:「漏儒呂生見過大人。小生如今到了這兒。才知道天下之大,學海無涯。跟著竺師學習佛法,還有天竺學問。」

    張騫想起手下有幾個儒生,這個呂生原來是濟陰王家的教授,說話惡了王爺,被人打了一頓,羞愧之下憤激要死,又終於沒有死成。

    一個雄赳赳的壯士叫道:「大人!還記得過午嗎?小的現在已是家中數十口人了,哈哈!在休尋養著幾千匹馬,大群的牛羊。小的送大人幾匹好馬。」

    「過午?真的是你?」此人雄健異常,當初因為吃得多,家中供不上,小小年紀賣到山陽都尉府裡,卻還是吃不飽,偷了東西吃,都尉夫人盛怒,告了一個偷盜主物的罪。

    「還有小人常新。大人,不是大人小人早死了幾回了。想讓大人知道,常新每日在五雷城外打出石磨盤,到處有人高價買。小人也不愁吃喝了。」

    這常新是個石匠,手藝精湛,茂陵為皇帝服役的,打了吏人,下獄等死,如今也來到塞外。

    「哈哈!大人,楊樹根給大人見禮。牛兄弟,還記得我嗎?如今小的也威風了,手下有幾百個人為小的幹活,植下萬畝山林。咱楊樹根,有根了!」

    牛郎大喜,「你是從于闐跑來的?兄弟們都好嗎?」

    「當初留在于闐的,都跟著中……竺兄來到這裡。」他也好像分不清竺法生到底該怎麼稱呼了。

    接下來鐵匠、陶匠、老苴、小醯、巫倉聯、黑子等人都上前相見了,竺法生笑道:「這幾個傢伙可是不得了!老子都不敢使喚他了,都有城池,異地為王了。」

    幾個坦然自得,承認了據地為王的事。

    一個長髮披拂,面色青黑的,腰間玉帶,肩頭露出後背背著的長劍,劍把上鑲滿了珠翠玉石,施施然施禮:「小的黥氓,在此間開了一間磨坊。當初剛來時,這裡人吃的還是囫圇糧食,小的這磨坊一開,也是財源滾滾!」

    「看得出來,老兄是發財發大發了!」張騫微笑,誰發財都是好事。

    一個只有左臂的,彎腰施禮,「小的左手,好叫大人,各位兄弟知道,在皮山小國也過的不賴。」

    竺法生笑道:「左兄弟雖然只有左手,卻精巧至極,哪個大王不請他為自己畫樣起造城池殿宇?不是大人來了,兄弟是請不起的!」

    左手不置可否,走到一旁。顯然他雖然身有殘疾,卻甚是自傲。

    兩個紅鬍子好漢,眼睛瞪著,好像隨時都準備跟人比拚的樣子,樣貌卻一個白的皮下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個卻黑的扔進豬群裡都難以分辨。黑子笑道:「小黑,跟你哥小白不跟大爺見禮?」

    那黑臉的瞪著他,眼中冒火,「老爺是老黑。你他媽才小黑子呢。大人,俺兄弟倆見過大人。」

    「嗷!你兩個我記得,黑白雙飛。飛龍、飛魚!」

    「不是,大人記錯了。是白黑雙飛。飛魚、飛龍。」白臉的糾正張騫。眾人暗笑。這兩兄弟相似之處就是一把紅鬍子。別的沒有一毫的相同,兩人卻是雙生的兄弟,生下來就被父母扔了,當然誰也不知道是他們父母死了,還是什麼緣故,被一個獵人見一頭大雕抓住兩個小東西,哭聲隱隱傳來,才射了一箭。驚飛了大雕,兩個小孩落於網上,才逃得兩命。獵人給兄弟兩個取名飛龍、飛魚。

    「俺們兄弟在精絕國,和來往的商旅作伴,也置下了小半個城。」兩人同時說話,同時住口,大伙發不出是哪個說的,卻見兩人都張口、閉口。

    「小半個城?好傢伙,咱們回家時,一定去討擾兩位貴人。」張騫笑道。

    一個有些駝背的拉著一個頭髮花白雞胸的走過來。「咱們兄弟兩個也見過大人。小的櫓正月、橋臘月。我兩個才是親兄弟,哪裡像別人!」卻是嘲笑飛龍、飛魚黑白雙飛了。

    飛龍笑道:「老不死的!信不信爺撬了你的舌頭?」

    駝背的櫓正月笑道:「小子。爺跑江湖的時候,你還在老鷹肚子裡呢!」

    飛魚怒道:「是大雕!不是老鷹。」

    竺法生攔住幾人:「好好好!不要再吵了。給大人說說,你們正月、臘月的怎麼樣了?」

    橋臘月微笑:「咱哥倆沒有城池,到處採得山草藥,運進長城內外,還行,也置辦了幾處房舍。」張騫知道這兩個看起來樸訥村野,卻是長安治下大縣新豐的富家翁,家中都有良田美宅,被一家公主看中了,搶買了去。兩人不服氣,散盡家財,要報仇,仇沒有報了,兩個卻進了獄中,做了親兄弟。

