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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章 蠱惑者 文 / 林夕很美

    微涼的淚順著萬俟澤瑞白淨的臉上滑下來,他一個人在寂寥的皇宮中閣宇間遊走,孤獨的像被種群拋棄的獸。淚痕在朦朧的月光下閃著凌厲的光芒,像是臉上鑲了一層細碎的鑽石。他木木的走著,雙眼空洞失神,華貴的金絲銀扣靴子在皇宮平整的地板上踩出沙沙的響聲,整個人像是得了失魂症般落魄。年輕的臉龐彷彿彈指間衰老很多。

    「以後,就不要叫我哥哥了,我是皇帝,你是臣子,叫我『陛下』就行了!」哥哥那冷漠的聲音還在耳邊隆隆的迴響,這麼下,兄弟之間的手足情就斷了嗎?他們都姓「萬俟」,都是一個父親的兒子,僅僅是一個穿著琉璃龍翔袍,就要有尊卑高下之分?他並不怨恨這個哥哥殺害大哥,二哥還有父皇,情勢所迫,夢陽內憂外患由不得選擇。只是他這個最小的皇子短短一夜間失去這麼多親人,誰能給他庇護?

    還有哥哥冷冽如刀的眼神,拎起他猙獰咆哮的樣子,像是面對最痛恨的仇人般。也許哥哥真的想過殺自己,正如哥哥說的,若不是見他是萬俟家僅剩的男人,早就連他也殺了。在哥哥心中,其實是憎恨他的吧!自己和大哥二哥當年做過很多傷害他的事,而他並不知道為什麼要那樣做,或許只是因為好玩,或許,根本就沒有原因……

    萬俟澤瑞抬起頭,最明亮的一抹月光將他的臉照亮,縹緲城的霧氣像似乎粘稠起來,連呼吸都變得不那麼暢通。他覺得很冷很木了,像是被浸泡在一池冷水中。偌大飄渺城皇宮,再無他棲身之地嗎?待赤那思族退去,哥哥就會把自己還有母后分封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從此再無相見?一瞬間,他都有些自私的想讓赤那思能把這場戰爭延續的時間能長一些,就算是攻破了縹緲城也好,敵人肯定會殺死所有皇族成員——能和惟一的親人死在一起,也沒有什麼遺憾啊……。他突然搖搖頭,像是想把這個念頭甩開一樣,作為一朝皇族,統御夢陽三百載的萬俟家後人,怎麼可以有這種念頭?

    「哥哥會贏的……」他默默的想到,也許沒有一個皇帝剛上位就面臨敵軍壓城的災難,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這個哥哥有著近乎盲目的自信。看到他眼中燃燒的那一團火焰,彷彿要焚天煮海般。的確,這個一向畏縮退讓的哥哥變了,父皇的死讓他變得高大起來,也變得瘋狂起來,還有,變得陌生起來!哥哥穿著琉璃龍翔袍的影子在他眼前晃動著,那華美高貴的身影像行走在雲端的神,只會帶著雍容淡漠的淺笑,悲憫的看這個落寞德人間,和現在的他相比,自己又算什麼?算什麼?

    步子變得踉蹌了,他停下腳步,環視四周,高高的宮牆將天空割成令人壓抑的小塊,就像是被關在一個華麗的籠子中。他忍不住沮喪起來,慢慢蹲下身子,將頭埋在臂彎中,嗚嗚的哭起來。幽幽的啜泣聲迂迴在清冷的夜空,莫大的委屈毫無由來的降落在他頭上。接著,啜泣聲變成嚎啕大哭,他跪倒在地上,手抱著頭,拚命將頭埋在胸口,扯的後脖頸上聳起突兀的脊柱骨。莫大的悲傷和莫大的委屈毫不留情的將他淹沒,偌大縹緲城,偌大夢陽,他還有什麼?除了四皇子這個稱號外,他還有什麼?不,現在他連四皇子都不是了,哥哥已經是皇帝,皇子的稱謂將屬於哥哥將來的孩子們,而他,只算是一個親王……

