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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可憐老臣報國心 文 / 中原布衣

    黃河岸邊的這場大戰從早上殺到午後,雙方大軍都是損失慘重。方圓十幾里的戰場竟然都被血浸透了,有人血,有馬血。

    金兵因為是被護民軍趕著撤退的,所以連戰死者的屍體都來不及搶回。

    宋兵則比較幸運,傷者有人救治,死者有人埋葬。老帥宗澤不再讓宗磐攙扶自己,而是獨自走下土丘,走到一個戰亡的宋軍身邊。

    這是個極為年輕的宋兵,頂多十六七歲,他的身上至少受了四處致命傷,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瞪著對面的一個大鬍子金兵屍體,而他手中的馬刀已經劈進了這個金兵的胸膛。這個金兵的狼牙棒卻砸在他的右胸。

    宗澤歎了一口氣,走上前去,用手把這個士兵的眼皮抹上,抬頭望著身周的將領問道,「這孩子叫什麼名字?」

    岳飛說道,「報宗帥,此人名叫柳青,十六歲,應天府本地人,是我們護民軍騎兵的一個小隊長。」

    「他父母還健在嗎?」

    「他父親死於應天府的那次兵亂,家中還有一個母親,一個妹妹。他是家中獨子。柳青自參軍以來,訓練極為刻苦。他夢想當一個將軍,能掙到更多的俸祿,能讓母親妹妹過上好日子。」

    宗澤聽到這裡,有點不高興地說道,「鵬舉,獨子不參軍,乃我朝慣例。你們應天府怎麼把獨子也徵入軍中了!」

    岳飛的臉上浮現出悲傷之色,低聲說道,「宗帥,柳青是自願應募的。」

    宗澤頓時不再說話,停頓了一會兒,只是發出一聲更長的歎息。宗澤還能說什麼呢?

    岳飛的話說得很明白了。柳青本來有一個幸福的家,但康王駐紮應天府數月,把錢糧搜刮一空,拍拍屁股去了江南。而被拋棄在應天府的幾萬亂兵殺人放火,雖然被岳飛所平,但不知有多少百姓被禍害得家破人亡。

    柳青的父親如果不死,怎麼也不會讓十六歲的柳青結髮從軍,用尚且稚嫩的雙手舞動馬刀,和如狼似虎的金軍搏命。但這些話宗澤心裡明白,卻不敢說出來。子不言父過,臣不言君非。康王的作為固然讓人沮喪,但別人可說,宗澤不可說。

    岳飛當然也明白宗澤的為難之處,當即低聲說道,「柳青抗金而死,乃是英雄,他的母親妹妹會由應天府來養。」

    宗澤意味深長地看了岳飛一眼,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走在屍體堆裡。倒在戰場上的人,哪個沒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家人?他們義無反顧地踏上抗金戰場,除了掙一份餉銀,更多的是出於國破家亡的悲憤。

    金兵南侵以來,在他們的馬蹄前,已經倒下了不少抗金義士。還會有更多的抗金義士挺身而出,用簡陋的兵器對抗武裝到牙齒的金兵。

    但朝廷為這些抗金義士做了什麼?很可惜,什麼也沒做。除了給他們一個空頭官銜,讓他們獻出自己的生命,只為了延緩金兵前進的速度,只為了讓小朝廷苟延殘喘。他們一旦戰死,他們的家人只能收穫眼淚和悲傷,其他的,什麼也沒有。朝廷的撫恤銀也不會發給他們。因為他們只是義軍,不屬於朝廷編製。

    如今應天府卻把朝廷的功能給執行起來了。雖然應天府只管護民軍,但這樣一來,會有更多的義軍倒向應天府。

    宗澤忽然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弟子心中到底打得是什麼算盤。如果說岳飛有私心,岳飛接到自己的命令,幾乎是把應天府的軍事力量給抽空了趕到洛陽。今天的戰鬥,八千護民騎兵至少損失了上千人。可以說正是護民軍的英勇善戰堪堪抵住了沙古質。

    如果岳飛不來,宗澤甚至認為自己可能已經死了。

    但如果說岳飛忠於朝廷,宗澤同樣也看不出來。應天府和朝廷已經打了兩仗,算是把朝廷打怕了。如今佔了徐州應天曹州三地,而護民軍的勢力範圍早已擴散到整個京東西路和淮南東路。

    但不管是不是喜歡護民軍,都不得不承認,護民軍所到之地,百姓都是歡迎的。如今在整個中原,岳飛的名望不說壓過宗澤,至少和宗澤是不相上下的。但岳飛依然尊重宗澤的每一道命令。

    但宗澤擔憂的是,自己百年之後,如果朝廷依然龜縮江南,那麼整個中原將不再為朝廷所有。岳飛愛的是民,不是君。忠的是國家,而不是朝廷。

    但宗澤的心中,卻從來沒有起過要除掉岳飛的念頭。他是忠臣不假,但宗澤是充滿人性的功臣,而不是那種滅絕人性的功臣。

    護民軍的崛起庇護了中原的數百萬百姓,將會還會庇護更多百姓。就這一點來說,無論是岳飛,還是護民軍,都是功德無量。

    這也是為什麼宗澤會把孫兒宗磐托付給岳飛的原因。宗澤自知時日無多,屢遭貶斥和猜疑,也讓宗澤明白了一件事。朝廷根本不打算收復中原了。只打算把中原當成一片巨大的緩衝區,想用整個中原來阻滯金兵的進攻,朝廷如今只想學歷史上的東晉,準備江南偏安了。

