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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章 奸臣如斯 文 / 風淺

    一個人如果倒霉,可以倒霉成什麼樣子?

    楚鳳宸站在酒樓門口嚥了一口口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在燕晗人人都攝政王是個病秧子,聽說是早年在戰場上被人一劍穿了胸口,大難不死落下個常年氣息奄奄咳嗽得死去活來的頑疾,先帝特許他可以隨意缺席宮中各項事務,就連朝中人也罕少見到攝政王上早朝。可是現在就是這樣一個病秧子卻忽然出現在了酒樓?

    做賊心虛的宸皇心跳如雷,緩緩轉過了身朝門外走。一步,兩步,三步……

    「相逢即是有緣,閣下如此躲閃未免太叫人心酸。」忽然,一個柔和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調笑意味,溫煦得像暖陽。

    不作死就不會死啊……

    宸皇淚流,絕望地站在原地不動。忽然,門口一個身影閃了一閃,一抹青黛的衣擺晃進了酒樓,在她面前停下了腳步。

    是瞿放。

    「請回吧。」瞿放低道,「宮外終究危險。」

    「我也想。」宸皇慘烈回頭,指引著瞿放的目光望向二樓間,「可是回不去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二樓間輕紗垂幔,悠揚的琴音三三兩兩地跳躍在小小的一方天地裡。裴毓身著寬鬆的雲錦衣裳,森白的手從暗紫的衣袖中伸出,手執一隻精巧細膩的白玉杯盞。他居高臨下而望,目光中的瀲灩如同夕陽下湖面粼粼波光,在楚鳳宸的身上輕撫而過,落在了她身後的瞿放身上。而後,他微微舉了杯,嘴角勾起一抹笑,聲音輕如棉絮:

    「本王久病,無法親迎,不知可有幸邀瞿將軍一杯酒?」說罷,還咳嗽了幾聲。

    假的吧?他真病成這樣了?

    楚鳳宸瞠目結舌,腦海中思緒飛快地轉動,最終做了一個無恥的決定。她稍稍側開身子騰出地方給瞿放與裴毓更多的對視機會,乾笑道:「你們三年沒有相見,一定有許多話要說。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瞿放皺起眉頭。

    楚鳳宸假裝沒有瞧見,心安理得朝門口走,沒想到才走出兩步,幾個高壯的男子忽然從街上各處圍攏了過來,一人堵住了她一個出口方向。她嘗試著硬闖,卻一不小心撞上了他們腰間的刀柄——他們人人身形健壯,腰板筆直,臉上的神情有幾分憨傻,即使是她也一眼就能看出來應該是兵士出身。

    她一愣,乾笑著回了頭,咬牙暗罵:裴毓這禽獸,燕晗三軍將士是這麼用的嗎?

    …………

    一刻鐘後,楚鳳宸在酒樓二樓的間裡艱難嚥下了第一塊糕點,眼裡寫滿絕望。

    在她身邊坐著兩個男人,一邊是笑容和煦的當今攝政王裴毓裴殿下,一邊是面色冰寒的燕晗駐守邊關萬夫莫敵的年輕少將瞿放。她被擠在中間,一半春風和煦一半陰風陣陣冰火兩重天,就算肚子餓得咕咕叫,也嚥不下去啊……

    裴毓斟了一杯酒,微笑道:「瞿將軍一別經年,倒是容顏未改。」

    瞿放道:「三年不久。」

    「瞿將軍為本王與陛下駐守邊關鞠躬盡瘁,這杯酒,本王代陛下謝過瞿將軍。」裴毓舉杯勾起嘴角,低緩道,「有良將忠義兩全如瞿將軍,是本王與陛下之幸。」

    瞿放的眉頭緊鎖,目光冰寒,他顯然不打算賣裴毓這個面子,連舉杯都不舉。

    裴毓卻無畏一笑,森白的手越過楚鳳宸的身體,替瞿放斟上了一杯酒,眉宇間越發溫存。他道:「本王早聞將軍驍勇善戰,欽慕已久一直無緣深交,此次瞿將軍沙場歸來,本王久病未能去親迎,還請將軍見諒。」

    瞿放沉默。

    楚鳳宸也跟著沉默,她正在看裴毓的手,並且有點兒不能思考:他實在挨得太近了,近到她可以清晰地聞見從他身上傳來的墨香與藥香,甚至是聽見他緩和而又有序的呼吸。他的手腕的弧度十分優,瘦削的腕,蒼白的指尖,握著酒壺的手指就在她的眼前……

    這倒讓她忽然想起了幾年之前瑾太妃在某個日落的黃昏猥瑣的笑容。她說,瞿放適合放邊疆廝殺,放門口當殺神,放一隻瞿放,可以敵得過禁衛軍三千,生鬼都不會靠近,而裴毓呀……

