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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0章 生生不息 文 / 沾衣

    探看過五姑娘,兄妹兩人出來時候,西窗口投進一抹安靜的光,照在窗前插梔子的瓷瓶裡,正廳裡不見老太太與大房幾人折騰的身影。

    大爺陪著服了藥正昏睡的五姑娘。他們不好在裡頭打攪,便退出來,到廳裡坐一坐。

    七姑娘捧著消暑的酸梅湯,茲茲吸氣兒,用得格外滿足。「二哥哥棄武從,可惜了呀。從前不知你腿腳這樣厲害,莫不然與你頂嘴那會兒,必定離你三丈開外。」勺子敲在碗沿上,她偏著腦袋衝他眨眼,眼裡滿滿盛著笑意。

    看她還有心思說笑,姜昱冷著個臉,肅然端看她片刻。「不覺委屈?那番話於女子已是刻薄之極,你這叫人光火的性子,還待容忍到何時?」

    七姑娘嘴裡含著酸酸甜甜的湯水,這酸梅湯是用井水鎮過的,從喉嚨順著溜進肚子,渾身毛孔都舒張開,真是沁人心脾。明白姜昱這是還沒消氣,趕忙嚥下去,拽著他袖口,撒嬌左搖右晃。

    「就算要計較,也得分人,是不是?真要認真聽進了耳朵,從小到大,多少不中聽的話,肚子撐成了球,也不夠我慪氣的。」

    說著又往嘴裡喂一勺,秀氣的眉眼舒服得瞇起來,「與其肚子裡存氣,不如多填些自個兒愛用的,像是八寶鴨子,芙蓉蝦球,這酸梅湯也成。」

    她日後是要進京的,還能跟南陽扯上多大干係?說不得一輩子再不回來。對於往後再難相見之人,本也沒有多深厚的情分,凡事兒聽過也就罷了。

    上輩子聽人說過,人的一生,分好幾重境界:看見、看透、看淡。她深以為然,只是這境界,換了她身上,因著職業的緣故,更適合「看見」與「看不見」——是否願意去看,或是看見了假裝從沒有看見。後一條比較難,上輩子她沒做到,這輩子倒是頗有長進。

    姜昱沉默看她,聽她一通歪理,掉轉過臉,懶得與她爭執。說穿了就是個「懶」,憑她聰慧,真要討好人,絕不會比姜柔更不如。可惜她太清明,小小年紀已洞悉世情,輕易不肯下功夫弄虛作假。

    這性子放她身上,雖則也彌足珍貴,卻叫真心掛念她的人又愛又恨。他是如此,想來那位也是這般感受。

    世子離去前,特意招他近前說話。那位沉默許久,彷彿想要交代的話太多,可又念及她那能磨死人的性子,終究只化作一句:「看緊她。」是諭令,亦是托付。

    姜昱端起茶碗,湊嘴邊吹去面上一層熱氣。能叫那位透出幾分無奈來,也算她的本事。

    「那手釧又是怎麼回事?」童氏母女支支吾吾,五姑娘昏迷不醒,跟著出門的辛枝被嚇得六神無主,問什麼都是一個勁兒落淚。

    只她,一旁聽著,眼中若有所思。

    就知瞞不過他。小手招一招,叫他彎腰,附耳靠過來。姜二爺面容一板,冷眼瞥過去,七姑娘縮縮腦袋,訕訕的,自個兒主動湊上前。

    小手捲了筒子,嘀嘀咕咕細語一番。眼珠子亮晶晶,平日溫和的笑意底下,藏著俏生生,數不盡的靈動。

    半晌後,姜昱拍拍她腦袋,示意他知曉了,回頭隔著珠簾向裡間望去。這事兒,端看姜楠如何處置。

    此時大太太屋裡,童氏執起荊條,狠一狠心,啪啪抽在二姑娘姜春身上。「這真是造的什麼孽!給了大姑娘銀錢,就沒給你的一份麼?你大姐那頭,動的是五丫頭的嫁妝。你手上那三千兩銀子,除了我自個兒體己錢,還從二老爺此次拿回來弔喪的銀子裡,勻出一些給你湊了個整。你怎地這樣不知好歹,還去大姑娘屋裡做出這等偷雞摸狗的事來?」

    大太太真是氣得狠了。扶著雕花架子歇一歇,左右思量,扔了荊條,上去擰她耳朵。「你偷拿她嫁妝,又推她下水,這事兒無論如何也抹不過去。倒不如我先關了你進柴房,等風頭過了,再放你出來,趕緊的嫁人去。」

    姜春嚶嚶哭著,扭著身子連連躲閃,只覺自個兒無比委屈。「分明是太太偏心,給了大姐首飾頭面,我不過順了拿了只手釧,憑的什麼要關我入柴房?再說那親事本就寒摻,沒有足夠的本錢,誰願意嫁去鄉下地方吃苦?」

    童氏望著她涕淚縱橫,哭花的一張臉,心頭異常堵悶。罷了,與她也說不清道理,再拖延下去,二房問起罪來,老太太也保不住她。遂叫人帶二姑娘下去,關了她進後院的柴房。一心想著搶在所有人前頭,雷聲大雨點兒小,先庇護了她再說。

    果然,翌日二老爺領著姜家大爺,父子兩去了老太太的榮壽堂。五姑娘險些丟了性命,事情不能打馬虎眼兒就過了。更何況,還有那只戴在二姑娘手腕上的珊瑚珠串,總該有個說法。

    童氏早想好的說辭,被叫去時候,只說那手釧是她得了老太太吩咐,對著單子清點時候,二姑娘不懂事,覺著好看,順手拿了去玩兒。如此一來,倒是將大姑娘那頭,摘得乾乾淨淨。

    事情總要有人承擔。賠了二姑娘的名聲,總不能再壞了嫁出去的那一個。等到姜楠陰沉著臉,問及姜春何在,童氏立馬哭倒在老太太跟前,藉著大老爺新喪,二姑娘不久便要出嫁,一口一個「求老太太看在大老爺份上,給二姑娘留條活路吧」,像是二房得理不饒人,欺她孤兒寡母,要把二姑娘生吞活剝了。

    姜家父子,到底都是知書達理的士。先太太紀氏、並著如今太太許氏,都是大家出身,行止端莊,何時遇到過這樣的婦人。老太太又被勾起了傷心事,眼看屋裡被童氏鬧得烏煙瘴氣,又急又惱,情急之下,一口氣賭在胸口,直登登氣了個仰倒。

    傍晚時候七姑娘從二爺嘴裡得了消息,拿鼻子哼哼兩聲,表示對這般不了了之,實在看不過眼。

    比秀才遇上兵更遭

    的是,遇上個拎不清的寡嫂。七姑娘懷著點兒小小的壞心思,想著若然沒有老太太氣暈過去這事兒,她爹會不會怒極而走,斥一聲童氏「有辱斯」?

    不覺就笑起來,惹來春英轉頭看她,一臉的莫名其妙。

    二姑娘被大太太罰了禁足。於是大夥兒便將心思放到病得起不來身的五姑娘身上。日日裡去探看一回,瞧瞧情形是否安好。漸漸的,便淡忘了惹出這場事端的禍頭子。

    只二姑娘非常人,沒幾日被人冷落得漸漸淡忘了。這興風作浪的,許是心有不甘,接著便鬧出一場更大的風波。

    ——再一月便要嫁人的二姑娘姜春,帶著自個兒貼身婢子,捲了包袱,連夜從府裡私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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