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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何苦執著? 文 / 君弄雪

    離開蔚山之後,夕風並沒有立即趕回孔雀族,而是轉道直飛空糜山。

    面對孔雀女王的逼婚,他表面不動聲色,其實早已經不知所措。和瀟毓一番深談,越發心亂如麻,所有的情緒糾結在一起,完全找不到頭緒。

    瀟毓自己正傷感,自然不能指望他開解。

    空虛和尚平常瘋瘋癲癲,說起話來卻很有道理。每次心煩意亂時,他喜歡往空糜山跑。

    聽他講講經,說說話,聽聽晨鐘暮鼓,總會豁然開朗。

    空糜山坐落在蔚山以南,靠近北海的位置。

    遠遠看去,佛光熠熠,整座山都籠罩在金光之下。

    空糜山是佛教聖地,萬佛之祖在此得道。任何人都不能直接騰雲駕霧入山,必須從山門口一步一步走上去,夕風也例外。在空糜山腳下,他便收起火麒麟,踩著雲石台階走上去。

    看守山門的小和尚認得他,不卑不亢上前,雙手合攏笑道,「帝君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了。」

    「阿彌陀佛,麻煩通報一聲,重華求見佛祖。」

    「帝君大駕光臨,佛門不勝榮幸。」小和尚引著夕風走進去。

    「煩勞小師傅。」

    「帝君客氣了。」

    跟著小和尚走進莊嚴肅穆的大殿,又走進清淨悠遠的產房,終於看到空虛和尚。

    小和尚還沒有開口,正在閉目打坐的空虛和尚已經施施然笑道,「阿彌陀佛,帝君來訪,空糜山蓬蓽生輝。」

    夕風拱手一笑,「哪裡哪裡,能得見佛祖一面,重華榮幸之至。」

    小和尚行了佛禮,識相地退出去。

    盤腿坐在蒲團上的空虛和尚忽然睜開眼睛,大大咧咧站起來,「來幹什麼?想蹭吃蹭喝啊?」

    明黃色僧衣配鮮紅的袈裟,越發襯得他面如冠玉,唇紅齒白。

    夕風從懷裡掏出折扇,『刷』一聲打開,「閒來無事就不能來麼?」

    「自然能來。」空虛和尚鬼鬼祟祟四處張望了一眼,從袈裟下面取出個燒餅咬一口,「好不容易下山買個肉餅,剛吃兩口你就來搗亂,還讓不讓我活了?」

    夕風白他一眼,「我哪有搗亂?」

    空虛和尚吧唧吧唧吃得津津有味,「原本我借口清修趁機吃餅,你一來我就得裝模作樣唸經,你說你是不是打擾我了?」

    夕風無語,「注意形象,佛祖。」

    空虛和尚裝模作樣唸一聲『阿彌陀佛』,「放心,你在這裡,一般沒有人敢來。」

    「小心噎死。」

    「放心,噎不死。」空虛和尚把剩下的餅全部塞進嘴裡,用油膩膩的手掌拍拍肚子,「啊……好飽啊,重華,還沒吃吧?對不起,我最近辟榖,你將就將就餓著吧。」

    夕風用鄙視的眼神看著他,「辟榖?你剛才吃的什麼?」

    「我有吃什麼嗎?」空虛和尚坐到他身邊,「你別毀本座清譽,別以為我們很熟就不會告你污蔑。」

    夕風冷哼,「神經。」

    「說吧,找我什麼事?是不是又要收拾誰?天下又要大亂了?」空虛和尚喝口茶,愜意又滿足。

    「這個……和尚啊……」夕風為難地糾結了半晌,「那個……你有沒有喜歡過誰?」

    「沒有。」

    「這個……」

    空虛和尚白他一眼,「你到底什麼事?別吞吞吐吐的。」

