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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五章 末路 文 / 烏雲卿

    當時來不及去想,在地底遭遇塌方是多麼令人絕望,只能不停地逃。大段的石柱落在身後,鏡面坍塌成立體的碎塊,使倒影變得更加紛亂而扭曲。因為地穴十分寬敞,感覺上並不像在地下,倒像是什麼大型的影院或音樂廳,在不可抑制的狂熱中,落幕從虛幻走進現實。

    冷不防一腳踩空,我們被石塊裹挾著朝一個方向滾落,為護住腦袋而放鬆了彼此的牽制,等混亂暫息,在飛揚的塵土中勉強睜開眼睛,回首卻發現,鏡子迷宮不知坍落何方,身後儼然是零星嵌著鏡面的堅固石壁,偶爾反射沉靜的暗影,就像剛開始。

    孿生子般的鏡像人都不見了,身邊只剩下一個灰頭土臉的維蘭,一邊嘶嘶地吸著氣一邊慢慢從地上爬起,伸手從喉嚨摸到肚皮,表情古怪地說:「我覺得我剛剛吞下了一個地螢球。」

    我有些恍惚地看著他,一時無法回答,因為突然湧入的三段記憶讓我頭暈目眩,眼前的維蘭有些重影,片刻後才歸為一人。他看著我,漸漸微笑起來:「你看上去真慘。」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渾身上下都是傷,從身體四肢到每一個指頭的尖端都酸痛不已,忍不住「哎呦」了幾聲,接著白了他一眼:「你也好不到哪兒去。」

    「至少我們好像逃過一劫了,」他發出帶著悶痛的笑聲,「多謝你阻止我殺掉自己,剛才那個陷阱可真陰險。」

    我看了看他沒有回答,可能表情看上去比較茫然,維蘭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又湊過來輕輕搭住我的肩膀:「喂喂,還沒緩過來嗎?」

    我搖搖頭:「可能是你前後反差太大了,一時沒適應。」

    是的,我們都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麼。那顯然是個陷阱,利用了我們自己,誰讓人是如此矛盾又充滿了自我毀滅的**呢?人總是不願承認性格中軟弱、卑劣的一面,總是認為它們並不屬於自己,應當被驅逐、淨化;而事實上負面的因素又總是壓過積極向上的精神。我們在自我的衝突中,或失敗退化,或走向極端,往往看不清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可曾看見有誰通過自我閹割成為「完人」的?走出陷阱,我似乎明白了它的意圖——只有包容並協調全部的自己,才能活著離開。證據就是,那三個「我」,不論她們是堅定的、懷疑的,或軟弱的,她們的創傷,如今統統回到我一人身上。

    維蘭顯然也在想同一個問題。「如果那個半人半龍被殺死了,我會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嗎?」他有些出神地說,又搖搖頭,「我大概不能活著思考這件事吧。」他重又問我:「為什麼你不願殺他?」

    「其實我當時根本沒想那麼多,」我看著他,「只是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所以哪一個都不能放棄。」

    「我真驚訝所有的你都能達成統一,」他笑著低下頭,「每一部分的我,都在盤算怎麼幹掉其他的我。」

    「也許是我太弱了,隨便一部分都沒有淘汰其他的勇氣,只能謀求協作。」

    他認真地想了想:「如果沒有我,你一個人過這個陷阱說不定真的很輕鬆。」

    「現在好像也不是太難。」

    「我看是僥倖,」他瞪了我一眼,「你別真以為龍是那麼好對付的,那個半人半龍還未覺醒,體型也沒什麼變化,才會輕易中你的招。還好兩個我都配合你,沒讓時間拖得太久,否則等他真正覺醒……」

    我笑著推了他一下:「多謝你沒吃掉我。」

    「我不是說笑,」他的語氣嚴肅起來,忽然沉默了一會兒,「說不定我陷在裡面還是件好事。」

    「你在說什麼?」然後我明白了他的想法,馬上握住他的手,「不會的。」

    他笑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檢查了身體和行李,確實沒找到地螢球,維蘭更加擔心他的胃了。

    四周都找不到石壁坍塌的痕跡,我們試探著繼續往前走,那些能夠反射人影的金屬礦石很快就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腳下出現了一些隱隱發光的晶石,後來我意識到發光的其實不是晶石本身,恐怕是地底深處的火焰,光線透過上方的晶石礦層,折射出奇特的微光效果。這樣的晶石越來越多,最後我們發現自己已經置身於晶石鋪就的漫長走廊之中,就像矮人唐帶我參觀的那座礦廳,如果說那是礦層中間的一個氣泡,這裡就是一道延伸的裂縫。

    走在透亮的晶石上很有些膽戰心驚。可以看見下方或許是幾公里的深處,有紅色的熔岩在緩緩蠕動,投射出微微晃動的光影,一直打在距離頭頂很遠的晶柱之上。這種感覺,與走在冰封的湖面上正好相反,我們現在是架在地獄口的水晶板上兩塊移動的烤肉。

