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札幌 文 / 一碗二鍋頭
1992年10月,日本北海道,札幌市。
深夜,中央區薄野車站南二條四丁目的一條橫街街口,李廣志正蹲在路邊的馬路牙子上,悶著頭抽煙。
四丁目已經處在薄野歡樂街的外圍了,不像中心區那樣高檔會所,酒店和卡拉ok廳扎堆,這裡的街道兩旁大多是一些自營的居酒屋,以及深夜營業的烤肉店和拉麵館。
這個時間,正是這裡生意最好的時候。那些從高檔會所和酒吧裡消費完出來的客人,成功勾搭上陪酒女郎的,會在這裡宵夜一把,補充好能量後再去愛情旅館尋|歡。而不幸單身的,則會找一個清靜的小居酒屋打發剩餘的時間。
因此,這裡的街道上空,不單瀰漫著日式燒酒和烤肉的香味,還有一絲脂粉氣夾雜其間。
此時,身後的橫街裡踢踏踢踏的走出一個矮壯的青年男子。男子個頭不高,穿著一身最近剛從東京流行過來的淺色長風衣。那風衣的下擺,幾乎拖到了鞋面上。
矮壯男走到李廣志身邊,先抽出支煙點上狠吸了兩口。然後從衣兜裡掏出一疊鈔票,遞到他眼前道:
「廣志哥,這是菊川夫人發的今天的份兒錢,你給收著吧。」
李廣志伸手接過錢,隨手捏了捏便揣進了外套內兜裡,也沒吱聲,繼續目光茫然的發呆。
矮壯男撩起風衣湊到他身邊蹲著,過一會兒見李廣志沒動靜,頓時很不滿意的道:
「哎,廣志哥,那錢你咋不點一點呢,你摸著沒覺得厚度不對啊?」
李廣志略微詫異的扭頭看他一眼,道:
「每天不都是那麼些嘛,有啥可點的?厚度不對?嗯……怎麼,你瞇錢了麼?」
「說好錢都交給你管的,我咋能瞇錢了?」
矮壯男一半委屈一半得意的道:
「你沒覺得比平時厚一點麼?今兒我可是多弄到張大票!」
「大票」是札幌華人小混混對萬元面值日幣的稱呼,5000元面值的則叫「半票」。
李廣志從兜裡掏出剛才那疊鈔票數了數,果然比往常多了一萬元。
「咦!這是哪兒來的?」他有些驚訝的問。
一萬日元雖說不是什麼大數目,但對於正在愁錢的他來說也算是個意外之喜了。
矮壯男興高采烈的給自己點了顆煙,口沫四濺的道:
「你是不知道啊,廣志哥。你頭前拉的那一撥兒客人裡頭不是有個穿得挺牛逼的傢伙麼?那傢伙好像是個什麼社長,那一夥兒的其他人都緊著他先挑姑娘。結果那傢伙最後挑中了小櫻妹子。」
說到這兒,矮壯男的聲音突然降低下來,神秘兮兮的道:
「沒想到那貨原來是個陽*痿,在小櫻身上掏摸了有半小時,結果被小櫻妹子給踢出來了。」
矮壯男一邊說,一邊呵呵的樂。
「那會兒我正在後門等著送客,那貨出來一看到我就給我死命的鞠躬,還給了我一張大票。千叮萬囑的讓我千萬別跟人說他不到半個小時就出來了」
說話的矮壯男叫做高大力,一個跟他本人形象反差特大的名字。他和李廣志兩人是札幌市內一個華人小幫派的底層嘍囉。
這個小幫派的主要營生,就是在薄野歡樂街,這個號稱日本三大風俗街之一的街區裡,收一些邊緣地帶小風俗店和居酒屋的保護費,同時還直接控制一些私寮的皮肉生意。
李廣志和高大力兩人平日裡的工作,就是給這些藏在橫街上的私寮拉客和看場子。李廣志負責拉客,高大力則負責送客和解決糾紛。
日本的正規夜店規定是凌晨一點關門。但為了要做最後一波客人的生意,李廣志他們一般要在街口等到凌晨兩點。
離下班還有一個多小時。李廣志繼續坐在街邊悶頭抽煙,閒不住的高大力則是在路口轉來轉去的溜躂。路燈下,他矮壯的身材套著一件披到腳面的長風衣,讓他看起來很像一個尾行的變|態。
