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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七章 大神母潭 文 / 烏雲卿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意識到,確實,如果是雕塑,未免也太逼真了。我們走得更近了一些,發現何止是屍體,簡直已經成為化石了。那麼,這些那迦是怎麼死的呢?他們看上去都相當完好,體表沒有明顯的傷痕,只是十隻手臂都抱攏在胸前,微微垂首,雙目輕合,姿態相當優雅,好像在某一時刻坦然接受了死亡的自然降臨。

    但是,這裡有1、2、3……4具那迦的屍體。有什麼力量,能讓四個以戰鬥力超強著稱的十臂那迦,在同一個地方,以相似的安逸集體赴死呢?

    為了看得更清楚,我忍不住想靠近些,被維蘭攔住。他在看似寧靜的湖畔蹲了下來,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拂過水面,然後舉在面前觀察。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指腹上原本白皙的皮膚漸漸發黑,變得毫無生氣。維蘭把它湊近鼻端嗅了嗅,甚至還舔了舔。我還沒來得及制止,只見他已經用牙咬著把那塊壞死的皮膚撕了下來,露出下面鮮紅的嫩肉,看著就很疼的樣子。但他只是微微皺眉,把受傷的手指含在口中,過一會兒再拿出來,傷口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有毒嗎?」我問道。

    他搖搖頭:「是鹼。」

    我恍然大悟。看來這片湖水的礦物質含量非常高,析出的鹼性物質會在不知不覺中把闖入水域的生物鈣化。至於這些那迦為什麼會如此安詳地死去,據我推測,不外乎兩個原因:要麼,湖水是在極短的時間內濃縮至足以致命的鹼度;要麼,是那迦們由於皮糙肉厚,一開始並未發覺湖水的危險,於是不慎「安樂死」了。

    但是包裡那位並沒有特別提醒我不要接觸湖水,也沒說過關於那迦屍體的事,莫非這一切是在他走後才發生的嗎?

    我們繞著湖畔向前行,地勢漸漸走高,到了俯瞰湖水的一座崖上。向下望,可以明顯看出在一汪通透的橙色中,距離崖邊不遠的一小片水域泛著略顯渾濁的淡綠,水中隱隱有細密的氣泡上湧。這應該就是包裡那位朝思暮想的大神母潭了。

    經過漫長的跋涉,目的地赫然就在眼前,我一時有些難以適應。包裡那位原本的要求是到了地方就馬上把他扔下去,但他知不知道外圍的湖水已經鹼化呢?如果我不先跟他確認一遍就匆忙行事,會不會一不小心鑄成大錯?但是維蘭現在看起來十分興奮,一時半會兒不像是能睡著的樣子;而且我們自從離開那個多重身的魔法陷阱,就失去了飲用水源,一路走來的環境條件也不大好,已經沒有多少精力慢悠悠地等待聊天。

    我把布條包裹著的某人拿了出來,看看底下咕嘟嘟冒著泡的碧水,是扔呢,還是不扔呢?這一猶豫沒有持續多久,很快我就靜下心來,決定還是忍一忍,穩妥行事,於是回過頭對維蘭說:「你趕快睡。」

    他朝我做了個鬼臉,像孩子似的撅著嘴就地側身躺下,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擱在腿上點呀點,仰著臉朝我挑眉,雖然沒有說話,我也知道他的意思是「你不來為我快速入眠做點什麼嗎?」

    這貨絕壁是被慣的!我心中如有千萬頭銀飛馬奔騰而過,實在很想朝他使勁兒翻白眼,但終於還是歎了口氣,無奈地轉過身來,說:「趴下……」

    他露出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容,老實地動了動身子讓背部朝上,同時環抱手臂,臉朝下墊在上面。我彎下腰打算先把某人放回背包,冷不防被一股無聲襲來的力量掀翻,後仰的瞬間竟看到了極為恐怖而又極為醜陋的一張大嘴!

    直徑約有三四十公分寬的一個圓盤裡,區分不出上下顎,只有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尖細牙齒。我嚇壞了,本能地想要避開這個一看就屬於肉食性動物的怪異大嘴,可是身體四肢已經騰空,因而無從著力,甚至來不及去看它究竟用了身體的哪一部分把我掀翻,只能感覺到腰間有一股沉重的力量,硬是把我從崖上捋了下去。我甚至不知道維蘭看見了沒有。

    下一秒鐘周圍已經是激烈四濺的渾濁水花,恐怖的大嘴——不止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怪物,像籐蔓般翻來滾去佔據了泛綠的潭水,使這片狹小的水域突然變得擁擠不堪。數不清的大嘴,像搖擺起伏的群蛇,亂舞著朝我的腦袋襲來又退開,還時不時地收縮,我不能確定它們是在尋找機會將我整個吞下,還是想要一點一點蠶食;它們的身體或觸手,不知是什麼東西纏住了我的腰,我無暇也無力去夠腰間的匕首,掌中只有布條包裹著的某人,所以完全出於本能,攥著他就像他是什麼武器,試圖阻擋怪物們的攻擊。