    「你們還懂這個?」張騫好奇。

    「略通一二。」

    「哈哈哈!大伙都有用武之地,只有小的,慣於水上討生活,這裡卻沒有人使用。還是牛兄弟要于闐建造井渠,給了小的活路。如今小的到哪裡都不用帶糧食,有人管飯。小的知足了。」此人一身麻衣,赤足沒穿鞋,腳板粗糙,臉上也是皺紋密佈,在眾人中格外不同,張騫已經注視他很久了。

    「嗷?我想想,你是大河三鮫的老二?」

    「大人好記性,好眼力!」那二鮫激動不已,「大哥、三弟,怎麼樣?我說大人還記得咱們吧!哈哈,你兩個一人輸我一條井!」

    另外兩個也走了出來,兩人卻不是和他兄弟一般穿戴,兩人都是紫狐的皮袍、皮帽、皮靴,帽子上明珠閃爍,腰間刀鞘鏤金錯玉的,不像是一般的寶刀,煞是豪闊。張騫不太明白,竺法生卻清楚,他們輸贏之間一條井渠,比之一座城差不多了。他笑道:「現在可不是大河三鮫了,人家如今叫做蔥嶺三龍了!這偌大的蔥嶺,他們說一不二。」

    兩人也給張騫施禮,張騫暗歎,這大河三鮫是異性的兄弟,在大河上只有他兄弟敢在洪水中駕船來往南北兩岸,行船的技藝深不可測。但俗話說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三兄弟在運送一筆官糧時,翻了船,被問了死罪。

    「還有幾個兄弟,想來是鹽池四雄吧。你們兄弟別來無恙?」

    幾人上前行禮,一個淚眼婆娑,說道:「大人,四雄可還是四雄,卻已經不是那四雄了!當初的四雄,只剩下小人一個了!這三位兄弟,是到了這裡才新拜的兄弟。」

    張騫也是一陣鼻酸,大河三鮫他也看出了不是當初的三人,

    那兩個也是新人。鹽池四雄本來販賣私鹽,後來自己挖鹽,惹了官府,拿住了。

    「怎麼?你們應該大有用武之地了。」

    「嘿嘿!大人不知,咱們四兄弟一路上死了三個,只剩下我老三鹽春生,結識了這幾個逃得性命的兄弟。哪知道這裡鹽比金貴,卻找不到鹽!咱們正在沒法,卻發現野牛什麼的喜吃一種草,掐了一嘗,嘿!鹹的。」張騫沒想到人到絕處,總有辦法!想起崑崙山上絕大的一個鹽湖,卻沒有人能到;這裡人卻只能從草裡找鹽!「從草裡找鹽、從泥土裡熬!功夫不負有心人,咱們的鹽也賣得草原上都是。咱們兄弟如今人稱大漠四齁。」

    張騫和眾人都重見了,甘父、兒君醉等人也一一和大伙見禮。竺法生才命人擺開宴席。慶賀異域重逢。張騫高興這些人不僅保住了性命。還在異國他鄉站穩了腳跟。

    竺法生冷笑道:「天使大人。怎麼樣?我說的無價之寶,是不是名實相副?這些都是不世出的人才,可惜了只能當罪人使用!當役夫使用!嘿嘿!什麼求賢如渴?朝中多的是誇誇其談之輩!」

    張騫默然半晌,才緩緩說道:「這些兄弟當然是難得的人才。但朝中也不是無能之輩。兄弟們當初犯錯,也不能都記在朝廷頭上。」

    竺法生搖頭,二鮫叫了起來:「大人!留在這裡吧,咱們一人分大人一半家當,大人都勝卻萬戶侯了!」

    眾人轟然叫好。「是。大人何必再辛苦前往大月氏,反正皇帝也不指望了。大人還是留在這裡,自立為王也好,做個富家翁也好,不用受哪個的臭氣,咱們自己快活!」

    張騫端著酒杯,給大伙都行了酒,才看著手中的酒杯,慢慢說道:「嗯,這酒杯是一隻犀牛角的。倒教我想起了兩個兄弟,他們在山間狩獵。本來自在,卻闖進了侯爺山中,被誣傷人。現如今,一個墓上的樹都這麼粗了;另一個也不知身在何方。他們為誰而死?我夜裡睡不著,總是在想。想啊,想,就想起了兄弟們。我張騫何德何能,敢自稱英雄?何德何能,敢在各位面前妄自尊大?各位英雄、各位好漢,各位哪一個不比張騫的本事大?呵呵,哪一個又比漢天子能耐小了!如果不是漢天子,哪有張騫?哪有各位兄弟的今日!大伙都有始有終,要張騫做個有始無終的賴漢嗎?各位,盡飲杯中酒,咱們就此別過!干!」一飲而盡,重重的把杯子放下,起身離席。

