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臨行 文 / 枕上山水
在封後和冊立國之儲者的大事前,林如海由翰林院入職督察院,做了江南道的掌印監察御史,便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不過,侍讀、侍講學士雖是清貴之職,又常侍於皇帝御前,卻並無實權。而大夏的都察院下設十五道監察御史,皆為正七品官職,足有一百多人,分區掌管監察,大事奏裁,小事主斷,官位雖不高,但權勢頗重。掌印監察御史,是這些監察御史的長官,掌本道印信和主持事務,最初以河南、江南、浙江、山東、山西、陝西六道為掌印道,到了啟祥帝時,十五道皆設掌印御史。
林如海正是江南道的掌印御史,啟祥帝還給了他直接審判行政官員之權利,也就是說,江南一道,除了總督、巡院之外,其餘江南各級官員皆可直接審判。
現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戴博也是出自袁諍門下,林如海的師兄。林如海到職那日,見過各級長官之後,戴博意味深長的說:「如海如此年輕,卻已身負重任,真令吾輩汗顏啊。」
林如海一愣,隨即拱手道:「在下學疏識淺,不令聖人如此看重,心正惶恐得很。」
「呵呵,如海若有不決之事,可來問我。」戴博決對是個心明眼亮之人,之前還對皇帝要立後、冊太子之事有所遲疑,一見林如海入了都察院,直接掌了江南道,他心裡就有數了,太子必是寧王蕭謹。
滿天下的人都知道蕭謹與林如海入日拜師,老婆為閨中好友。兩家是通家之好,獨子與寧王世子自小一起長大。最近兩年更是常常被啟祥帝帶在身邊,待遇甚至超過許多皇孫。在這個時候。給他換了地方,分明就是給太子在江南插入一個自己人。
江南乃賦稅重地,每一任新君上位,最先想控制的地方也是江南。可是說,只要江南不亂,天下便安穩十之七八。這麼重要的地方,歷任總督、巡院皆是聖人的心腹,怎麼可能送個跟皇子特別親近的人去做掌印監察御史?唉,聖人這是要給新君鋪路了。
說起來。朝廷裡就沒有蠢人,戴博能想到的,自然其他人也都想到了。寧王蕭謹早在林如海換崗的第一天,就帶著家小過府道賀。
兩人坐於書房,同時端茶就口,慢慢品著,卻誰都沒有先說話。好半天過後,林如海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率先打破了沉默:「聖人的意思。想必你也看出來的,這是讓我給你打前鋒去了。」
蕭謹的神色很是複雜,修長的手指摩擦著茶盞,遲疑道:「我。我還有些不敢相信。」
「有毛不敢相信的?封後詔書已下,聖人還能反悔不成?」林如海揚眉笑道。在他看來,啟詳帝這老頭挺好面子的。一般下了旨就不會改。反之,若是沒下旨。他的話就特別的不靠譜。
自己親媽能當上皇后,蕭謹也是很高興的。他慢慢綻開一個溫和的笑,「母妃苦熬了半輩子,如今才算出頭了。」
林如海:「呵呵。」從她入宮那天起,就再也沒有出頭的日子了,無論是皇后、還是太后,依然很悲催。可這話他不能跟蕭謹說,只能呵呵笑了一聲。
「此去江南,你要小心甄家。」蕭謹輕擊桌案,沒頭沒腦的蹦出一句話來。
林如海正拿塊鴛鴦酥在吃,倒不出嘴來,只好在眼睛裡寫滿了問號。
蕭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齊王前年納的側室便是甄家的女兒,聽說頗受寵愛,先後生下兩個兒子。要知道,齊王嫡妃並無嫡子,還於去歲一病而亡。」蕭謹對甄家真是特別的沒有好感,先是他,再是魯王,這回又是齊王,各家王府裡有甄氏女的就有三家,其餘的也都或多或少的跟甄家有些關係。靠,這是顯擺他們家女兒多麼?他所有有不滿明晃晃的在臉上寫著,一點也不避諱。
林如海好容易嚥下嘴裡的東西,噴笑道:「人家如花似玉、知書達理的女兒都委屈的給你當了側室,你還不喜歡,天天冷著人家,還能怪人家換個人投資!說不定,甄家還可惜呢,白在你身上浪費個好閨女。」
蕭謹冷著臉:「當爺稀罕麼!」
「不過……」他嚴肅的表情,「甄家在江南盤距江南多年,勢力不容小瞧,你此次去,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要著了人家的道兒。」
林如海點了點頭,「放心吧。」
後宅裡,崔氏十分的捨不得賈敏:「你們這一去,不定得幾年才能回來。」
