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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章 奴隸與貴族 文 / 林夕很美

    陸妙柏站了起來,躬身而拜,說道:「陛下,臣與您同歲,二十二歲那時,您登基稱帝,臣剛從家族出仕,那時候陛下與臣已是世交。二十五歲那年,臣因為一些變故向您提出要出使夢陽!那時候年輕氣盛,總覺得只有外面的無窮世界才是臣飛翔的天空!現在十六年過去了,臣覺得十六年前哪一個決定是這一生最正確的一個抉擇!儘管在夢陽臣跌跌撞撞一路走過,可臣不覺得後悔!現在臣要將心裡所有的見解都說出來,因為這牽涉我梵陽的存亡!絕不是危言聳聽……」

    皇帝抬頭看著自己的臣子滿臉肅穆的神色,突然覺得陌生了很多。十六年前的陸妙柏是帝都的翩翩公子,是令無數帝都名媛尖叫瘋狂的美男,吟詩作樂騎馬舞劍都不在話下!甚至他會騎著五花馬穿著艷麗的袍子擎著酒壺從帝都的街道招搖過市,很享受的聽著那些女子尖聲喊他的名字!可現在,曾經那個眉目中透著慵懶散漫的陸妙柏卻劍眉冷目,整個人都不再是一個虛浮的紈褲子弟,卻有了一股睿智,有了一股執天下牛耳的決絕!這十六年間,他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讓這個以前孰知的朋友變化如此之大?

    陸妙柏身子挺直如劍,面色嚴肅,說道:「陛下,臣在夢陽時,擔任的是秋月國的相國。那時候剛出仕秋月,秋月是夢陽五國中最弱小的一個!臣自負飽讀治國之書,決定以秋月國來檢驗一下自己的才華!臣用了十年時間將秋月國力提升到了能和申國,夜國這樣的強國一較高下的地步!這就證明臣的才華毋庸置疑……可臣前一段時間卻覺得自己什麼也不是!在赤那思的轟烈騎面前,在夜國的輕甲步旅佈置下的槍陣面前,在林夕皇帝霸道的武力面前,甚至在夢陽新出現的大國師,是一個秘道種族,那個人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臣真的覺得在絕對的力量面前,自己什麼也不是!」

    他目光那麼一瞬間變得有些失落沮喪,像是心中的信仰被什麼東西狠狠碾碎了一樣!

    「所以臣趕了回來,一是臣必須要將夢陽現在的情況匯報給陛下!二是,陛下必須要開始改變梵陽的現在的局面了!夢陽已經不是原先的夢陽,梵陽若還是沒有些許進步,難保不會被夢陽吞掉!夢陽,梵陽,有多少野心家都想看到這兩個帝國合併在一起……夢梵王朝,陛下,您難道您不想逐鹿天下麼?您就寧願梵陽在世界上沉浮?」陸妙柏彎腰再拜。

    皇帝怔怔的看著他,看著自己的臣子肅穆的躬身行禮,看著他眼角的皺紋,看著他兩鬢的斑白……甚至他看到了陸妙柏的決心!他從來都不知道梵陽竟要面對這麼多可怕的威脅!梵陽之北有浩瀚的還日拉娜河阻擋蠻族的鐵騎,之東有茫茫沙漠和密林沼澤與夢陽隔開……偏安一隅,安逸沒有任何威脅!

    像是看穿了皇帝的心思,陸妙柏開口道:「梵陽的環境的確是太安定了!梵陽已經多少年沒有過戰爭?夢陽梵陽都是同時建朝,甚至夢陽和梵陽的開國皇帝還是好兄弟!萬俟流年和皇甫景瀾!可夢陽基本上每二十年都要遭遇一次蠻族入侵,蠻族的鐵騎就像烈火,夢陽就像一塊生鐵,烈火將生鐵繁複燒鑄,繁複捶打,最後變成精鋼,鍛造成一柄利器……梵陽呢?安定的梵陽,怎麼和凶神一樣的蠻族還有不斷變強的夢陽抗衡?」

    「陛下,沒有時間了!若是在這樣下去,梵陽難保不會亡在您這一代皇帝手中……世界已經天變,已經天變了……」陸妙柏的語氣急促起來,聲音也變得沙啞低沉,像垂死的獸。

    「放肆——」皇帝狠狠拍了拍朝案,慢慢旋轉的琉璃燈盞震的倒了下去,五彩的琉璃燈罩滾動著從朝案上墜落。

    「嘩啦——」琉璃燈盞破碎了,漢白玉的地面上散落了一地的碎琉璃,五顏六色的琉璃碎片在地面上跳動著,發出清脆的聲音……燈盞裡的火芯落在地上依舊燃燒著,但眼看著閃爍搖晃著熄滅下去,大殿頓時陰暗了許多。