    嗚嗚的哭泣聲寰轉不絕,似乎要將天地都用這股冰涼的悲傷連接起來……

    一個身影從牆角的黑暗處閃現出來,他穿著帶兜帽的大麾,兜帽將他的臉隱在墨黑的陰影中,一縷銀白的頭髮從兜帽中露出來,神秘又高貴。他的背略微佝僂著,步子也緩慢沉重,像是個老人般。那人靜默的矗立著,低頭俯視著跪在地上痛哭的萬俟澤瑞,許久,才冷冷的哼出一句話:「萬俟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哭的像什麼樣子!」

    萬俟澤瑞揚起頭,臉上淚痕縱橫交織,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人,嘴唇顫抖的說:「老師!」

    來人正是凌國國主,王朝左丞相,太子太傅凌風烈。他蒼老的面容裡甚至每一絲皺紋中都刻著蔑視和厭惡,他聲音鏗鏘的說:「你是萬俟家的蒼鷹,注定要在雲端上飛翔,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說著他彎腰拉著萬俟澤瑞的一條胳膊將之拽起來——很難想像一個老人能有這麼大的力量!他摸出手帕為萬俟澤瑞拭去臉上的淚痕,扶著他的肩頭輕輕搖晃他幾下,努力讓這個失意落寞的年輕人振作起來。

    凌風烈伸出修長枯瘦的食指,戳了戳萬俟澤瑞的胸口心臟處,沉沉的說:「你的血肉是萬俟家歷代皇帝傳下的,你難道只是繼承了一幅高貴的皮囊?萬俟家開國皇帝當年憤武勇烈的氣概呢?埋骨十萬錚錚武士只為了執掌天下沉浮的血勇之氣呢?嗯——?」

    萬俟澤瑞默默看著老師,漆黑的眸子裡閃著委屈的光,但在老師的威嚴下,他連哽咽聲都發不出來,只能呆呆的看著老師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在心裡他是敬畏這個老師的。

    「老師曾給你講過《圖蒙政典》第十三篇是怎麼說的!」凌風烈嚴厲的問道,蒼涼的夜空下,竟有種師生對坐探討先賢名著典籍的意味。

    「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欲勝人者先自勝,欲卑人者先自卑。日月光華,旦復旦兮。為帝者兮,目察秋毫之末,耳不聞雷霆之聲;耳調玉石之聲,目不見太山之高。有才而性緩,定屬大才;有智而氣和,斯為大智……」萬俟澤瑞流利的背誦著,這些先勵志著圖強的話語和哥哥萬俟君的身影重合了,難道不是在說這個哥哥嗎?

    凌風烈凝視他片刻,說道:「看來你只是死記硬背,略懂皮毛,絲毫未理解先賢諸子這些典籍的精髓。若能有半分先賢風骨,又怎會在這裡抱首哭號?老師教你的都是帝王大道,是用來統國治家的,只要能領略其中精髓,你也能成為我夢陽開國大帝流年皇帝那樣威震宇內的明主。只是,你若心智不堅,老師能有什麼辦法?要記住啊,你姓『萬俟』,是這片大地上最高貴的姓氏,你要像創世神一樣站在頂端挺起胸膛供人仰視,怎麼能容許自己哭的如此柔弱?」他的聲音絲

    毫沒有書生的酸腐之氣,滿是身居高位者的揮斥方遒的大魄力,萬俟澤瑞都不可抑止的怔在老師懾人的氣魄中。

    「老師,我不是……只是哥哥殺了父皇和兩位哥哥,如今只有我和哥哥是萬俟家僅有的男人了,覺得,覺得……」他說不出那種辛酸痛苦的感覺,那潮水一樣的悲傷似乎會從他每一個毛孔滲進來,狠狠的將他淹沒,直至窒息。

    凌風烈沉默許久,說:「……覺得被遺棄,是嗎?」

    「嗯……」

    「哼,這就是你和萬俟君的不同,都是神羅皇帝的兒子,一個能血勇殺親,一個只會哭哭啼啼,這怨得了誰?只要你的膽量夠大,披著琉璃龍翔袍,站在星墜殿黃金王座前的人就是你啊!」凌風烈幽幽歎息道。

