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7章 守護與疏遠 文 / 劃月
龍燁沒有回話，一來他不想讓那婆婆窺探到他的精神力修為，二來他也不想做徒勞無功的事情——對方既然嚴令禁止自己與香盈產生任何瓜葛，便必定是瞭解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穩的事實。
比如他被人追殺，比如他舉世皆敵。
所以龍燁沒有回頭。
他眼光平靜，呼吸平穩，輕盈的腳步連一絲停頓都沒有，便徑直走進了圖書館深處。
這讓那已走至門邊的婆婆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這小子心神之穩令人驚歎，修為更已深不可測，若任其發展，日後還真說不定會成就一番偉業……
但下一秒，她又立刻舒展了眉頭：一個舉世皆敵的少年，就是天縱之才，又有多少機會挨到他真正成長起來？
但她的話語並沒有像心中所想的那般複雜，反倒誠心誠意地讚歎起來，「這少年修為不淺，相貌更是無可挑剔，小姐就真不動心嗎？」她話雖說得輕，眼睛卻已暗暗瞥到了香盈的側臉上，這是試探，也是考驗。
香盈自顧走著，沒有回答，只覺得腕上的冰霜手鏈已經變得沉重。
「哎，」婆婆輕歎一聲，喃喃道，「我倒覺得，這少年對小姐還是頗有幾分意思的：迎面相見，而又擦肩而過，他既不停步，也不回頭，我是該說他很懂事，很有分寸呢，還是該說他是耍小聰明而裝出來的蠻不在乎？」
最有誘導性的語言便是極力順著對方的心意去闡述，而又略帶一絲迥然的不同。
如果香盈贊同，那便說明她在乎，如果她反駁，那便說明她很在乎。
不想卻傳來一聲輕薄如霜的歎息，「不知葛婆婆是否還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您親手為我栽的那盆金縷梅？」香盈說著，臉上依稀泛起淡淡的回憶。
葛婆婆眼裡閃過一抹詫異的光彩，「當然記得，後來它約莫是得了蟲蛀，枯死了。」她沒有想到小姐會忽然提起這一茬。
「是啊，那時，我可是為此傷心了好一陣子呢。」香盈輕輕歎了口氣，轉而化作一絲淡然的淺笑，「那時我真是傻，一株即將枯死的花，又何必去掛念呢？」
葛婆婆的臉忽然變得陰晴不定，一時竟覺得這小姑娘厲害了起來：一株即將枯死的花，是指那舉世皆敵的少年，還是指她這個風燭殘年，又喜歡多管閒事的老太婆呢？
反正不論是誰死了，她都不會去掛念。
這讓葛婆婆不禁心頭一寒，不再說話，挽住香盈的手卻不由得更緊了些。
香盈自然能感覺到這份期盼與壓力，那不僅是來自葛婆婆的，也是來自整個家族的，更是來自她自己的。
她是荷氏家族的唯一繼承人，整個幽蓮聖地仰望的明珠，能與她聯姻的，必定是另一個龐大家族的最終繼承人，而不是一個即將湮沒於歷史塵埃中的桀驁少年。
要想走到那個位置，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那種人，從現在開始，她便要學會捨棄。
捨棄無謂的情感，留下絕對的理性；捨棄朦朧的幻想，留下清晰的真實。
她僅僅只是需要時間，慢慢把心中那一絲難以言說的酸澀，慢慢淡化，慢慢遺忘。
……
圖書館一層第四十三排，一個覆蓋了淡淡灰塵的角落，龍燁從兩個書架的夾縫中摸出一張紙條：
「軒尼的背景沒有問題，但這也可能是此人最大的問題：對於一個邊陲寨子裡出身的少年，他各方面的資料實在太過齊全了。他現在是掛靠在牧氏家族的外族精英，我不可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動他。所以我想，在一段時間裡，你最好還是提防著他。另：今後書信留言已不太方便，今夜校園竹林，有要事相商。」
那夜遇刺之後，郝夏雪便一直與龍燁保持這樣的書信聯繫，書信的大部分內容都會討論武技，偶爾也會有情感上的交流，而關於刺客的追查工作卻始終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
龍燁有些苦惱，卻也很珍視這份友誼，畢竟現在還能與他溝通的朋友已經不多了。
凌風三人在中央公園事件後，便得到陽海漠的推薦，在玄魔科技研究中心擁有了正式掛牌的實驗室，受到安防部門的嚴密保護，很難見上一面。
而赤雄等人則和香盈一樣，因為受到家族「守護者」們的「貼身陪護」，而開始和他逐漸疏遠。
家族守護者，是在龍族少年即將成人的時候，有名望的家族為自家後人而設置的私人導師。
這些人都是各個家族最信得過的強者，往往扮演著向自家少年傳授家族功法和使命傳承的重要角色，是少年在強者之路上必不可少的燈塔式人物。
一般來說，極為強調自立的龍族在「青英會」舉行的前一個月，才會派遣守護者到來。
但這一年不同，幾乎所有家族都在「青英會」舉行的前三個月，便派出了族內最強的守護者，有的甚至讓保鏢衛隊都駐紮到了龍光學院之中。
「青英會」是玄天大陸少年精英的盛會，按歷史傳承的慣例，每年都會在龍光學院舉行。
屆時北方人族、西方妖族、東方精靈族的各路少年精英都將齊聚於此，與龍族少年一起，相互切磋，相互學習。
龍族在十五年前與魔族的阿爾之戰後，便升起了邊界封印，讓各族之間的交流變得極少，所以「青英會」也不可避免地成為了少年們睜眼看世界的唯一窗口。
每個家族都很重視這場
盛會，因為它將決出整個玄天大陸，各族少年實力的排名。
少年強則族強，這是永恆不變的定律。
數千年裡，龍族一直遙遙領先，牢牢佔據著榜首的位置。
然而自從龍族一分為二，龍族在「青英榜」上的排名便開始連年下滑，並逐漸讓出榜首的位置，這在某種程度上也顯示出了整個龍族正在衰退的跡象。
當然，除開「青英會」的因素，龍燁的出現才是各族提前派出守護者的真正原因。
沒有人願意自家孩子與一個舉世皆敵的少年發生任何關係，即便這少年的母親正是玲瓏閣裡的「那一位」。
那些有權有勢的家族早已調查清楚了龍燁的來歷，但沒有人會說破這層關係，因為「那一位」手裡還掌握著疾風堂——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
就算被尊為「聖人」的陽海漠願意接納龍燁成為自己的書僮或關門弟子，也無法改變眾家族的冷漠——在他們看來，那只是龍燁受到的安全威脅越來越嚴重的表現。
生活在一個風雨飄搖的龍族裡，誰還願意相信垂暮的聖人？誰還願意信奉虛無的神明？誰還願意去崇拜千年前的榮光？
沒有一個家族願意支持一統龍族，因為沒有人相信誰能辦到，也沒有一個家族願意與魔族開戰，因為誰都不想死。在這樣一個悲哀的國度裡，就連當朝的王子也會被追殺，他們這些大大小小的家族又能做什麼？他們唯一能做的，便是讓自家少年遠離龍燁，離得越遠越好，最好永遠都不要發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