    陸妙柏平靜的跪了下去,叩首行禮。

    「你是說朕是亡國.之君麼?梵陽建朝三百餘年,難道就要亡在朕的手裡?」皇帝聲音凌寒的說道,整個人的平和安詳都不見了,平天冠珠簾後的面容肌肉在顫抖著。

    「是不是亡國.之君,取決於陛下!臣願意用項上人頭擔保,若帝國再無所作為,十年後梵陽必遭罹難!若臣到時候說錯了,梵陽陸家可以除名,全族斬首謝罪!就算臣是錯了,可梵陽的軍力能增強,也是好事!陛下,可否與臣賭一把,賭期十年!就賭十年後的風雲變幻!」陸妙柏仰起頭直視著皇帝,眼睛炯炯放芒的說道。

    皇帝端坐著,俯視著陸妙柏,看著他臉上的決然。他的手在朝案上握緊又鬆開,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最後皇帝像是洩了氣一樣,憤怒的面容平靜了下來,說道:「你有一點沒變,目光永遠都比朕看得遠。就像十六年前你執意要遠赴夢陽一樣,朕那時候甚至封你為御殿月華候來挽留,你依舊是走了!可你那是的決定似乎是對的,若沒有你遠赴夢陽的見聞,恐怕朕到現在都不知道夢陽的變化……夢陽已經不是原先的夢陽了,梵陽要是不作出改變,那麼平衡真的會被打破!林夕皇帝,朕知道了!」

    皇帝站了起來,他的動作像風一樣快捷輕盈,飄逸自如。站起來的皇帝身材高大,雖然雍容華貴卻有一份武將的氣魄。他居高臨下俯視著跪在地上的陸妙柏,眼中透著決然,說道:「陸柱國,朕相信你!這件事就交給你去做!你需要什麼,有什麼計劃,朕擔保,全力支持你!朕只要梵陽安定康和!」

    陸妙柏將頭低了下去,像是鬆了一口氣般,沉聲說道:「謝陛下!」

    皇帝淡淡的說道:「一直以來,朕都覺得朕只要能平靜的當好皇帝,帝國久安就好!看來,罹燼的一世,誰也不能獨完!朕是有些畏懼懈怠了……」

    「現在還不算晚,我們還有時間!只是不知道陛下有沒有下定決心?我們到時候可能面對的是夢陽的強兵悍旅

    ,面對蠻族的鐵騎,面對異族的侵略……甚至不得不放下身段和卑賤的蠻族人結盟,不得不忍耐退讓!還有死亡,每天都會有人死,一戰死傷數萬人……這些,陛下敢面對麼?」他抬起頭,看著皇帝,依舊跪在地上。

    皇帝沉默了,目光看著散落一地的碎琉璃,嘴唇囁嚅著說不出話來。朝案上的香爐中龍眼香燒的正旺,裊裊的煙霧繚繞在皇帝週身,就像天神下凡般。他的手握得緊緊的,沉聲道:「朕不怕死人,也能放下身段去做這些事!但朕要我們做的這一切,死的那些子民不是白白在犧牲!朕不要做些無意義的付出,你明白麼?」

    陸妙柏輕聲笑了笑,嘴角飛揚起的神采不羈而情況。那麼一瞬間,皇帝似乎又看到了他十幾年前那樣輕狂不羈的影子,那個縱馬在帝都奔跑,在狂笑的年輕人又回來了!

    可他的臉上已經有了皺紋,鬢間生出白髮,聲音也帶了一股滄桑的韻味,不復當年吟詩歌唱時的清亮光彩。時間不復!

    「陛下,在您下定決心時,我們的人生就全改變了!就算失敗了也會被人牢牢記住……我們才是亂世中的主角……」他輕聲說道!

