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二章 夢中額吉 文 / 雪山神獒
兩人談談說說,長途行軍倒也不覺得寂寞。嘎爾迪長期在漢地征戰,對蒙古草原更詳細的情況也不是太瞭解,只能說個大概。一天宿營的時候,嘎爾迪一指納爾丁,說道:「你這個奴隸也不是一般人啊。」
巴根台說問道:「怎麼個不一般?」
納爾丁趕緊跪在巴根台面前,說道:「諾顏,我不是斡亦剌部人,我是伯牙烏人。我們部落從朵奔蔑爾幹起世代都是黃金家族的奴隸,因為我忠誠謹慎,作戰勇猛,所以三公主阿剌海別姬提拔我做了百夫長。札八兒火者看我為人忠瑾,就把我要去伺候瑪蒂法豁阿。
札八兒坐鎮中都以後,三王爺大妃脫列那哥把瑪蒂法豁阿要去做侍女,三公主就又把我要回了汪古部大帳。
因為三公主和蒲察夫人情同姐妹,所以阿剌海別姬受蒲察夫人之托,派我等到你身邊保護你。這些年我親眼見到諾顏的所作所為,不愧是我們草原的雄鷹。我怕諾顏誤會是札八兒他們派我來監視你,所以我就一直沒敢說實話,我罪該萬死。」
巴根台說道:「他們也是一片苦心,三公主深情厚意,把自己貼身的人送給了我。我百死莫報,又豈能怪罪你。」
巴根台心中暗想,札八兒和蒲察柳眉的心思豈是你能明白的,不過都到這個時候了,說破還有什麼意思。
隨著巴根台一路向西,離那日松在巴彥淖爾的封地越來越近了。他越來越想念珠嵐阿瑪,想念那日松安達,想念烏爾罕和兀良哈台。他的心怎能平靜,他年邁的珠嵐阿媽呦,含辛茹苦把他們兄弟姐妹養大,卻沒過幾天好日子,到現在還日日為自己擔心。
老額吉雖然目不識丁,但卻賢明勇敢,自己最早對祖先的認識就是從阿媽口中得知的。寒冷的冬夜裡,屋裡沒有一塊木柴,沒有一點火光,阿媽史詩一樣的歌聲給他們兄弟姐妹帶來了多少溫暖啊。
阿媽的智慧和勇氣是從祖先的歷史中得來的,她又用這些智慧和勇氣啟迪了他們兄弟姐妹幼小的心靈。
這些年來百戰艱辛,連陪伴她幾天都是奢求。現在,自己一敗塗地,一事無成,實際上是個表面高貴的囚徒。像個罪人一樣到金頂大帳請罪,還有什麼臉面見阿媽呦,有什麼面目回到家鄉的土地。
蒙古人是善於觀察的民族,他們絕不會忘記自己走過的道路,更不要說巴根台這樣的大獵手和特戰專家。雖然這條路巴根台只在征途中走過一次,但是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在自己的心中。
渡過寬闊的黑水河,河西岸高崗後面那一大片水草豐美的草場就是那日松安達的封地了,他的心狂跳不已。
遠遠的,他看到高崗上有一個小黑點,那是什麼?那是一個人,一個孩子騎在一匹沒有鞍的黑色駿馬上。
隊伍繼續向前,只見高崗上那個孩子向後面高喊了一句什麼,山崗後面一下子湧出幾百上千的牧人,男女老幼向巴根台的隊伍一齊湧過來。
人群圍攏著一輛帶錦簾的勒勒車,那個孩子陪侍在勒勒車左右。遠遠的,巴根台看到勒勒車上掀開了車簾,一位老人探出身子。
巴根台跳下馬來,雙膝跪地,雙手伸向蒼天,那是阿媽呦,那是巴根台的老母親珠嵐阿媽。老阿媽跋涉千里,從忽速禿失圖草原來到巴彥淖爾,就是為了看看他多難的兒子呦!