「放心,我會常常寫信的。」賈敏笑道。
「唉,這幾年多虧了你常常開解我,否則我和我們王爺也不會這麼好。」崔氏歎了口氣,蕭謹在朝中所受的壓力越來越大,心情自然不會太好,神情不免陰鬱,讓她心裡發怵。再加上魯王、齊王真是手段盡出,美人計這麼好用的招數怎麼可能舍下。有兩次,寧王都已經入坑了,還有一次跟崔氏吵了一架。崔氏真是憋屈死了,眼看著小妖精得意,內傷得很。若不是林如海和賈敏兩個,他們夫妻兩個就算是合好了,只怕心結也結下了,不會如現在這般和睦。
崔氏至今都記得,林如海衝進寧王的書房,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了一通,兩人甚至動了手,打了一架,兩人都是鼻青臉腫的,惹得聖人發了火。事後,寧王破天荒的來跟她道歉。
賈敏微微一笑:「寧王千歲是個溫和寬厚的人,無論什麼事,你只管跟他多訴訴苦,他會體涼你的。」崔氏基本上就是那種很賢良大度的正妻典型,多作少說,甚至不說。這樣怎麼行,你做了那麼多事不說,男人怎麼可能知道。
崔氏笑笑。「自從你上次說過,我便改了。」效果還不錯。有些很為難的事,蕭謹自動就接手了。省了她不少事。
大人們依依惜別,蕭琛與林睿兩個更是難分難捨。此時手拉著手坐在
一起,正對著抹淚。
崔氏看到說:「唉,琛兒自從知道要跟睿兒分開,連著好幾天都沒吃好飯了。」
賈敏也愁,她那兒子也是,直問他能不能留下,或者讓蕭琛跟他們一起去。
「不是說江南的先生學問好麼,我回去求求父王。跟林叔叔一起去江南上學好了。」蕭琛抹了抹臉,痛下了決心。
林睿臉上還掛著淚珠,甕聲甕氣的問:「可能麼?蕭伯伯不會讓你去的。」
「我家還有二弟、三弟在,父王和母妃不會寂寞的。」蕭琛與兩個弟弟不同,他自小等有有一半的時間是在林家長大的,不只跟林睿感情好,跟賈敏和林如海的感情也好,故而十分的捨不得。
林睿搖了搖頭:「蕭伯伯不會同意的。」
蕭琛眼淚又忍不住要往下掉,「那怎麼辦?」
賈敏實在忍不住過來。拿帕子給兩隻小花貓擦乾淨了臉,點著兩人的小鼻子道:「別想了……」點點兒子,「你不可能留下,好久不見爹娘。你不想麼?」再點點蕭琛,「你也不可能跟我們走,淑妃娘娘就要封後了。她是親祖母,平日又那麼疼你。這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你能不在麼?」
「哇……那怎麼辦?」蕭琛和林睿來了個二重唱。
賈敏按按額角。把兩人往懷裡一摟:「寫信吧,每天都寫一封信。」
崔氏頭疼的揉揉額頭,「半個月一封就很勤了,一天一封誰給他們送信啊?」像京城兩家住的這麼近麼?
賈敏難得蠢了一次,「呵呵,這個還真沒想到。」
反正好說歹說,兩個小小男子漢終於不哭了,約定好,每天寫上一封信,外面一個月送。
林如海要舉家去江南,最少三年之內不會回京,賈母那裡十分捨不得女兒,便跟女兒商量,要不要留下來了,再選兩個老實、體貼的人跟著林如海去江南。
賈敏一聽差點炸毛,按下惱意,果斷搖了搖頭,「老太太,此去江南,人生地不熟的,怎麼好讓老爺一個人去。縱使給他放兩個人伺候,到時與別的官家夫人打交倒,難不成還能用丫頭出面?」
賈母一聽,哼了一聲:「就是你醋意大,天底下多少官兒出去,老婆都是留在家裡的。」
賈敏也不樂意:「知道我醋意大,你還提這種戳我心窩子的主意,我是不是您親閨女。」
賈母恨的拍了她一巴掌:「你要不是我親閨女,我惦記你幹什麼。」她揮了揮手,讓屋裡侍候的丫頭們都出去,才壓低了聲音跟女兒道:「淑妃娘娘就要封後了,眼看著太子肯定是寧王殿下的。你們與寧王一家這麼多年來,關係就不錯,這個節骨眼兒上,要出去好些年不能回京。常時間不聯繫,再親近的關係也斷了。姑爺去江南,你留下,還能與寧王妃常來常往的,再加上睿兒與世子關係也好,這樣方不至於跟寧王殿下關係淡了。」
賈敏笑道:「我知道老太太一心為我好,只是我實在不放心讓我們老爺一個人去江南。」
賈母見怎麼也說不通女兒,只好往後一靠,「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也說不動你,隨你自己鬧去吧。」
「我們與寧王殿下相交多年,彼此性情都知道一些。寧王和寧王妃都是念舊情的人,最是寬和仁厚不過,不會因為幾年不見,就疏遠我們的。」賈敏拉著賈母的手搖了搖,「再者,江南是國之重地,別人去了,寧王爺也不放心啊。」