    極北,還日拉娜河套。

    晦暗的帳篷中只有那一堆火爐是明亮溫暖的,帳外的天空吝嗇的給了蠻族兩天晴天後,又變的鉛雲密佈。這一次天空比前幾天陰沉的多,天空中的陰雲似乎都有了重量。

    坐在火堆旁邊的大薩滿看著小女奴將一條羊羔子架在火堆上轉烤,老臉耷拉著,說道:「你到底會烤羊嗎?」

    女奴烏瑪顫抖了一下,大薩滿語氣中明顯有了一股抱怨的韻味,這讓她恐懼萬分,手不禁抖了一下,架在烤架上的羊羔一下子跌落入火堆中了。

    「笨蛋!」大薩滿連忙伸手將落在火裡的羊羔搶出來,鼓著腮幫子將粘在細膩羊肉上的煤星吹掉。「烤羊都烤不好,你阿爸姆媽沒教過你怎麼烤羊麼?」大薩滿瞪了哆哆嗦嗦的女奴一眼,狠狠說道。

    女奴顫抖的跪下去,小心的看了看大薩滿,又看了看坐在火堆旁抱著膝蓋盯著火焰的夜星辰,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一下一下的磕著頭,額頭在地上撞得咚咚響。

    「大薩滿別責怪烏瑪了,她爹娘死得早,一個人,很可憐……您別罰罪她了!」夜星辰看不下去了,終於開口道。他的聲音輕柔的像那溫暖跳動的火焰,帶著一股暖意。

    「哼,我老人家當年也是孤苦伶仃一個人,像她這麼小的時候經常能偷到別人家的羔子烤著吃!沒人教也能烤的很好,實話告訴你吧,當年君王勃日帖是他們幾個兄弟中最勢弱的一個,經常被他幾個哥哥姐姐欺負。我老人家就經常帶著勃日帖偷老君王家的羊,哈哈!」老頭子似乎並沒有生氣,擺了擺手讓烏瑪站起來。自己卻挽起袖子將羊架好轉烤起來。「去給我老人家把辣椒面,鹽巴,胡椒粉取過來,笨丫頭烤羊哪裡有直接就烤肉的,那樣烤出來的羊沒味!」

    烏瑪怔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嘿嘿笑著跑開火堆。

    「我老人家十幾歲那時候,每次偷別人家羊的時候都順利得手!越偷越順手,好些年都沒失手過!那時候勃日帖才六七歲,我二十歲,他幾個哥哥姐姐欺負他不給他飯吃,我帶著他去偷老君王家的羊,就那一次被抓住了。然後然後老君王罰我頂著那隻羊在各家帳篷前轉一圈去,還要被帳篷裡的人看到……哈哈,丟死人了!」老人嘿嘿笑著說道,語氣像孩子一樣充滿戲謔的感覺。

    「那時候丟人都丟盡了,呵呵!後來還是我老師,上代大薩滿收我為弟子,我成了小薩滿,他們這才笑話我笑話的不那麼厲害,可背後還是偷偷說我是偷羊賊!我那時候發誓說,要是我成了大薩滿,我要把他們一個一個都用鞭子抽一頓!可我真的當上大薩滿時,那些貴族們死的死,替換的替換……那時候嘲笑我的人都不再了」

    大薩滿轉著烤架上的羊,眼中照耀著火光,透著回憶的色澤。他蒼老的消瘦的面頰被火光照亮了,定定的看著歡快跳動的火焰,很安詳的感覺。事實上大薩滿已經六十八歲了,對於蠻族人五十來歲的平均壽命來說,這已經是長壽了!和大薩滿同輩的人都死了,族中只知道大薩滿是天神的使者,可大薩滿年輕時候的事卻沒有人知道!他也很少提及。

    這時候烏瑪跑了過來,手裡抱著大大小小的調料罐子。她第一次離大薩滿這麼近,整個人緊張的都不自然,站在那裡動也不敢動。

    大薩滿抬頭看了烏瑪一眼,說道:「小丫頭坐下來,看老人家我給你烤一次羊,學著點!以後夜星辰的飲食起居都是你負責,盡心做,別惹我老人家生氣!」

    烏瑪拘謹的點點頭,將懷中的調料罐子放在火堆旁,也坐了下來。她靠著夜星辰坐下,火光照在她破舊的羊皮襖上暖暖的,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她一直覺得夜星辰這個小主人很仁慈,和他靠的近些自己能安下心來!大薩滿,她是很敬畏的!是由心而起的畏懼。

    「大薩滿,能告訴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麼?」夜星辰突然抬起頭看著大薩滿,一臉認真的問道!「我父親已經死了,再也沒有什麼夢陽鎮天大將軍了,我也不是什麼夜國世子,在夢陽我什麼也不是!我是被流放到草原的,對我好我沒有什麼能回報你們!君王給了我帳篷,給了我衛兵,給了我奴隸,給了我很多很多吃的,為什麼不殺了我呢?殺了我就不用這麼麻煩了,我知道蠻族人是仇視夢陽人的……」

