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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韓肖胄 文 / 中原布衣

    就在岳飛給賓客們敬完酒,大家正要開始胡吃海喝時,潘樓掌櫃曹巖卻從門口跑進來,告訴庭中眾人,朝廷派欽使韓肖胄前來為岳帥賀喜了,如今欽使已經快到潘樓了。

    曹巖當然知道韓肖胄的到來肯定早在岳飛的預料之中,但他依然要來告訴岳飛一聲,這代表著曹家的一種態度。

    堂中諸人一聽朝廷欽使即將到達潘樓,頓時開始議論起來。以田滿倉和黃胖子為首的外地富商全都沉默不語。牛皋張憲為首的將領則乾脆建議直接把韓肖胄拒之門外。焦通叫道,就憑他老韓家做的那些噁心事,殺了他也是替天行道。

    至於應天府的官們,多是在朝廷屢受打壓之輩,對南渡朝廷也沒有什麼好感。不過他們肯定不會像武將們想的一樣簡單。雖然護民軍和朝廷已經形同水火,但是至少還在名義上受著朝廷的轄制。更不要說,今天是岳飛的大喜之日,朝廷既派了欽使前來賀喜,拒之門外就有點不大吉利。

    黃縱走到岳飛身邊,低聲說道,「鵬舉,還是要見見這個韓肖胄。」

    岳飛笑道,「有朋自遠方來,豈能拒而遠之?不要說他是朝廷欽使,就算他是個普通人,前來為我賀喜,也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薛弼,牛皋,焦通,隨我前去迎接欽使。至於其他人,該吃吃該喝喝,不用在乎什麼欽使。欽使再大,也大不過吃飯喝酒的大事。」

    曹巖心中暗道,果然!這岳飛早不把朝廷當回事了。老曹家這回又賭對了。從今天起,趙宋在中原已成過去式。

    岳飛四人來到潘樓門口,一眼就看到韓肖胄手裡捧著黃緞子包的聖旨,正一步一步地走過來。十幾個御前侍衛打扮的衛士手按刀柄,護衛在韓肖胄左右。而在這些衛士身後,則是十幾名看似護送實則在押送的背嵬軍。別看侍衛們個個比背嵬軍士高大,氣勢上完全差了一大截。街道兩邊吃飽肚子的流民都相信,若是雙方火拚,侍衛們可能一個招面都接不住,就會被這些背嵬軍宰光。

    韓肖胄記性極好,一眼就看出潘樓門口穿著新郎裝的,正是韓家曾經的佃戶岳飛岳小五。岳飛一箭射死張超,救了相州韓家滿門老小。但也是這個岳飛的部下施全,殺光了留在相州的韓家滿門老小。一想到百餘口韓家老少的人頭被掛在相州城頭示眾,韓肖胄的眼睛就忍不住發紅。

    岳飛可不像其他等待接聖旨的人,跪在地上,屁股撅起老高,連頭都不敢抬。他們四人就那麼自然地站在潘樓門口,既沒有下跪的打算,也沒有倨傲之相。

    岳飛也在細細打量韓肖胄。韓肖胄的長相和韓肖貴相似,惟一的區別就是韓肖貴溺於酒色,膚色蒼白,而這個韓肖胄這是目光有神,一臉正氣,舉動之間,都透露著世家大族良好的修養。這幾年的兵荒馬亂似乎一點也沒有煩擾到韓二公子,保養極好的臉龐一點也沒有變老。

    韓肖胄走到離門口一丈遠時,輕咳了一聲,一個侍衛模樣的太監扯著公鴨嗓子喊了一聲,「岳飛何在?還不跪下接旨!」

    岳飛走上一步,不卑不亢地抱拳說道,「岳飛在此。」

    韓肖胄冷冷說道,「岳飛,你難道就打算這樣接聖天子的聖旨嗎?還不跪下!」

    岳飛盯著韓肖胄的眼睛,同樣冷冷說道,「韓二公子,想必你來之前也聽說了我們護民軍的規矩。護民軍男兒,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師長,除此三者,沒什麼配護民軍一跪。不要說聖旨,就是你的聖天子真正到來,岳某照樣站著和他說話。」

    韓肖胄怒極反笑,大聲喝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乃人倫大禮,豈能說廢就廢?岳飛,你也曾在我韓家做過佃戶,我韓家詩書傳家,難道沒教過你忠孝節義嗎?岳飛,你們護民軍雖說英勇善戰,盅惑百姓,但如此粗野無,廢黜君臣之禮,不尊人倫,是要斷我泱泱中華的明之根!你知不知道,這樣下去,我中原百姓將不復為中原百姓矣!長此以往,連金國和西夏國都可以嘲笑我中原百姓的野蠻了!」