賈母沉思片刻,方歎了一聲,「到底是老了,腦子都僵了,不比你們年輕人想得多。罷了,隨你們鬧去吧。」
「江南甄家與咱們是老親,關係例來不錯,若是到了江南有難處,可去找他們排解一二。」賈母擔心女兒女婿,讓人修書一封,給女兒帶上。又親自收拾了無數的東西,讓女兒帶走。
宋氏這兩年身子越發的弱了,她私下裡拉著賈敏的手哭:「妹妹。我怕是撐不到瑚哥兒他們長大了。原想著,我一旦去了。瑚哥兒和璉哥兒兩個,到可以托妹妹照看一二。不想妹妹也要走了。」
賈敏叫她哭得心酸,強忍了淚意,開解道:「嫂子要把心胸放開了,大哥不爭氣,你就莫要管他,隨他鬧去。只管保養好自己的身子,好生教導瑚哥兒和璉哥兒兩個,讓他們讀書上進,莫學大哥的樣子。嫂子。妹妹說句真心話,別人再好,也好不親娘。」
「快別哭了,嫂子的福氣在後面呢。」賈敏拿了帕子替宋氏擦了淚,又叫人打水洗臉,才與宋氏自側室出來,正好碰上王夫人帶著一群丫頭婆子過來,兩下裡碰到,皆是一愣。賈敏率先笑問:「二嫂子從哪裡來?」
王夫人含笑道:「才老太太吩咐。要廚下多做幾道妹妹愛吃的菜的,我特意去盯著。」
「麻煩嫂子了。」賈敏福了福身。
「快別這麼說,都是一家人,怎麼到說起兩家話來。」王夫人笑著。這次賈敏回娘家。就發現王夫人對自己的態度大變,說不出的友好和善,好似以前兩人的不對付都是作夢一般。
因為是給賈敏踐行。今天吃飯的時候,宋氏與王氏皆在坐。宴間。王夫人試探的提了話頭,「都說妹妹與棕王妃關係極好?」
「還不錯。」賈敏立時就明白王夫人什麼意思了。之前吧。寧王處於風雨飄搖之狀,自身尚且不保,王夫人自然不願意湊過去,平白受牽連。如今情勢已經明朗,當然要趕快抱大腿啊。
「不知王妃喜歡何物,眼看著快到寧王殿下的生辰了,咱們也要賀一賀的。」王夫人笑得極為和煦,小心探問著。
賈敏垂了眼,「照咱們家往年的例,再加厚三分就行了。」親,想抱大腿沒錯,可你也不要太露骨了行麼?真當大家都是傻子,看不出來麼。況且儲位未立,詔書未下,一切都在兩可之內,咱們能給人家少添些麻煩麼。
前院,林如海對著賈赦和賈政,還有東府裡的賈敬,正色道:「聖人尚未下旨,咱們不好妄猜帝心。往年如何,今年還如何就行了。」沒一個聰明人,那就照著往年的例不要動,省得給自己添亂,也給別人惹麻煩。
賈敬去歲下場,並未得重,打算閉門讀書,兩年之後再考。聽了林如海的話,並不多言,只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賈政也算明白,只有賈赦很不高興,「妹夫,咱們這不是自家人私下裡說麼,出你口入我耳,別人誰知道?再說,你要是不在御前伺候,咱們也不問你。」
林如海面上的笑容愈淡,放輕了聲音道:「尚有天知地知,四方游神知,怎麼會沒別人知道?再者,大舅兄既知我在御前伺候,便更不該難為我。聖人言辭若是自我口中露出一二,只怕立時屠刀壓頸。」
賈赦叫林如海說得面上難看,「聖人寵臣無數,偏你膽小。」
林如海呵呵一笑,「我兒尚未長大,我心中抱負也未實現,當然要了膽小。呵呵,我惜命得很啊。」
賈赦叫林如海說得臉紅一陣、青一陣的,有心起身就走,倒底捨不得眼前這個受聖人看中的妹夫。他坐在哪裡運了半天的氣,好一會兒才舉杯道:「來喝酒。」
林如海舉起茶盞,「不敢飲酒,以茶相代吧!」
賈赦當下就拍了桌子,「你這是不給面子?」
賈政和賈敬連忙一人一邊按住了賈赦的肩膀,防止他做出更過份的事,賈政還打圓場:「大哥喝多了。」
林如海也不惱,慢慢解釋:「我酒量不好,一喝便醉,一醉便要亂說,實在是怕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索性就不喝了。」
人家都解釋了,你還能不依不饒的,賈赦這個鬱悶的,又兼在座的三人,都是不好叫女子陪酒的,他就喝得更鬱悶了,沒一會兒就醉倒在桌上。賈政暗暗鬆了口氣,連忙叫人扶了,好生送回他的院中去。
等到沒有賈赦攪局了,賈政才問:「如海,過幾日寧王生辰,你那時便不在京了吧?」
「嗯。」林如海點了點頭。
賈政道:「賀禮可要跟我們一起送去?」
林如海微微一笑:「我昨兒已經叫人抬過去了。」
賈政:「……」速度夠快的。
林如海正色道:「就跟我剛剛說的,往日裡府中是如何作的,這回也一樣就好。若覺得不妥,就加厚幾分,卻不可太過。」
賈政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他也知道,儲君未立,卻是不好張揚。那就加厚五分?