    大薩滿的轉動烤架的手僵住了,甚至整個人都不再動作。他漆黑昏黃的眼睛與孩子那雙純淨又妖異的紅色眼睛對視在一起,竟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移開了目光!他實在無法對著那樣精緻的孩子說謊!可若是說實話的話,對這麼小的孩子來說,又太過殘酷!一時間,大薩滿竟對

    一個孩子詞窮了。

    可孩子依舊盯著他,目光純淨又執著。儘管透過燃燒的火焰看過去,大薩滿的摸樣有些扭曲升騰,可他就是要緊緊盯著!

    「該怎麼說呢!」大薩滿緩過神來,重新看著在架子上的烤羊,從旁邊的罐子裡捏了一把鹽,灑在已經烤出油水的羊身上。鹽粒子粘在上面迅速融化了,大薩滿慢慢轉動烤架,讓火把鹽滲到羊肉中去。

    「你是一個火種!你和那個申凡雙,我從看到你們那一刻開始,就知道你們是兩個小小的火種!你們不能死,死了,整個世界都不會同意!你和申凡雙,你們兩個和一般的人是不一樣的!我第一眼看到你們就知道!將來的天下是你們的舞台,要是殺了你們,天神會懲罰我的……或者說,你們就是行走在人間的神……」大薩滿漫不經心的說道。

    孩子『哦』了一聲,將頭低了下去,看著燃燒的火焰,木木的說:「我是個火種?就像這堆正在烤羊肉的火?」

    烏瑪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大薩滿瞪了她一眼,小女奴立刻停止了笑聲,畏懼的低下頭去。

    「你還小,就別想這麼多!能活下去,能在火堆旁邊烤火,能吃到大薩滿親手烤的羊肉,你已經很幸運了!」大薩滿用刀在羊身上利開一道道口子,將辣椒面順著口子撒進去,讓辣味透到肉裡面。

    「來,試試大薩滿的手藝,其實大薩滿要是不當薩滿了,去給人專門烤羊肉去恐怕也能活得滋潤!可我那時候被老薩滿選為學生了,我的命就不由我了!儘管那時候跟老薩滿學習時總是偷懶,但……呵呵!」老頭子用刀割下來半條烤得焦黃,油汪汪的羊腿,再從中間割成兩半,一半遞給夜星辰,另一半遞給烏瑪。

    「來,試試!聞著都香!」老薩滿似乎鍾愛烤羊,臉上都泛著久違的笑容。夜星辰伸手接過比他胳膊還要粗的羊腿,竟不知道怎麼下口。

    烏瑪敬畏的接過羊腿,顫聲問道:「烏瑪也可以吃嗎?」她看了看夜星辰手中的羊腿,再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差不多一樣大的羊腿,竟不知所措起來。在草原奴隸是不能和主人吃一樣的食物,必須比主人的少,比主人的差些。現在她捧著和主子一樣的羊腿,第一反應竟是害怕,儘管她在不住的吞口水。

    「烏瑪,不用怕,吃吧!」不等大薩滿開口,夜星辰就說道,他其實很不喜歡奴隸和主子這樣的尊卑之別。

    「小丫頭你的羊腿不是白吃的,你要學著烤得和我老人家一樣好!知道麼?」大薩滿故意拉著臉說道。

    可小女奴已經不理他了,有了主子的允許,再無顧忌,一口咬下,油從焦黃的肉裡溢出來,滿嘴都是香味。她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頭,痛的直打顫。

    把那口肉舒舒服服咽到肚子裡,奴隸才抬起頭看著夜星辰,「謝謝……謝謝……」

    「小姑娘光對著你主子說謝謝,都不記得謝謝我老人家,羊還是我烤出來的!」大薩滿呵呵笑著說道。

    烏瑪此時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大膽,又是痛痛快快的咬下,大口嚼著,含混著說:「謝謝大薩滿!」她消瘦的面容滿是歡愉的笑意,火焰驅走了嚴寒,羔子肉填滿了肚子,胸膛裡像是燒著一把火,渾身的血脈都樂得張開,奴隸臉上泛紅,開懷地笑了,露出整齊的牙齒。

    大薩滿自己也割下一條羊腿,說道:「奴隸?貴族?要是大家有一天都要死了,奴隸和貴族同吃一條羊腿又有什麼罪呢?人活著,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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