時光好像回到了20年前,巴根台從森林裡掙扎著爬出來,生命正在離他遠去。也是這樣一座高崗,阿媽騎在那匹老黃馬上向他飛奔過來,帶給他生的希望,帶給他戰勝一切的無畏勇氣。他再也忍耐不住,高喊出他生命裡最原始的聲音:
蒙古額吉長生——那個孩子飛奔過來,跳下馬,單膝跪在巴根台面前,用充滿稚氣的聲音說道:「我是怯薛軍百夫長蘇勒哈爾之子烏恩,你是我的大伯。珠嵐老伊吉帶領你的屬民和眾鄉親一齊來看你來了!」
湧上來的牧人們圍住這支小小隊伍,蘇勒哈爾的妻子烏日娜和那日松的次妻諾敏扶著珠嵐阿媽來到巴根台面前。
巴根台長跪不起,凝視著母親蒼老的臉,傷心欲絕,只說了一句:「阿媽!」就再也說不話了。
珠嵐什麼也看不清,但她知道那是她無畏的兒子,她撫摸著巴根台的臉,淚水不停的流淌。她說:「我兒巴根台,20年巴其蘭老薩滿對我說過,長生天安排你成為偉大的草原英雄,但也會讓你歷經磨難,滿身傷痛。我說,該來的命運就讓它來吧,躲是躲不掉的。」
巴根台淒然說道:「阿媽,我什麼也做不好,什麼也做不成。我沒有像我們的祖先孛端察兒,朵奔蔑兒干,偉大的海都汗一樣凝聚部眾,帶給百姓平安。我哪裡是什麼草原英雄,我是一個失敗者。讓你看著我到金頂大帳接受大汗的處罰,我太傷心了。」
珠嵐撫摸著兒子,淚水淌到了巴根台的臉上,她說道:「成敗自有長生天安排,你拼盡了全力,不管在哪裡,不管多麼艱難困苦你都沒有忘記我們草原的律法,沒有忘記心中的善良,這就足夠了。
你的英名傳遍了草原,每一個鄉親屬民都為你而驕傲,阿媽也為你驕傲。不管大汗怎麼責罰你,你都是我們忽速禿失圖的驕傲,是巴爾虎草原的驕傲,也是巴彥淖爾草原的驕傲。你放心去吧,阿媽就在氈房裡等著你,我們一起去荒山流浪也沒什麼,長生天保佑問心無愧的人。」
珠嵐阿媽接著一一向巴根台介紹蘇勒哈爾的妻子、兒子、女兒,那日松的次妻和3個兒子。然後問道:「你旁邊的女人是誰,是你的妻子麼?為什麼不和阿媽說話。」
海春聽不明白蒙古語,納爾丁向她解釋珠嵐阿媽的話,海春羞的漲紅了臉。巴根台說道:「她是我的紅顏知己,但不是我的妻子……」
珠嵐阿媽說道:「娶她做妻子吧,只要有女人和孩子,就會有羊群,就會有希望。烏爾罕在天上看著你吶,不要讓她傷心失望。」
接著,珠嵐阿媽取下手腕上的金鐲,拉過海春套在她手上,渾濁的眼睛看著海春問她:「你願意做我兒巴根台的妻子麼?」屬民部眾都大聲的歡呼起來,海春羞的滿面通紅,卻無處躲藏。巴根台的心感覺一陣溫暖,是啊,只要活著,只要有女人和孩子,就有希望。
納爾丁走到巴根台身邊,扶他起來,在他耳邊輕聲說道:「諾顏,我們不能再耽擱了。」
嘎爾迪來到珠嵐面前,說道:「珠嵐阿媽,我是嘎爾迪,其木格日日想念你們吶。」
珠嵐說道:「是嘎爾迪台吉啊,現在是巴爾虎的百戶官了吧,應該叫你嘎爾迪諾顏了。孩子們都好嗎?這麼久了也不來看看我這個老婆子,真想念他們啊。」
嘎爾迪說:「孩子們都健康強壯,其木格說來年母羊生羔的季節就帶著孩子來看你們。但是現在我們要走了,大汗有令,命我們限期趕到萬里之外的大汗斡爾朵,我們沒法再耽擱了。」
珠嵐阿媽示意取過馬奶酒,她舀出一瓢酒灑向天空,像送行出征的將士一樣為他們送行。隊伍整裝出發了,納爾丁扶巴根台上馬,巴根台戰馬盤旋,久久的望著母親和鄉親們,不忍離去。
老額吉給了他希望,給了他勇氣,不管長生天怎麼安排他的命運,他都會高昂著頭迎戰。
烏恩飛奔過來大喊:「巴根台大伯!帶我走吧,我要當特種兵。」
巴根台的戰馬長嘶一聲人立起來,他大聲說道:「等你長大了,大伯會教給你科學知識,使你比特種兵更強大!」
隊伍離開了巴彥淖爾草原,沿著黃河大幾字的沙漠邊緣西行,然後南下。賀蘭山東麓那塊水草豐美的土地,就是西夏都城中興府,蒙古大軍把這座偉大的城市圍的水洩不通。
那日松指揮特種兵工兵部隊建造了巨大的拋石機,晝夜不停的轟擊中興府的城牆,蒙古人稱拋石機為回回炮。
蒙古阿勒斤赤邏騎早就向那日松稟報,嘎爾迪、巴根台等到了城外大路,那日松連忙跑出大帳,特倫敖都、烏其恩、兀良哈台、吉日格勒、也速兀格、剌不都恩等特種兵將領早就聽到了消息,都要面見老長官。
但是巴根台的隊伍已經南下了,納爾丁等候在路邊,大聲說道:「我是巴根台諾顏的那可兒納爾丁,巴根台諾顏命我向諸位傳話:十年不見,思念不已。但是大汗傳召緊急,僥倖不死,必到軍中與各位相見。」
諸將頗為失望,兀良哈台說道:「那日松大叔,我陪阿爸去面見大汗吧。」
那日松說道:「軍情緊急,我們不能擅離職守。你巴根台阿爸忠誠善良,為我們蒙古立下了無數功勳,大汗英明,不會嚴厲處罰他的,我們一定還有相見之日。」
說著,他取過一袋馬奶酒,喝了一大口,又用銀碗倒了一碗,遞給納爾丁說道:「我們都是巴根台諾顏的生死弟兄,既然巴根台諾顏已經走了,那麼就請你代他飲一口我們的馬奶酒吧,長生天保佑他平安。」
納爾丁單膝跪地,雙手接過酒碗,右手沾酒向天灑了三滴,然後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