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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九章 最後的夢行者 文 / 烏雲卿

    「我們的選擇,還是我們的命運?」維蘭用一隻手扣著申長老細弱的脖子把他摁在牆壁上,厲聲問。

    「有區別嗎?」老人露出一絲微笑,艱難地從喉嚨中發出聲音,「無論你們怎麼選擇,該來的還是要來。」

    「你看過我們所有的未來嗎?」我一邊安撫維蘭防止他再用力,一邊緊盯著申長老的眼睛,「你不是只能看到一部分嗎?」

    「唉,為什麼那個場景一下子就跳了出來呢?或許我沒有看到所有可能的未來,但在我視力所及之內,都有這個不變的節點。你知道的,不是嗎?」老人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告訴我,你為什麼確定你就是那條龍呢?」

    「我不信。」維蘭忽然用平靜的語氣說,「你想用催眠之類的玩意唬弄我們。我會殺了你,然後一切都會結束,這不正好嗎?抱歉打破你們關於種族命運的預言,看來你們的壽命真的沒有這間破房子長。」

    老人睜圓了眼睛,微笑著回答:「我相信命運。」

    「我不認為你相信,」我忽然開口,一邊拉住維蘭的手,「或者說,我覺得你更想讓命運被證偽。告訴我,申長老,你成為最後一個夢行者已經多久了?」

    老人瞇了瞇眼睛,沒有回答。於是我接了下去:「這些女人對你很恭敬,不是嗎?你是主人,不是俘虜,她們不可能把你趕出靈修院。如果你確曾離開此地,只能是你本人的決定。你為什麼離開靈修院,而後又回來呢?你教會巴柴曆法,他直到最後都視你為導師,他是出於什麼理由隱瞞守護者今天將會出現兩個太陽呢?這些疑問一直盤繞在我心中,直到剛才看到你的表現,我才想到了一個可能。申長老,其實你很想死吧?」

    維蘭給了我一個驚訝的眼神,老人則面無表情。

    「你剛才對維蘭所說的話,怎麼聽都像是挑釁,是想借由他的手結束自己的生命嗎?是不是出於某種誓言上的理由,你不能親自了斷?在這個荒涼的地方做最後一個夢行者,是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老人忽然微笑了:「是痛苦,但主要還不是因為這個。像我說過的那樣,我很老了,見過很多人,很多事,但還有一件事沒見過,那就是親眼目睹命運被改變。我多麼想看到這一幕啊!哪怕是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哪怕是以自己種族的提前滅絕為事實。如果我看到了,我將成為唯一一個獲得真相的夢行者,發現我們的信仰原來只是一個謊言;如果我沒看到,我將在生命最後一刻重新成為虔誠的夢行者——作為命運的奴僕,摒棄一切質疑。」

    「這片土地上的所有居民都立誓不能傷害夢行者,包括你們自己,是嗎?」

    「是的。」

    「我們也不會傷害你的。」我說著,拉下維蘭的手。

    老人頹喪地歎了口氣:「我就知道。」

    「但這並不表示我就相信你們所謂的命運,」我盯著他渾濁的眼睛,「你挑戰命運的方式也太孬了,為什麼要蹲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地方天天算計怎麼殺死自己?為什麼不積極探索更多的可能,或者離開這裡,想辦法活得比預言更久些?為什麼不讓守護者們有機會追逐更豐富的人生?你不應該害怕任何事,因為命運說了你還命不該絕呢!換做是我,一定會好好利用這一點,就算意外死了,也死得其所;就算命運最後贏了,起碼我這一輩子活得有滋有味。」

    老人的表情不像剛才那樣僵硬了:「那樣,那樣太複雜了……」

    「你的辦法就更簡單嗎?」我冷嘲,「謀殺自己也就算了,你想過被你的陰謀捲進的人嗎?憑什麼弄髒維蘭的手?他何其無辜!還有那些守護者,他們會變成這樣男女分離自然消亡的狀態,就算你沒插手,那麼今天,巴柴等於謀殺了全營地的人,這些真的與你無關嗎?」

