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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53假相真相 文 / 沐斂之

    許是受了辨靈泉水的影響,沐楚住的竹林總是生意盎然的。鬱鬱青青的竹子直挺挺地立著,數米之外,依舊能看得清晰。聶新月還未出那重重的竹障,便見到沐楚已泡好了茶,正在分茶。將茶分好,沐楚才輕轉過頭,淺淺一笑,攬袖優地做了個請的動作。

    人家這是有備而待,她卻是……為什麼來的呢?聶新月突然有些後悔了,但此時到了這裡,卻早已騎虎難下,只好款款入座,一觀二聞三品,按著禮節一一過場。

    茶是好茶,香氣馥郁,入口醇爽,回味甘甜。可聶新月偏偏覺得這杯茶是苦的,從嘴裡一直苦到心裡。她輕放下茶盞,終於鼓起勇氣開口:「是從何時起?」

    「許是,從程祈雯那一劍入胸,你重傷時起的吧。」沐楚的回答並不肯定,可也是另一種默認了。

    聶新月倏地抬起眸子:「那程蘭是不是你……」

    後面的話她沒能再說下去,沐楚便將她打斷:「在紫雲監死個無足輕重的下人,你也如此在意?」

    聽罷這話,聶新月不由地一惱:「何謂下人,又何謂上人?你……」她輕咬住唇角,好一會兒才令自己平靜下來:「這算是默認了麼?」

    對於聶新月的憤怒沐楚仿若渾然不覺,為聶新月將茶加滿,動作輕柔持重,語氣裡卻有那麼幾分不在乎:「不然呢?」

    啪!

    好好的一盞茶被掃落在地,乾爽的地面暈濕了一大片,散開淡淡的茶香。聶新月站起身,冷冰冰地望向沐楚:「程蘭和沈眉兒兩條人命,就這樣沒了,你卻坐在這裡喝茶。人命在你眼中究竟算什麼!談笑之間,殺人於無形。好算計,好狠辣!」

    沐楚唇角一顫,仍舊輕輕的挽起一笑:「過獎。」

    「程蘭生在程家,長在程家,她沒能得到選擇自己身份的權力。她的身份是低微,可你又高貴的到哪裡去?再低微的生命也是上蒼賜予的,你有什麼權力予取予奪?」聶新月退卻一步,「想不到,想不到從始至終,一步一步,都是你。收買程蘭的是你,殺死程蘭的是你,嫁禍林至斌間接害死沈眉兒的還是你?我居然,從來沒有懷疑過你。」

    沐楚驚詫地抬起頭,目光中劃過一縷光芒,最後又歸於平靜。他只是看著她,什麼都沒說。良久,他微微笑道:「如今,你不正在懷疑麼?」

    沒想到他會這樣說,聶新月當即一怔,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這時沐楚才從袖中取出一本書,遞給聶新月,語氣淡淡:「我知道你需要這個。你救小白一次,我幫你一次,從此我們,兩不相欠。」

    聶新月低頭看著那本書,許久都沒有接。她知道那本書中的內容是什麼。沐楚答應過她,待程蘭的事情一了,就教給她練習控制靈氣的方法。沐楚答應過她的事情從不曾失信,可她從未想過他會是以這樣的方式來實現自己的承諾,更未曾想過她有一天會同沐楚變成這個樣子。

    她可以接受他精於算計,甚至也可以勉強接受他把自己都算計進去,但她不能接受他無視人命。如此的無視人命!

    有那麼一瞬,她想就這樣甩袖離開,再也不接受他的任何「施捨」。可是……

    她緩緩的抬起了手,緩緩接過那書,又緩緩地握緊,轉身走了。

    可是她想要變強,第一次想要變強不止為了回家。這一次,還為了保護身邊的人。她需要變強,因為這個世界沒有真相,能令人信服的只有力量。

    聶新月的身影漸行漸遠,沐楚依舊擺弄著茶具,始終沒有回頭。寒風掃過,一盞香茗捲著熱氣,溢出濃郁的茶香。沐楚吃了口茶,緩緩將茶盞放下。清淡的茗香漸漸化轉為一種苦澀,游弋在他的舌齒之間。

    他的嘴角輕輕一顫,那個柔和的弧度終於,潰散了。

    原來,他還有心。

    「怎麼,心痛了?」

    一聲嘲諷喚回了沐楚的心思。

    容止水憑空出現在竹屋旁,抱臂倚著門框,輕嘲道:「若是後悔,便去與她解釋明白。魏晉的這場算計裡我好歹算個幫兇,你卻不過只是冷眼旁觀罷了。讓她這樣誤解,著實委屈了些。」

    沐楚淡淡瞥他一眼,苦笑一聲:「解釋什麼?解釋我為何默許魏晉謀劃這一切?還是解釋我如何漠視人命?於她眼中,我既已是個冷酷之人,解釋什麼也都無用。何況沈眉兒的死,我確是脫不了干係。」

    容止水搖頭輕歎:「說的也是。你是不曾殺人,卻比殺人更狠。憑白地潑人家一身髒水,遭他人唾棄。」

    自嘲的一笑,沐楚垂下眸子,信手拿起茶杯,才發覺杯盞中的茶已涼了個通透,本是往嘴裡送的茶只好潑到地上:「至少,我留得他的命在。只要有命在,再髒的身子也有洗淨的一天。總好過兩腿一蹬,便如這地,再怎麼被人潑上污水,被人踩著,也只能白白地忍,永無翻身之地。相比之下,似乎還是你更心狠些。」

    容止水挑挑眉:「是麼?」

    「林至斌無意間看到我的真身,我也不過多費些心思,尋個得力的人將他趕出去罷了。程蘭被魏晉算計,撞見你與人接頭,你便動手殺人。殺人不眨眼也就算了,你做什麼非將新月扯進來,還在尚業殿上那般無情的對她?」一邊說話,沐楚一邊變化出一個小火爐,彈指間將火點了,他便將燙壺放上。

    容止水一挑眉,一副我不懂你說什麼的樣子。

    沐楚無奈的笑了笑,擺出一副明人之前不要說暗話的樣子:「以你的身手,殺個程蘭,也至於在劍上留下血漬?此事

    本可不將新月牽扯進來,你分明是故意。你既給了她希望,就不該突然如此絕情。如此反覆無常,不是成大事者應做的。」

    心思被沐楚點破,容止水也不準備再與他兜圈子,冷哼一聲,直切正題:「你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將新月捲入這無休無止的是是非非,借由此故讓她離開,也並非壞事。」

    沐楚聽罷,突然笑了,他搖搖頭,嗤笑道:「那怎又留下了她?你把她當做個任你揉捏的泥人不成?」

    怎又留下了她?是因為沐楚從旁暗示,才令聶新月一句話就觸動他的內心,令他無法狠下心來。離了靈墟,他可以讓聶新月離開所有的糾紛,活得很好,可是,他卻無法讓她活得快樂。因為她努力地活在這裡,只是為了回家。她需要靈墟,需要……沐楚。儘管,他不想承認。

    火爐上燙壺裡咕咚咕咚的翻騰起來,沐楚攬袖,提壺向茶壺內高高衝下熱水。茶葉翻動,逸出清幽的茗香。淡若風,裊如霧。

    容止水冷冷地盯著沐楚,藏在霧氣後的眸中,第一次對沐楚流露出難以掩飾的痛恨:「任意揉捏又有什麼關係?反正,整個世界都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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