    夕風正準備開口,就見兩名小和尚端著茶點進來。他立即閉嘴,使勁搖頭,「沒事,一點事沒有。」

    「既然如此,請帝君嘗嘗新摘的茶葉。」空虛和尚立即擺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

    「大師請。」

    「帝君請。」

    「請請請……」

    待兩名小和尚退出去,空虛立即把兩盤點心攏到自己面前,「這是我的,你敢碰一下我就跟你拚命。」

    夕風端起茶盞,「和尚,你用得著這樣嗎?」

    空虛和尚把點心全部收進袖子,愁眉苦臉歎口氣,「你以為當佛祖容易嗎?頓頓清粥小菜也就算了,還經常不能吃飯。如果不是因為你來訪,我連點心都吃不上啊。」

    「想吃就吃,誰敢攔著你?」

    空虛和尚欲哭無淚,「自然沒有人敢攔著我,但是我是佛祖啊,我們佛家最忌貪慾二字,我好口腹之慾犯了貪念。為了我們佛門的形象,我只能頓頓忍饑挨餓。就算餓個半死,也要假裝不餓。最慘的是出去外面赴宴,所有人面前都是山珍海味,我面前都是素菜也就罷了,我還得裝模作樣忍著不吃。」他傷感地握住夕風的手,「你知道這個世上最痛苦的事是什麼嗎?就是面對一桌美味佳餚餓個半死,還要一本正經說,不餓不餓。貪口腹之慾不好不好,阿彌陀佛。」

    「委屈你了,和尚。」嘴上雖然這樣說,但夕風的表情反而有些幸災樂禍。

    空虛三天兩頭哭訴一場,他已經麻木了。

    空虛假裝擦擦眼淚,語重心長的說,「重華啊,當年我捨身成仁完全是誤會。我空虛就是一個小和尚,哪有那麼偉大的情操?我之所以在熊熊烈火中坐化成為舍利子,完全是為了讓迦葉寺的師兄弟們吃飽。」

    「哦。」

    「當年我還是小和尚的時候,每次路過陳大娘麵攤,她都會請我吃素面,隨便吃,不要錢。餅鋪的趙姑娘不但讓我白吃,還白送呢,雖然也是素的。飯鋪的錢老闆就更不錯了,吃完素齋還送一車糧食,夠我們迦葉寺吃幾個月呢。開兵器鋪的金老闆也經常邀請我到他們家吃飯,臨走還送不少銀子。他們要是死了,我們迦葉寺所有光頭都得餓死。」

    「哦。」

    「哎,我只是為了讓大家有飯吃,誰知道臨海城的人居然為我塑金身,建廟宇,搞得聲勢浩大。最後驚動了天道,無緣無故賜我不死金身,還賜我廣慧佛祖稱號,代替萬佛之祖領導佛界。」

    夕風白他一眼,「和尚,你三天兩頭說一遍,煩不煩?」

    「額,我說過很多次嗎?」

    「不多,對我說過上萬次而已。」

    空虛和尚哦了一聲,「那我下次找琉鸞說道說道,她還不知道呢。」

    「辛苦你了,佛祖。」

    「不辛苦,應該的。」

    「你說完了,該我說了吧?」

    「帝君請,想說什麼隨便說,不必客氣。」

    「我只是想問問你,對於忘情大師的執著,佛祖你怎麼看?」

    空虛和尚長長一歎,「師兄在冥界十幾萬年,度人無數,功德無量,卻依舊度不了自己。」

    「是對還是錯?」

    「無對無錯。」

    「何解?」

    「他自己心甘情願的執著,旁人無話可說。」

    夕風將手裡的茶盞放下,「請問大師,忘情大師是否應該放下執念?」

    空虛和尚閉了閉眼,「你我終究是外人,是否該放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請大師明示。」