    老人的眼睛慢慢睜大,沒有反駁,汗水從他原本已經浸濕的身體上汩汩而落,我便知道我猜對了。許久後他閉上眼睛,重新睜開的時候,表情顯得靈活了些。

    「要離開這裡,除了我,你們還需要找另一個人,這裡只有他有足夠的力量施展時空魔法。不過,」他看了看維蘭,「最好不要讓他知道這個年輕人的身份,那人也已經很老了,有點瘋瘋癲癲,讓他知道你是龍族,可能會勾起他的往事,他會有什麼反應我就不敢說了。」

    「那個人,名叫克拉門蘇。」

    我心跳漏了一拍,瞬間屏住了呼吸,腦袋有點暈眩,花了幾秒鐘才緩過勁來。維蘭未發覺我的震驚,質疑道:「精靈王?據說他目前正在靈境。」

    申長老露出奇異的微笑:「在靈境的,或許確實是你們口中的精靈王,但我說的,是克拉門蘇。」

    我努力讓表情只流露出單純的疑惑:「我不明白,難道克拉門蘇和精靈王是兩個人?」

    老人臉上十分安詳,不緊不慢地說:「還記得我說過四千年前這裡曾闖入一個命盤強大的人嗎?他叫克拉門蘇,是一個少見的暴戾的精靈……唉,事實上,我們也有做得不妥的地方。那時候燈神與我們生活在一起,燈神們……怨恨克拉門蘇破壞了巨龍守護的封印,對他群起而攻之,沒想到,那人竟如此強大,幾乎殺光了當時圍攻他的所有燈神,夢行者也連帶著遭了殃……最後我們與他達成協議,他停止殺戮,我們送他返回靈境。但是,一方面他殺孽太重,一方面,這裡的燈神幾乎被滅絕,不可能善罷甘休……我們當時,可以說還是燈神的附屬。」

    「……你們做了什麼?」

    「……我們並沒有送走完整的克拉門蘇。」

    「請解釋得詳細一些。」

    「這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涉及燈神的魔法,事實上,當時存活下來的燈神是想讓我們把克拉門蘇徹底送往死地,但是,無論燈神還是夢行者都已經無力做到,最後我們悄悄剝離了他的精神。」申長老微笑著說,「請相信這不是什麼壞事。」

    「你們把他分裂成兩個?」

    「人的精神是非常複雜的,充滿了矛盾與衝突,特別是像克拉門蘇這種強大的人物,更是如此。我們剝離了他身上並不佔上風的一部分精神留在此地,他根本就未曾發覺。」

    「但是後來克拉門蘇回到了靈境,還成為精靈王。」

    「不錯,可見他的本體沒有受到太大影響。而在我們這邊,被留下來的那部分精神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我們的初衷原本是削弱他,據燈神的記載,被剝離的精神往往無力凝聚,從而漸漸消散,但是……克拉門蘇竟比燈神見過的任何一個精靈更強,甚至連他不佔上風的那部分精神也是如此,他一直盤亙在永恆之火中,漸漸凝聚出自主的意識。」

    「永恆之火?」

    「是的,他沒有實體的形態,因為他只是克拉門蘇的一部分精神,但他有主體意識,堅信自己才是那人身上最核心的部分,堅信外面那個只是一個行屍走肉般的皮囊,並且對那個皮囊竟然沒有察覺到他的缺席而感到非常憤怒。」

    「他能和人交流?」

    「他可以通過意識與人交流,如果他願意,也能通過火象來表達他的意思。當時我們發現了這一點,感到恐懼,也相當敬佩;那時剩下的燈神為向靈境匯報已經撤離,於是我們隱瞞了這件事,把他安置在靈修院已經廢棄的最底層。」

    「他就在這裡?!」

    「是的。我們把那裡的石壁做了特殊處理,使燈神即使靠近也不會感覺到他的存在。後來燈神在靈境也失去了勢力,更加無暇顧及我們這片荒漠,只留下一些守護者就離開了,他卻成了陪伴我們最久的人。因為他相信自己才是真正的克拉門蘇,四千年來,我們也是這樣稱呼他的。」