    竺法生等人驚得呆了,急忙上前,甘父、鋮乙幾個也上前想勸,張騫眼睛一瞪,「我張騫自是認死理的一個,是不達目的就不罷休!哪一位覺得和張騫不對付,張騫決不說二話。」

    率先出了宮門,竺法生疾步上前,笑道:「大人,也不急在這一會兒!小的給大人備馬,就讓大人走。請回去坐下。」

    張騫搖頭,「不用坐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兄弟們好合好散。我還要趕路,仁兄送馬,我感激不盡。別的咱就不要多說了。」

    「好好好!」竺法生急忙安排人牽了張騫騎過那匹馬來,親自扶著張騫上馬,把馬韁遞到他手中,說道:「大人,不要看這馬樣子不好看,卻是真的龍種,叫做虎豹斑吻獸,在山中不懼虎豹,過河不用舟楫。」

    張騫聽了,「那怎好要閣下龍馬?」要下馬。

    竺法生攔住了,「這些都是身外之物。大人只管騎了去,好早去早回。」然後給了甘父、帕塔提等人一人一匹好馬,眾人都騎了、竺法生帶著餘下的大伙送他們出了天馬城。

    張騫攔住竺法生等人,「大伙趕快回轉。咱們要趕路了。」

    竺法生拱手施禮,鹽池四雄、大河三鮫等再次跪倒,張騫也不回禮,撥馬就走,甘父緊跟著催馬,帕塔提、提各、康貝弄等揮手告辭,鋮乙、花翟、兒君醉、牛郎、綿裡針和眾人灑淚而別,跟上張騫,一路絕塵而去。

    竺法生等人看張騫他們去得遠了,才歎息著也各自分手相別。

    眾人趕上張騫,見他神色猶是陰鬱,甘父和帕塔提勸道:「他們都是劫後餘生的,說話上沒輕沒重,大人不必介意。」

    張騫搖頭,「我不是介意他們的說法。他們遭了大漢的律法,心中有氣,我也甚為同情。只是他們不該撒氣在天子那裡。他們被下獄的時候,天子還沒有親政!再者說了,敢作敢當,一個個自誇英雄豪傑,不能風光的時候是英雄豪傑,遭難的時候就怨天尤人!」

    他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生氣什麼,或者在內心深處覺得慚愧?他暗自搖頭,我慚愧什麼!雖然我仍然身無長物,但英雄不問財富!

    他們一路上遇見的牧人聽說是漢天使,都竭力提供酒食,有的還擺下香燭,跪拜迎送。張騫問了,才知道傅國王已經傳下號令,要所有牧人,竭盡所能為漢天使提供方便。張騫微笑,想起了漢天子,為來降的匈奴人也是如此這般的竭力供應,哪怕百姓們怨聲載道大臣們勸諫也絲毫沒有減少分毫。這倆人倒是極像的。

    這一天,他們再次上路,康貝弄笑道:「馬上就到康居了!也不知我們康居什麼樣了?心裡怪不是味兒!」

    張騫微笑道:「我們那裡人稱作近鄉情怯。就是說遊子回鄉,既想見到親人,又害怕親人已經不在了!心情矛盾,反倒沒有剛動身時的興奮了!」

    康貝弄叫道:「著呀!我就是這般心理!好像肚裡吞進了幾百條螞蚱,讓它們的爪子不住地抓扯、抓扯!」

    他們說說笑笑時,聽到身後傳來了馬蹄聲,有人在喊叫什麼。眾人奇怪,停住了馬,看著來路上起了一陣煙塵,兩匹馬旋風一樣的逼近。甘父護住張騫,兒君醉、牛郎躍馬上前。來人漸近,卻是熟人,原來是巫倉聯、黑子兩人,滾鞍下馬,跑到近前,巫倉聯身上背著一條布袋,細長。從身上取下了,雙手托著,

    鋮乙接過來,遞與張騫。

    張騫拿在手中,突然明白了,那是他遍尋不見的節仗!打開布袋,露出一根老竹仗,汗水沁得已經烏油油的了,頭上一條犛牛尾,已經光禿禿的只剩下一團乾癟的肉球。

    巫倉聯、黑子跪下,磕頭道:「請大人饒恕我們的無禮。」

    想起了丟失節仗時心頭的恐慌和憤怒,張騫雙手顫抖,再看兩人可憐巴巴的跪著,手中節仗完好無損,歎了口氣:「你們起來吧。可是,不該是你們兩個啊!」

    巫倉聯兩人站起來,相互看看,「大人,可不可以不追問了?」

    張騫點頭,「謝謝兩位兄弟,仗義歸還節仗。」張騫躬身施禮。

    兩個嚇得急忙再次跪下:「大人!折殺小的了!」

    張騫讓兩人起來,他們才敢爬起來,「哦,兄弟們以後不知還有沒有再見的機會?今日再次見到兩位兄弟,張騫非常欣慰。兩位請回吧。」

    兩人上馬,在馬上拜別張騫等人,策馬去了。

    兩人前腳走,他們就聽得那頭傳來狼群的嚎叫,淒厲、慘切!

    英雄不計出身微,躬自辛勞傲群非;群山踏遍層雲起,敢笑侯門殿閣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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