    維蘭忽然停住腳步,說前方的地面有些奇怪,走過去才看清,晶石中間竟有一個望不見底的坑洞,足有兩人寬,不知通向哪裡。

    我們不敢輕舉妄動,在距離坑洞幾米之外停了下來。由於體力透支得厲害,我忍著滿身傷,沒有等到維蘭睡著便先陷入黑甜鄉,直到包裡那位把我吵醒:「醒醒,醒醒……終於能說話了,來談談雷薩吧。」

    「雷薩?」我迷迷糊糊醒來,不由得有些氣惱,「能不能把你的基友擱在一邊,先來談談剛才那個陷阱?你怎麼什麼也沒說過?」

    「是精神類型的吧?」他輕鬆地說,「我是想提醒你的,但是一直都沒機會說話,再說我也不能確定你會何時在哪裡碰上什麼情況,不好隨便猜測,只能大致鼓勵鼓勵。」

    「鼓勵鼓勵!」我幾乎沒跳起來,忽然發現身上的傷好像都癒合了,不過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你不是說會保護我的嗎?」

    「你要把小德加爾留在身邊,我有什麼辦法,」他平靜地說,「別擔心,燈神的魔法陷阱是遇強則強的,你要相信自己夠弱。證據就是你們已經走到了這裡。」

    「這裡?地面上的坑洞?」

    「是的,你們繼續往前走,還會發現同樣的坑洞,一共有七個。」

    「讓我猜猜,只有一個是真正的活路?」

    「不,有三個洞口都能走出吉陵伽山,但通行的難度各有不同,另外三條是死路,還有一條路通往大神母潭。」

    「……還要走多久?我得說我實在有點累了。」我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不要說得好像你歷盡艱險一樣,這點困難跟我上次來時相比,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是啊,你上次來時在夢行者的地盤上大戰了一場,其實那根本不是幻境好吧?」

    「就算是魔法陷阱也比你這個刺激,上次我光是找自己的眼球就找了好久。」

    我打了個寒噤,決定暫時不問他上次遭遇的是什麼陷阱,抓緊時間打聽最後這段路該怎麼走。

    他興致勃勃地說:「還記得我說過這裡的一切都與時空魔法有關嗎?這七個洞穴應該是氣泡衝出礦層後自然形成的,受到時空魔法的影響,它們變成了不斷變化的陷阱。」

    「你是說活路和死路會發生改變嗎?好吧,難度加大了,可是你這麼高興是為什麼?」

    「此後再也沒有燈神布下的機關了,這只是一個無意中受到魔法影響的小漩渦而已,終於可以不再受燈神的擺佈,難道不值得高興嗎?」

    「嗯,大概吧……」我不確定地說,「你是說接下來的路連古代燈神都沒走過嗎?」那豈不是比毛坯還毛坯?我可不知道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再說我們現在沒有地螢了,也沒法放出去探探前路是否安好。

    「放心吧,自然才是真正的神明,他的設計遠超一切妄自尊大而又手法拙劣的燈神,你會看到真正的鬼斧神工,我沒有改變它,你也不會想要改變的。」然後他詳細說明了接下來的路線和方案,千叮萬囑之後,又把話題繞回雷薩身上。

    「沒想到雷薩竟活得那麼卑微。」

    在人境當**師難道不比你困在孤島化為泥土好麼?我忍住吐槽的衝動,只說:「你確定是同一個雷薩?」

    「從小德加爾的描述來看很像,不過也可能只是個皮囊而已。否則我真是想不通,他怎麼會甘願侍奉一個人類。」

    「也許他是不得已?」

    「能有什麼不得已……」他忽然停住了,過了幾秒鐘才又說話,語氣瞬間變得十分嚴肅:「或許真是這樣。如果真是這樣……我記得你說過維斯特米爾國王沒有子嗣?」

    我不明白他問這話是什麼意思,但是很不湊巧的是維蘭剛好醒來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對焦到我身上,慢慢綻放出一個膩膩的笑容,讓我一瞬間心臟幾乎不能承受,血液直往上湧,腦袋轟地忘了剛跟包裡那位聊到哪裡,好像是雷薩什麼的反正我也不認識他。花癡沒藥救,這可不行。

    我使勁兒甩了甩腦袋,維蘭啞聲道:「怎麼了?」撐起身子湊了過來,鼻尖距離我平凡的大臉只有不到十公分,我趕緊往後讓了讓。

    他一邊打量我一邊純探究地說:「還有哪兒痛嗎?」

    我脫口而出:「傷都好啦,多謝你。」

    話一出口就後悔了:說什麼呢,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麼……

    維蘭笑笑,伸手像撓狗毛那樣用力揉了揉我的亂髮,然後主動坐遠了一些,平靜地說:「我沒打斷什麼吧?」

    「嗯?」我不解地看著他。

    「我是說,你包裡那位,」他指了指我的背包,「因為醒來的時候你沒在睡,所以我想問你們是不是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

    「呃,大體上……」於是我也正色,如此這般地把信息傳遞一番。半個鐘頭以後,我們站在了第一個洞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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