    但宗澤卻不願放棄這錦繡中原,這大好河山,所以他把最後的希望壓在了岳飛身上。他希望自己這個最傑出的弟子,能夠拯救整個中原。

    但宗澤又經常會感到自己這種想法屬於對君不忠。兩種想法在他的腦海裡來回碰撞,終於讓這個倔強的老人倒下了。雖然薛弼的開導讓他心胸大開,但心中依然有一團無法排解的郁氣。

    如今走在鮮血浸透的戰場上,看到那些死後仍然緊握馬刀的宋軍騎兵,宗澤的心胸忽然豁然開朗。這些士兵如此拚死戰鬥,與其說是為了保護朝廷,不如說是他們為了保護家人。

    如今他們戰死了,那麼活著的人就有義務保護他們的家人。只有這樣,才會讓這些英

    靈在九泉之下閉上眼睛。自己老了,保護不了他們的家人了。那麼就應該讓岳飛挑起這個重擔。

    宗澤在戰場上停住了腳步。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岳飛說道,「鵬舉,今日一戰,你們護民軍功勞最大。但這場戰鬥剛剛開始,沙古質元氣未傷。從明天起,我會把所有的騎軍都劃到你的麾下,讓你統一指揮。鵬舉意下如何?」

    宗澤這句話一出口,陳淬和李成當即就變了臉色。陳淬變臉是因為宗澤要剝奪他的指揮權了。李成變臉則是因為自己曾伏擊岳飛,如果成了岳飛的部下,那岳飛想整治自己還不是小菜一碟。

    不過李成沒有說話。因為他感覺岳飛不是那種睚眥必報之人。如果岳飛真是那種人,現在李成和張用都應該成了死人。如果岳飛不領著背嵬軍來援右翼,右翼軍隊絕對撐不到宗澤到來。

    但陳淬卻極為不高興地說道,「宗帥,此事還需三思。鵬舉不過是一個團練指揮使,怎能指揮如此多的軍隊?還是宗帥親自指揮為好。我和鵬舉都會盡力輔助宗帥的。」

    陳淬這話表面上是在勸宗澤掌兵權,實際上是在提醒宗澤,老帥,我可是你的副手啊。你把我的兵權一下解除了,是不是有點不太地道。

    宗澤當然聽明白了陳淬的言外之意,冷笑一聲說道,「陳淬,你的職務沒變,還是汴梁通判,我的副手。你是三榜進士,滿腹經綸,才華橫溢,治理地方實是好手,但在兩軍對壘之時,衝鋒陷陣,斬將奪旗,實在是有點為難你了。」

    陳淬的臉色一紅,不再說話。

    因為他今天的戰績實在是有點拿不出手。大半時間裡,他安居土丘之上,對近在眼前的戰鬥袖手旁觀,不能給右翼的幾支軍隊任何有用的幫助。後來率領三百親軍衝下去了,但很快就被金兵圍住,如果不是岳飛相救,他現在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屍。

    陳淬不是奸臣,他沒有奸臣的厚臉皮。所以,縱然對宗澤的安排有所不滿,但宗澤點中了他的短處,他也就不再狡辯。

    換做是從前的岳飛,肯定會再三謙讓。但如今接受了岳效飛的記憶,岳飛講究的是當仁不讓。今天的騎軍決戰,右翼軍隊的指揮實在是一團混亂。

    如果不是沙古質被宗澤嚇退,今天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但岳飛不敢把每次勝利都寄望於這樣的運氣。所以面對宗澤的目光,岳飛慨然抱拳說道,「遵宗帥令,鵬舉當全力以赴,整軍備戰。」

    宗澤把騎軍交給了岳飛,也把打掃戰場的任務交給了岳飛。岳飛當即下令,宋軍傷者搶回軍營救治,死者也要拖回軍營,舉行葬禮之後再行掩埋。

    至於傷亡的金兵,則全部砍掉頭顱,就在黃河邊上,築起一座京觀。

    岳飛大聲說道,「金狗不把我們宋人當人,我們也不把他們當人。他們所到之處,無惡不作,殘殺老幼,是因為他們認為我們沒有報復的能力。但我們要讓金狗明白,我們中原男兒手中也有刀,也可以砍掉他們的頭顱。」

    眾軍全都大聲叫好。這些士兵都是熱血漢子,可不會學那些腐儒的以德報怨。金狗會殺宋人,宋人也會殺金狗。

    岳飛一聲令下,幾千騎軍提著馬刀就在戰場上砍起了頭顱。有的金兵受傷沒死,也被這些騎軍毫不客氣地砍掉了腦袋。一個時辰之後,在黃河岸邊堆起了一座巨大的京觀。二千多面容猙獰的金兵頭顱,在落日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恐怖。那些瞪著眼睛的頭顱也許在想,他們來中原是殺人的,怎麼反倒被人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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