    其中一張大嘴收縮成花骨朵的形狀,猛地咬住了我的手臂又快速後退,我感覺到皮肉在它內部無處不在的牙齒之間絲絲剝落,雖然痛得要命,但還是握緊了某人的殘軀沒有放鬆,直至被它吐出,看到不光手臂血肉模糊,連布條也已經殘破不堪,忽然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而且,這裡不正是大神母潭嗎?這些怪物既然能生存,那麼或許也不用再去驗證鹼化的湖水對這裡是否有影響了。我來不及細想,連忙瞅準一個空隙將他丟了出去,一邊看著他在水中緩緩下沉,一邊祈禱他的肉身快快恢復。

    沒成想,那些大嘴竟然一扭脖子,追著鑽入水下,彷彿早已盯上了他。這讓我看清每張大嘴後面都緊挨著一串泛著青灰的死魚眼,識海傳來的某個聲音提醒我,它們大約是八目鰻之類的東西。我得空朝上瞥了一眼,只見維蘭像猴子似的蹲在崖邊,一手巴著岩石,一手握著短刀。他臉色刷白,雙唇緊抿,眼睛睜得圓圓的,看上去很緊張,不知是在糾結到底要不要救我,還是在等待最佳的救援時機。

    雖然周圍一片混亂,奇怪的是我在腦中卻還能進行完整的思考。我猜他是有些害怕的,可能會遲疑、退縮或者見死不救,但大部分的我好像並不怪他——雖然渴望獲救,也隱蔽地希望他能為我捨生忘死,但理智告訴我那其實不是最好的選擇,而且也不現實;只有小部分的我,大概因為存著不切實際又無法言說的幻想,或許的確有一點點失落。

    與此同時,八目鰻們似乎都去追逐某人的殘軀——它們還會攻擊我嗎?我是否應該去救某人?我有沒有這個能力?這些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冒了出來,但我根本沒有考慮的時間,因為它們顯然沒打算放過我,只消停了幾秒鐘,就有更多濕滑的鰻身纏了上來並且越收越緊,然後猛地一拽。我毫無反擊之力,瞬間就被拖進水下,又鹹又腥的熱水轟然灌進耳孔和口鼻。混亂中似乎聽到維蘭叫了一聲,沒看清他有沒有跳下來。

    接下來的幾秒鐘裡我發現了兩件事:第一,這潭意外地深!我被拖著直往下降了將近十米都還沒觸底;第二,這些扭曲的蛇狀身體,根本不是一群八目鰻,而是屬於同一隻龐然大物!它就如同一朵巨大的海葵,從亂蓬蓬的核心伸展出無數帶著大嘴的觸手,每一條都像極了噁心的八目鰻。

    它,或它們,進食的方式顯然就是像剛才對我的手臂所做的那樣,吞噬,然後吐出,再吞噬,再吐出,一遍一遍用細小的牙齒剮下獵物身上的血肉。它們對四肢比對頭顱更感興趣,或許只是因為嘴巴的大小更適合吞噬四肢。我的手腳被一次次剝削,像漸漸被刨成絲的胡蘿蔔;經歷著前所未有的劇痛,我卻無法發出聲音,因為一張嘴潭水就不斷地灌進來;我不知自己是麻木了還是已經死了,忘記閉上眼睛,長時間呆呆地大睜著,看血色像薄霧般優雅地飛舞,原本呈淡綠色的潭水不斷被染紅。

    死了,或者快死了。我這樣想著,心中倒坦然了,一切遺憾、牽掛似乎都不再沉重。懵懂的意識中重複著同一個念頭:希望維蘭沒有跳下來。

    對了,還有克拉門蘇……坑爹啊!反正已經這樣了我就不罵你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經葬身海葵怪物之腹。

    我呆滯的眼神與怪物的核心碰在一起,只見在那些漫天狂舞的觸手之下,竟然露出了一個人頭!只有一個人頭,沒有脖子,沒有肩膀,本該是脖子的地方,只有幾圈肉墊,底下是烏賊般的捲曲觸手。硬要說的話,像是一個長著人頭的大烏賊,而人頭上又長滿了八目鰻似的觸手。

    人頭不知是否感應到我的注視,扭動烏賊腳慢慢轉了過來,我彷彿看到了一張有著清晰五官的面孔,從下往上分別是小小的嘴,斜線般的鼻孔,然後是巨大的白色眼瞳。

    在與它「視線」對上的一瞬間,我失去了全部力量,完全不能動彈,連眼珠也無法轉動。

    時間彷彿停滯了。但是,為什麼我還能感覺?為什麼我還能思想?難道是因為潭水的緣故?但是,我的肉身確實在被吞噬著,莫非我會挨到被啃成骷髏的那一刻嗎?

    下墜停止了,但不是因為觸到潭底,而是被怪物的觸手拽住,似乎上面正在發生著什麼。但願不是維蘭。我只能無力地祈禱。現在救我已經沒有意義了,顧好你自己吧。

    忽然間,怪物像觸電了似的劇烈抖動起來,條條觸手劈里啪啦往外甩,同時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它們漸漸放鬆了對我的鉗制,我又開始下墜。

    有人拉住了我的身體,但因為角度關係我看不到他;他從後抱住了我的腰,帶著我往上升。我看到怪物還在掙扎,然後,突然「爆炸」了,化成一片白茫茫的漿汁。

    抱著我的那人停了一會兒,繼續往上游,直到出了水面。他把腦袋抵在我脖子旁邊,但我還是沒法看見他;他在溫暖的水中輕輕顫抖,抽了一聲鼻子。原來是維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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