    許久後,我艱難地開口:「……你說他瘋瘋癲癲的?」

    「是啊,他有些喜怒無常,一說起當年的事總會不愉快,對外面那個克拉門蘇很不滿。不過不必懷疑他的力量。」

    「你覺得他會願意幫我們嗎?」

    申長老笑著說:「你能說服我,難道沒有信心說服另一個老傢伙嗎?我現在就可以讓孩子們帶你們去見他。」

    「不用那麼急!」我馬上答道,「你也說了,別讓他知道維蘭的身份比較好,我想我們需要休整一下,做些準備,想想該怎麼說話。」

    「也好,」老人點點頭,「那我讓孩子們帶你們去休息,等你們什麼時候想見他了,我再安排。」

    我們站起身來,打算告辭,申長老最後叫住了我們。「年輕人,」他用平緩的語氣說,「祝你們好運。」

    ……

    重回地下石室的路上,我和維蘭沒有交流。我想的是克拉門蘇和「克拉門蘇」的關係,維蘭顯然正在為另一件事煩惱,他一直拽著我的手臂,也不知是不是無意識的,女人們看了,也只是多打量我幾眼,然後不屑地皺皺臉,倒是什麼也沒說。

    我急切地希望跟包裡那位取得聯繫,但維蘭顯得失魂落魄的,於是我引著他到角落坐下,把手覆在他握著我上臂的手上。

    「你沒事吧?」我溫聲說,「別把那一幕放在心上,如果擔心會發生,盡量避免就是了。反正看樣子也不是最近就會發生的事,我們忙完這陣子,回去就老老實實呆著,絕對不去闖龍城。」

    他彷彿漸漸緩過勁兒來,朝我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如果我變成龍,你可千萬別來找我。」

    「放心吧,絕對不會,」我乾脆地說,「我肯定跑得遠遠的。」

    他並沒有生氣,而是露出一絲苦笑,點了點頭。我心中不忍,忙說:「喂喂,別現在就哭喪著臉,你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想覺醒成龍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吧?雖然你是龍族,但是……說不定那條龍根本不是你呢?我就沒認出來。」

    他搖搖頭,許久後鼓起勇氣似地說:「我曾經夢見過相同的場景。」

    「夢見過,也不一定就是你,」我堅定地說,「而且說不定,申長老是偷取了你的夢境呢?剛才他想要激怒你,自然要來一把狠的。嗯,說不定『夢行者』這個稱呼就是這麼來的。」

    「我夢見過好幾次。」

    「你是天天夢見嗎?」

    「那倒不是。」

    「那不就結了?」我故作輕鬆地拍拍他,「印象深的夢,誰都會做上好幾次的,我就反覆做一個夢,夢見我老得爬不動了坐在院子裡磨牙,肚子好餓,周圍都是孫子,挨個兒把軟饃饃遞到我手裡,我一個一個地數,總也數不清,第一次做夢記得是十個,第二次做夢就少了一個,我在夢裡就琢磨:不對啊,上次還有一個呢?一個孫子就說:『祖奶奶,你已經吃了一個啦!』」

    維蘭忍不住笑了,推了我一把:「你說真話還是在撒謊,我還是能看出來的。」

    我一本正經地說:「我就知道你一眼看出我說得千真萬確。」

    他笑著搖搖頭:「我倒挺喜歡你這個夢的。」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說不定是因為從小聽多了龍的故事,才會做那樣的夢。再說了,」我正色道,「誰也不能肯定那就是所謂的命運,至少我肯定不會閒著沒事去闖龍城!退一萬步說,就算真是命運又怎樣?只要我們走的每一步都問心無愧,結局無論通向何方都坦然。我是普通人類,最多不過能活一百多歲,難道我從小就要開始為幾十年後的死亡而傷感了嗎?」

    他白了我一眼:「你又要來說服我了,今天第二個被你說服的人,要不要現在去找第三個?」

    「你想累死我?地底下那個可不是好相與的,我得先歇歇,跟包裡那位商量了再說。你快睡!」

    他應了一聲,老實趴了下去,側過腦袋來看著我。

    「你看我幹嘛?」

    「沒幹嘛。」他把腦袋埋了回去,過一會兒又側過來看看我。

    「你就算再怎麼看我我也不會給你按摩的,」我警惕地說,「哎呦我手好酸。」

    「哼。」他終於翻身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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