沒一會兒,溜躂得無聊的高大力轉回到李廣志身邊坐下,拿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道:
「哎,我說廣志哥,這兩天你沒事兒總悶著頭發呆,在尋思啥呢?是頭疼還沒好麼?」
李廣志扭過頭看了高大力一眼,沉默了半晌才幽幽的道:
「大力,我想回國了,我想回中國去!」
高大力聞言驚得往後一個踉蹌,差點一屁股坐地上。他一臉詫異的問到:
「廣志哥,你是前段兒病糊塗了吧?怎麼好端端的突然想起要回國?咱現在待這兒不是挺舒坦的麼?」
李廣志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卻是歎了口氣道:
「這兒舒坦?呵呵,馬上就有不舒坦的日子來了。」
他接著道:「大力,回國的事兒咱先不提了。不過呢,薄野這兒我是肯定不打算待了,我打算去東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高大力迷惑的眨了眨眼,問道:「廣志哥,咱跟這兒每天至少也能掙個小兩萬,你幹嘛非想著要走呢?而且,東京好是好,可咱們去那兒能掙到錢麼?」
李廣志道:「去東京能不能掙著錢我現在也說不準,應該是能掙到的。但如果留在這兒,我肯定咱們很快就會賺不到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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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兒他站起身來,用手在眼前畫了個半圓,道:
「因為咱們幫裡的這一片地盤,很快就會被荒木組給占掉的。」
高大力一臉不信的反駁道:「廣志哥你唬我的吧。整個薄野區的正街都是荒木組的地盤,他們怎麼會來搶咱們這種小螞蚱腿?」
李廣志苦笑道:「大力啊,你沒發現最近薄野正街上好多店都關門了麼?」
他給自己點了顆煙,一邊來回的踱步一邊道:
「從去年開始,日本的經濟就已經陷入泡沫破滅的危機中了。很多大公司大商社要麼倒閉了,要麼就是在虧損中。薄野這種風俗區的生意,主要還是靠這些大企業的招待費撐起來的。大企業都沒錢了,薄野的店就只能關門了。」
「薄野的店關門的多了,收保護費的荒木組日子自然也不會好過。所以咱們幫派的螞蚱腿地盤,在他們看來也是可以充飢的肉了。」
「荒木組不單是札幌的老大,人家還是稻川會的外圍組織。咱們幫就那麼幾十號人,肯定是鬥不過人家的。所以我說咱兩很快就要掙不著錢了。」
李廣志這一席話說下來,高大力聽著跟天書似的。他眨巴著小眼睛,迷惑的道:
「廣志哥,雖然你說的我都聽得不太明白,但好像還挺有道理的。反正我跟了你一年多,你從來都沒坑過我。你說非要去東京那咱就去唄。」
接著,他又用佩服的眼光看著李廣志道:
「廣志哥,前一段你病得腦子都糊塗了,成天傻呼呼的。怎麼這病剛一好,你就變得這麼聰明了呢?這什麼經濟泡沫啊什麼大企業招待費啥的,你都是打哪兒知道的?」
李廣志聞言內心一陣苦笑,暗道:
「從哪兒知道的……難道我能告訴你說我是以前無聊的時候百度出來的麼?」
他看著高大力那張憨傻懵懂的臉,沒好氣道:
「行了,跟你說你也聽不明白。你要是信得過我,那咱們明天就收拾收拾行李,後天出發去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