    「之所以執著,是因為他願意執著。之所以放下,是因為他願意放下。你我皆不是他,又怎麼知道他怎麼想?」

    「以你的角度來看,他究竟該如何?」

    「我不是他,自然能不能用我的角度去衡量。」空虛和尚微微一笑,「即使你我都認為他所做的一切毫無意義,但他依舊自得其樂。」

    遠遠傳來一陣晨鐘的聲音,夕風緩緩閉上眼,「還是那句話,自己不願度自己,旁人又怎麼能度得了?」

    「阿彌陀佛,是繼續執著還是就此放下,無外乎一個心字。帝君你常說,修行容易,修心難。」

    「我就是想知道,忘情大師的執著究竟是對是錯。」

    「無對無錯。即使你我皆認為他錯了,但他自己依舊覺得沒錯。各執一詞,是是非非,對對錯錯,誰又能說得清呢?」

    「大師,你說話越來越深奧了。」

    空虛和尚微微一笑,「阿彌陀佛,你以為我這個佛祖是白當的?」

    「你少給我打馬虎眼,我就問你,我是否應該忘了月月,重新開始。」

    空虛和尚猛然瞪大眼睛,驚訝地道,「你找我是不是為了忘情的事?是為了你自己?」

    夕風尷尬地咳嗽一聲,「忘情大師自己不願度自己,你我又豈能管得了他的事?這次找你,確實是為了我自己。」

    空虛和尚緩緩笑起來,「你說的,自己不願度自己,旁人更加度不了。應不應該放下寒月仙姬你自己做主,本座無能為力。」

    「光頭,大家自己,你能不能不要裝高深莫測?」

    空虛和尚看他一眼,「正因為自己人,我奉勸你一句,憐取眼前人。」

    「你是說我應該忘記從前?」

    「阿彌陀佛,天地之極乃天之盡,地之極,天地萬物源於此、逝於此。即使你我法力無邊,只要進入地眼,也會魂飛魄散。寒月仙姬在天地之極鎮守地眼,早已神魂俱滅,永遠消逝於世間。別說三千年,就是三千萬年,也不可能再回來。瀟毓至少留住了幽姬一縷魂魄,而你,連寒月的仙體都不能留下。」

    「她天生有修復之能,有沒有可能是例外?」問這樣的問題,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空虛和尚仰天長歎,「這個問題,你問過無數次。」

    夕風勉強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為什麼偏偏是她?天底下那麼多人,為什麼偏偏只有她的鮮血才能修復地眼,只有她的真身才能鎮住地氣?」

    「天地伊始,源於陰陽。上古神龍、神鳳由陰陽而生,天地之氣所化,與地眼一脈相承。洪荒兩處地眼,天地之極至寒屬陰,長春gong**池至熱屬陽。天地之極地氣外洩,自然只有鳳血能修復,鳳神能鎮守。」

    他嘴角動了動,「真是個好理由。就因為她是鳳神,所以必須去犧牲。」

    「因為她是世間最後一隻鳳神。」

    「最後一隻鳳神……」他不屑冷笑,「如果以後天地之極再有事端該當如何?難道讓她復活再死一次?」

    空虛和尚無奈地念了聲阿彌陀佛,「寒月命數如此,非人力可以抵抗。」

    夕風蒼涼地大笑,「呵呵,所以我要認命是不是?認命忘了她,認命愛上別人?」

    空虛和尚忍不住歎口氣,「這個問題,應該要問你自己。」

    「問我?我當然想娶她,因為有她的地方就有月月。」他的笑容漸漸變得苦澀,最後終於笑不出來了。「可是,她不是月月,不是。」

    「阿彌陀佛,那就不娶。」

    「可是我放不下她。」

    「那就娶。」

    夕風煩躁地大吼,「大師,我要建議,建議,你別跟我打馬虎眼。」

    空虛和尚苦笑,「帝君見諒,貧僧不懂情愛之事。」

    「那怎麼辦?」

    空虛和尚變出一枚人間的銅錢,「既然你拿不定主意,不如去問問月月吧。」

    夕風接過銅錢,沉默了半晌。

    「怎麼問?」

    「這個問題,應該問你自己。」

    夕風的目光驀然變得陰冷,「你少糊弄我。」

    空虛和尚念了聲阿彌陀佛站起身,「帝君,情愛之事,貧僧無能為力。」他轉身走出去,「貧僧只能勸你一句,何苦執著?何苦執著?」

    夕風緩緩攤開掌心,盯著閃閃發亮的銅錢發呆。

    何苦執著?何苦執著?執著二字,真的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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