    「韓二公子,聽你這樣說,原來我華夏明之所以傲視諸邦,靠的不是詩書,不是衣冠,不是富足,而是雙膝的向下一跪啊。」岳飛也是仰天大笑,面色忽然一冷,厲聲說道,「可是岳某的想法與你正好相反。我中原百姓正是因為有了這一跪,才會在明遠高於周邊遊牧民族的前提下,依然被周邊的遊牧民族圍毆。至於你說的明之根,岳某認為不是你說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是儒家的根。我華夏明的根是春秋時的百家爭鳴。至於人倫大禮,岳某認為孝父母,悌兄妹,睦夫妻,就是人倫大禮。至於你說的君君臣臣,我想問韓二公子一句,你可知孟子的一句名言嗎?」

    韓肖胄嘴角露出嘲諷的微笑,心道你一個泥腿子還想和我這個大進士拽,找死。「孟子何言?」

    岳飛語氣慷慨地說道,「君之視臣如草芥,臣之視君為寇仇!」

    「你!」韓肖胄一時氣結,於是氣急敗壞地說道,「但當今天子愛護臣下,何嘗以草芥視之?就像此番你岳飛大婚,天子派我千里迢迢來為你賀禮,豈是對待草芥的做法呢?」

    岳飛冷笑道,「當今天子對我們護民軍做過什麼,我自然心知肚明。當今天子對中原百姓做過什麼,中原百姓也是心知肚明。韓二公子,天子派你前來賀禮,只是因為我這個草芥卡在了他的眼睛裡。我不想和韓二公子爭辯什麼,只想對你說,你若是真心來賀喜,就請入席就坐。若是擺著天使的架子,不好意思,岳某還要進樓陪賓客,就不在這裡陪你了。」

    說到這裡,岳飛拱了拱手,就待轉身入樓。韓肖胄深吸了一口氣,迅速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緒,方才冷笑道,「岳飛,聖天子的賀禮,既然你不接,我也不會勉強你接。這道聖旨只能讓張公公帶回揚州了。」

    說到這裡,韓肖胄把手裡的黃緞子裹

    著的聖旨交給那個太監侍衛,方才整了整衣襟,大步向樓內走去。「不過韓某如今的身份已經不是欽使,只是一位來賀喜的賓客,想必岳小五嶽大帥不會拒絕我這個賓客吧?」

    牛皋怪眼一翻,怒聲罵道,「若是真心來賀禮的賓客,岳帥自然歡迎。若是想來搗亂的,須得小心老牛的鐵拳!姓韓的,記住了,岳帥姓岳名飛字鵬舉。岳小五這個名字,只有岳伯母有資格喊!你若再敢說第二遍,小心老牛揍你!」

    幸虧這是牛皋,若是吉倩在這裡,早就一個大耳光子上去了。哪裡還會和韓肖胄廢話!

    韓肖胄看到牛皋像尊黑鐵塔,就知是個武將,當即譏諷地問道,「你是何人?敢對我這樣說話!」

    牛皋喝道,「老子就是牛皋,打破相州的牛皋,活捉你全家的牛皋!記住沒有?」

    韓肖胄的眼睛一下子冒出了火。他知道自家百餘口雖是死於施全趙玉英之手,卻都是被這個姓牛的給捉住的。若是可能,他恨不得拿眼睛把牛皋殺死。

    牛皋滿不在乎地回瞪著韓肖胄,兩個拳頭時不時發出響聲。護衛韓肖胄的侍衛們早已護送張公公走回頭路了,韓肖胄身邊根本沒人保護。

    韓肖胄雖然很想殺死牛皋,但他也清楚,若是動上手,自己連這個黑大漢的小拇指也擋不住。想到這裡,韓肖胄的心中無由地湧上一股淒涼。這真是虎落平陽受犬欺啊!老祖宗韓琦在時,再厲害的武將,哪怕是狄青,在韓家子弟面前照樣不敢乍翅兒。如今一個小小的民軍首領竟然無視自己,自己卻沒有什麼辦法!

    韓肖胄把視線從牛皋身上滑過去,滑到了書生裝扮的薛弼身上,卻發現薛弼完全在用一幅打量傻瓜的眼神打量自己。而薛弼身旁的焦通則居高臨下,像俯視一隻螞蟻似的俯視著韓肖胄。

    韓肖胄哼了一聲,不再理會這三個小人物,跟在岳飛身後進了潘樓。

    韓家乃百年世家,產業無數,作為韓家家主,無數的巨商大賈都和韓肖胄有過來往。若是換了別的場合,說不定會有很多巨商主動起身,恭恭敬敬地和韓肖胄搭訕。可是這些巨商們都長著一對比狗還靈的耳朵,早就聽到了韓肖胄和岳飛在門前的爭執,哪裡還會討好韓肖胄。所以韓肖胄很悲哀地發現,當他走進了坐滿賓客的大廳,卻像一個跟在岳飛身後的小廝,只見賓客們對岳飛抱拳示意,卻沒有一個理會自己的。哪怕岳飛已經當眾介紹了自己,依然沒贏來一聲招呼。