晚間回了房,聽老婆王氏不滿的說:「我想著妹妹與寧王妃有舊,咱們不好明目張膽的給寧王送禮,尋些寧王妃喜歡的東西送過去,也是咱們親近的意思。可妹妹……」
賈政皺眉道:「妹妹怎麼說?」
「妹妹說,比往年厚上三分就行,別的就不用多費心了。」王夫人不高興,「眼看著妹妹與姑老爺就要去江南了,一去幾年還不知道,與寧王府的關係再好,不常走動,只怕也就疏遠了。老太太原想勸妹妹留下,省得兩人都走了,之前的功夫到白費了。再者外甥也在袁先生處讀書,天底下哪裡還能再找這麼好的老師。可妹妹擔心妹夫,非要跟著去上任不可。我想著,不若咱們府裡跟寧王多走動一下,也算妹妹他們與寧王的關係未斷。可惜……」
賈政沒出聲,任由王夫人抱怨了半天,方才開口:「姑老爺在御前經過多見得也多,妹妹也與王妃、誥命來往得多,比咱們知道底細。她怎麼說,你就怎麼辦,別自作聰明。」
王夫人被賈政一說,滿肚子的話都嚥了下去,不得不扯出個笑臉來:「老爺說的是,到是我想錯了。」
賈政突然想起件事,「絹兒身子不適,你明日叫個大夫來看看。」
王夫人心裡打了個突兒,那丫頭不會是有了吧?她臉上笑著應下,心裡卻恨得要死。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第二天請來大夫一瞧,周絹兒果然是有了身孕,已經快四個月了。其時周絹兒早就知道,只是怕坐胎不穩,這才瞞了下來,又特意穿了寬大些的衣服,才沒被人看到。
王夫人心裡雖不高興,臉上還得笑著,一面叫周絹兒好生歇著,沒事就別出來逛了。一面又叫丫頭拿了半匹絹,幾件首飾並二十兩銀子賞她。還親自去了榮慶堂,報給賈母知道。
賈母嫡孫、嫡孫女好幾個,對個丫頭懷的孩子不怎麼當回事,只淡淡的說了一句:「讓她好生養著吧,待生了兒子,我再賞她。」
賈母這樣的態度到讓王夫人心裡好受了許多,賈政晚上回來,得知了此事,面上不愉,「不是喝了避子湯麼?」說起來,他現在有嫡子、嫡女,並不太想要個丫頭生的孩子。
王夫人心中一喜,「避子湯也不都是保險的,再說,藥性大的,我怕壞了她們的身子,特意囑咐讓斟酌一下。」
賈政被王夫人一說,雖說疑心未去,確也不再追究。多個孩子也不錯,他是不是太寵她了?自此以後,賈政到常常歇於王夫人屋裡,到讓她又酸又喜。
再說林如海和賈敏,不日便要啟程,與兩人相交的各人皆來踐行。身為林如海唯一的妹妹,林灩自然也帶了女兒和丈夫來到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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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灩見到賈敏,寒暄過後,手捧香茗,一時間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半天才道:「嫂子一種上要多保重。」
賈敏見林灩早已沒了閨中時的明艷,取而代之的是眉間的淡淡怨愁。她暗暗歎了口氣,問道:「琪哥兒可好?」
琪哥兒是林灩去年才生下的兒子,成親好幾年,先生了兩個女兒,平南侯夫人不想等了,便要給妾室停了避子湯,想讓妾室生子,還是賈敏走了一趟平南侯府,跟平南侯夫人談了好久,才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去年,琳灩九死一生,才生下了琪哥兒,總算沒有白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