    裴毓怎樣?那時候年未滿十二的宸皇抱著暖爐仰頭問。

    瑾妃笑得花枝亂顫:裴毓,他適合打扮得漂漂亮亮瀟瀟灑灑,雲錦衣,紫玉冠,桃花佳釀,金絲骨扇,從眼睫到手指尖,每一處都精細打理了,關在最好看的籠子裡,天天早晨喂一兩粒谷子花生,看他給你張一張翅膀……

    有些人,天生就是精細得人神共憤。

    不知過了多久,裴毓總算收了收,低笑著看呆成木雞的宸皇陛下:「陛下,是不是?」

    「……是。」宸皇慫慫點頭,渾身僵硬。

    是字一出口,瞿放終於端起了眼前的杯盞一飲而盡。他的目光暗沉,幽幽落在了楚鳳宸身上。

    楚鳳宸不明所以,卻發現裴毓似乎心情好得很,他甚至有心思為她夾了一塊精細的糕點,等她實在坐立不安只能默默伸出筷子去夾那糕點塞到嘴裡的時候,又夾了一塊。她硬著頭皮再吃,好不容易嚥下第二塊,一粒撥好的荔枝被勺子舀到了她的碗中。

    楚鳳宸:……

    裴毓卻低頭輕笑出了聲。儼然是把他「欽慕已久一直無緣深交」的瞿將軍晾在了一旁。他正專心剝著荔枝,剝完一顆就饒有興致用勺子舀了,送到身旁的小碗裡。

    楚鳳

    宸快要哭了,因為碗裡的荔枝已經由一顆變成了三顆,三顆變成了六顆,六顆變成了十二顆。誰知道裡面有沒有被下什麼奇怪的藥啊!

    「甜麼?」末了,裴毓輕輕問。

    「……不知道。」

    「嗯?」

    「我、我馬上吃……」楚鳳宸淚流塞了一顆進口中,乾巴巴咀嚼著,口中被甜蜜的汁水覆蓋,心中的小人卻快要屍橫遍野。雖然裴毓這廝從來沒有把她這皇帝當做皇帝過,可是今日他的舉止實在太匪夷所思了,他到底想做什麼?

    「天色不早,末將告辭。」裴毓欽慕已久的瞿將軍淡道。

    「請。」裴毓微笑,沒有一絲意外。

    楚鳳宸:「……」

    瞿放目光暗沉,站起身來朝樓梯走去,臨到樓梯口稍稍回了頭,目光掠過面如死灰的楚鳳宸,卻終究沒有停留,離開了酒樓。偌大一個酒樓就只剩下楚鳳宸與裴毓兩個人。

    宸皇殿下想死。

    碗裡的荔枝還剩下三顆,她這輩子都不想吃了。

    裴毓在瞿放離開後就停下了剝荔枝的舉止,他目光微微變了點色調,淡道:「陛下身上為什麼會有血腥味?」

    楚鳳宸陡然一驚,飛快思索後解釋:「朕在路上遇上了點意外,後來瞿將軍趕到了,斬殺了攔路之人,他們的血飛濺到朕身上,留下氣味也是難免。」

    裴毓沉吟片刻,輕道:「微臣,送陛下回宮。」

    「好。」

    …………

    日落時分,楚鳳宸終於抵達了宮闈。夕陽把整個城池都籠罩在一片光暈之下,在這片光暈中,裴毓的身影在地上拉長成了細細一彎。

    楚鳳宸走在他身旁,不知不覺落後了他好幾步。這樣的光暈,這樣的人,其實她許多年前曾經在宮中祭塔下見過的,那是這豬一樣的一生中罕見的血腥噩夢。無數鮮血,斷肢落在了地上,她被長者抱在懷中,眼睜睜看著滿朝武被殺紅了眼的人驅趕著廝殺著趕到了一處,絕望的哀嚎響徹了整個天際。在這些聲音中,唯有一個少年眉目清,站在一片血泊之中如同修羅場歸來的亡魂。

    她只抱著身旁的長者愣愣看著他站在血中,微笑著吐了一個字:

    殺。

    一瞬間,煉獄重臨。

    「你是楚家後人嗎?」有個人聲音問她。

    她已經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來,只呆呆看著遠方那個瘦弱的卻下著殺令的少年。那少年並不參與廝殺,他被幾個人圍在中間,卻顯然是這一場煉獄的策劃者,他發現了她的目光,居然朝她露出了一絲笑。這一抹笑,把她從渾渾噩噩中拽了出來,只剩下哆嗦的力氣。

    後來呢?

    「陛下?陛下?」清和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楚鳳宸一愣,終於抽回了神思,突然發現裴毓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到了她身旁,正用一種探究的目光看著她。宮闈的大門已經近在眼前,她大鬆一口氣,匆忙後退,邊退邊笑:「有勞攝政王,就送到這裡吧!」

    裴毓微微一笑,目光卻在看到她手臂的一瞬間陡然變了顏色,聲音冰涼下來:「你的手……怎麼回事?」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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