    韓肖胄惱羞成怒,暗自罵道,一群下賤的商人,竟敢無視韓某。好,就讓老子來鬧上一鬧,展示一下人的風骨,羞羞你們這群沒骨頭的商賈。

    岳飛引著韓肖胄到了黃縱石不遇的那張桌子上,正要給韓肖胄介紹,卻聽見韓肖胄忽然大哭起來。

    若只是哭,也就不是韓二公子了。韓肖胄是一邊哭,一邊用手指著桌子上的豐盛酒菜說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杜工部之詩真不欺我!韓某渡江而來,一路之上,看到路有餓娐,村莊荒廢,百姓易子而食,本以為愛民如子的岳飛定然也是節衣縮食,與百姓共度時艱。哈哈,沒想到傳言不可盡信啊!這麼多的酒菜,可以救活多少百姓?你們在這裡大肆吃喝時,可想到中原大地上飢餓不堪的百姓!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我可憐的皇宋子民啊,你們可知你們盼望的救星們,過得是如何奢糜的生活嗎?」

    韓肖胄之所以膽敢如此鬧騰,卻也是算定了岳飛不會在婚宴上見血。頂多自己遭受一頓皮肉之苦,但只要回了揚州,把自己痛罵護民軍奸賊的事敘說一遍,足以彌補自己送不出聖旨的罪過了。

    堂中諸人也沒想到堂堂的韓二公子竟然會化身潑婦,撒潑裝瘋。等他開始哭起來,牛皋罵了一聲狗賊,伸手就要來揪韓肖胄的脖子,卻被岳飛伸手攔住。

    一直等韓肖胄義正詞嚴地罵完了,岳飛方才冷笑道,「韓二公子當真是個好戲子!若是從事仱人行業,定然比最紅的小白玉香還要紅!」

    韓肖胄指著岳飛說道,「岳小五,你敢罵我是戲子!」

    牛皋一巴掌抽在韓肖胄臉上,怒喝道,「岳小五不是你能喊的名字。」

    韓肖胄被牛皋這一掌有點抽蒙了,好不容易清醒過來,卻聽見那個書生薛弼正在自己面前大聲說話。「各位賓客,你們知道岳帥為什麼說韓二公子是戲子嗎?那是因為韓二公子的確是個好戲子!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杜工部的詩寫得真好,寫得也正是相州韓家這樣的朱門!別看韓肖胄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我告訴你們,這都是假的,這是在表演。誰不知道你韓二吃雞專吃雞舌頭呢?你一頓能吃幾百條雞舌頭,一頓也能扔掉幾百隻雞。因為被你吃過雞舌頭的雞,寧願埋掉,也不許讓下人碰上一筷子。幾年前,當相州百姓困於饑荒年歲時,你們韓家在做什麼?在收七成的地租,在逼著相州百姓落草為寇。岳帥在你府當佃戶時,從來沒有吃飽過。救了你韓府滿門老小,也沒能吃上你們的一頓飽飯。」

    韓肖胄指著薛弼罵道,「你這個窮酸書生!你在信口胡說!」

    薛弼把臉逼到韓肖胄眼前,唾沫星子都噴到韓肖胄臉上了。「我沒有胡說!是你這個韓二公子在信口胡說!不錯,中原大地上確有流民,但這些流民是怎麼形成的?正是你那個孱頭天子的責任!正是你們這些為富不仁的世家的責任!這些流民都是百姓,都為你們交過地租,都為天子交過皇糧。但是金狗一來,你們卻拍屁股跑到了江南,把百姓拋給了金狗的馬刀!你還有臉說這些流民!我呸!」

    「說一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就完事了?展示一下你的書生風骨,羞愧一下我們,就能拯救那些在飢餓線上掙扎的流民了?我呸!韓肖胄,告訴你一聲,岳帥配得上這樣的婚禮,也配得上這樣的酒食。但薛某告訴你,除了今天這頓由潘樓免費提供的酒

    食,岳帥平日都是和士兵吃同樣的伙食,沒有山珍海味,只有粗茶淡飯!薛某還要告訴你一聲,今天岳帥收到了近百萬兩婚禮彩金,但這些彩金岳帥不會留下一分,也不會給我們護民軍留下一分,岳帥會用這些彩金採購糧食,拯救那些流民。岳帥在做這些的時候,你們這些腦滿腸肥的世家子弟在做什麼?你這個狗東西到了江南,又娶了七戶小妾,莫非你就是用這種方法在拯救中原百姓嗎?」

    韓肖胄也算能言善辯,卻被薛弼一頓痛罵罵得還不了口。他本想羞辱岳飛一下,沒想到卻被薛弼連老底都揭穿了。他指著薛弼你了半天,忽然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氣暈過去了。

    牛皋大叫道,「薛參軍,罵得好!罵得痛快!」

    岳飛則喊過曹巖吩咐道,「曹掌櫃,把這個悲天憫人的韓二公子抬進客房休息吧。各位將軍,繼續吃飯喝酒。我去後院看看。」

    董先大叫道,「岳帥是想去看新娘子了吧?」眾人頓時開始起哄。岳飛也懶得理會這些人,一溜煙走進了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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