    「老師是說學生也應該像哥哥那樣殺死其他哥哥和父皇,然後……」他失聲叫道。雙手猛地抱住頭,似乎被自己這個念頭嚇到了,他後退幾步,雙眼睜得圓圓的,漆黑的瞳孔像是看到最可怕的事情般空洞失神。「不,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愚昧,懦夫!」凌風烈吼道,他的聲音竟如風雷般炸響開來。「你以為你哥哥會顧念手足之情嗎?他是魔鬼啊,他殺死自己哥哥和父親,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他留著你一條命只是為了給夢陽王朝留一個火種,他身為夢陽王朝歷史上最年輕的的皇帝,要面對的是最可怕的赤那思轟烈騎和無數蠻族武士,已經有了赴死的覺悟,你知道嗎?留著你一條命,只是為了在他死後繼承皇位的還是姓『萬俟』的人。待赤那思族退去,第一個死的人就是你啊!那時候你將是唯一能與他爭取正統皇位傳人的人,你以為他會放過你嗎?」

    萬俟澤瑞木木的聽著,似乎老師的話在將他的腦子絞碎般痛苦。許久,他才緩緩的說:「他讓我活著,只是讓我隨時赴死?或者隨即接替他這個爛攤子?他讓我活著就像圈養著一頭待殺的豬……」

    凌風烈不說話了,長久的沉默後,他才冷冷的說:「我很高興你看到了問題的關鍵!」接著他走進萬俟澤瑞,直視他的眼睛說:「不光是你,到那個時候,我們這一批老臣都會死,你哥哥是個做事不留餘地的人物,他會堅持斬草不留根,一朝天子一朝臣啊……他已經被他身邊那個紅色的妖魔蒙蔽了頭腦……」

    凌風烈用最森冷的聲音說道:「萬俟君以妖魔治國,偌大夢陽,再無安居之地……」

    萬俟澤瑞魔怔了般說不出話來,他想起剛才哥哥對他說的,『待赤那思退走後,封他為龍安王,永不要回帝都』——只是在騙他嗎?赤那思退走後,怎麼會容許他在遠離帝都控制的地方發展壯大呢?全是在騙他——!「你記住,不管心裡再怎麼怨恨,再怎麼不甘,也最好給我壓在心裡,不要表現出來。現在我是帝國的皇帝,我給你什麼,你才能得到什麼。沒有給你的,你只能看,不能碰。」哥哥凌厲的話語像刀子一樣割得他體無完膚,很累很委屈的感覺啊!

    凌風烈隱在兜帽下的臉滿意的笑了,這就是他的目的。他像一位慈父般上前擁抱住了萬俟澤瑞,輕輕拍撫著他的脊背——都能感受到孩子那狂跳不安的心臟,他聲音變得無比輕柔慈祥,說道:「孩子,你是我的學生,我是你的老師,正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若你不嫌棄,就把老臣當做親人吧!畢竟,偌大夢陽只有你一個人的確不好受,那些缺失的,老師給你補回來——」

    萬俟澤瑞覺得像是有溫暖的火環圍繞著他跳動燃燒著,驅散了寒冷堅冰,竟是莫大的喜悅和歡愉接踵踏來。他們都是被哥哥逼迫的人啊,聚集在一起竟有同命相連的感覺。寒冷的夜色中,他竟有些暈眩。他嘴角泛著笑,竟輕聲喚道:「父親,父親……」

    凌風烈呵呵的笑著,他將萬俟澤瑞的頭埋在他胸前,輕柔的拍撫著他的背,可隱在兜帽中的眼睛卻沒有絲毫笑意,冷漠的像冰。他嘴角泛起一個淡漠的笑容,依舊溫和慈祥的說:「孩子,我發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絕對不會讓你受到威脅。我凌風烈哪怕傾盡氣力,都不會讓你再受委屈……」

    萬俟澤瑞一瞬間竟幸福的說不出話來,他頭貼著凌風烈的胸膛,像依偎在大鷹翅膀下躲避風雪的雛鷹般,眼中滲出幸福的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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