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二章 做了一個夢 文 / 君弄雪
聽到疊紅的聲音，琉鸞很敏感的瞇起眼。待看清楚她的模樣之後，忍不住微微驚訝。
依舊穿著一身紅衣，但渾身破破爛爛，一塊一塊焦黑。髮髻散了大半，一頭青絲亂七八糟蓋在臉上。當然，一張臉也沒有好到哪去，髒的偶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如果不是聽到她出聲，琉鸞一時半會還真認不出來眼前這位難民般的女子就是昔日飛揚跋扈的疊紅公主。
「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了？」琉鸞原本不想問她什麼，可實在忍不住。
疊紅狠狠瞪她一眼，「關你什麼事？」
「額……」琉鸞下意識看向夕風，「得，你凶，你狠，你跟他講。」
有夕風和胤楚在，她掀不起什麼大風大浪，她沒必擋在前頭當炮灰。反正她現在是有老公的人了，有事讓老公去擔著很正常。
「疊紅……」夕風先前怒不可遏，但真見到她，反而說不出話來。
畢竟，這個女子曾經用十幾萬年來愛他，耗盡心力，傾盡半生。毫不客氣的說，她是用生命在愛。
他從來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面對如此深情，難免動容。
疊紅抬起頭，幽幽看著他，「我值了。」
「什麼？」他一愣。
疊紅緩緩裂開嘴，淒慘地笑起來，「就為你這片刻的猶豫，我所做的一切都值得。縱使你已經不愛我了，可你既然猶豫，就證明你對我存了不一樣的心思。或許是愧疚，或許是感慨，或許是……痛恨，但是，疊紅在你心裡，終究是有一席之地的。」
兩行清淚順著眼角緩緩滑下來，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疊紅，你……」夕風無可奈何的歎息，「何苦呢？」
疊紅緩緩垂下頭，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風哥，你願意……陪我一日嗎？就一日而已。一日過後，疊紅的命是你的。哪怕你要我去死，我也毫無怨言。」
條件聽起來確實很誘人，但疊紅一向詭計多端，夕風雖有些可憐她，卻不敢相信。
「疊紅，你到底想幹什麼？事到如今，不必再惺惺作態了。」
疊紅慘笑，「呵呵，無論我做什麼，在你眼裡都是惺惺作態，是不是？呵呵……」
琉鸞伸出手推推夕風，黯然道，「答應她。」
夕風轉過頭看著她，實在不解，「你……」她不是跟疊紅不共戴天嗎？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情之所鍾，你我都是過來人。」琉鸞抿著唇，頗為感慨，「或許你不知道，疊紅一直過的很痛苦，很掙扎。其實，她本性不壞。」
這樣的話本身已經夠可笑，從琉鸞嘴裡說出來更可笑。
夕風忍不住笑了幾聲，「疊紅本性不壞嗎？」
「如果她真的壞到骨子裡，就不會對冥月羅那麼好。如果她真的喪盡天良，就不會留子桑和俏皮兔一命，更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救照晚。」疊紅嘴巴很壞，行為很囂張。但對待自己的至親，確實有幾分真情。
她是壞，卻還沒有壞到骨子裡。在她的內心深處，絕對還有著善良的一面。
夕風嗤之以鼻，「她對冥月羅好，但親手殺了她。去救照晚，卻她拿了她頂罪自己跑掉。」
琉鸞搖搖頭，「打死冥月羅的事，我估計她是錯手。至於照晚的事，我聽子桑說，疊紅在天牢裡對照晚低聲下氣，就說明她對她是發自內心的尊重。以她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子，丟下自己重視的人落荒而逃不太可能。依我猜測，可能是照晚見她撐不住，主動要求李代桃僵。」疊紅的個性反反覆覆，行事作風讓人捉摸不透。可經過最近發生這些事，她總覺得她不至於直接拿照晚去頂罪落荒而逃。
就算不為別的，高傲愛面子的疊紅公主啊，怎麼會在心上人和死對頭面前做出如此喪盡尊嚴的事？
疊紅聽完她的話，兩行眼淚慢慢溢出來，「我疊紅縱橫一世，到頭來，竟是你最瞭解我。」她低下頭，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輕歎，「若是夕風如你這般瞭解我的心思，我就是立即灰飛煙滅也無遺憾了……」
「……」夕風夾在兩在女人中間，徹底無語了。
琉鸞推推他的胳膊，「風哥你知道嗎？你給了她一個夢。事到如今，就讓她把夢做完吧。」
疊紅猛然抬起頭，複雜地看著她，「最瞭解我的，果真是你……」
琉鸞微微一笑，「因為我也是女人，我小的時候也做過這樣的夢。身為女子，期盼著有一個蓋世英雄為自己遮風擋雨，絲毫不算奢侈。」
疊紅被深深的震撼了，默默盯著她看了許久，才艱難地吐出兩個字，「謝謝……」
是啊，她愛的不是重華帝君，不是那個在蒼生眼裡高高在上的男人。她愛的，就是夕風而已，是當年那個溫柔地抱起她的男人。這麼多年，她也只是希望心目中的英雄能回頭看自己一眼。說到底，名震洪荒的疊紅公主，也只是一個心中有夢的女子。
琉鸞和疊紅鬥了幾千年，互相仇恨了幾千年。可千帆過盡後，她居然跟她說了聲謝謝。琉鸞聽著，突然覺得很可笑。
「呵，這就是世間的恩怨嗎……」
疊紅深深看她一眼，「寒月，你贏了。」
琉鸞回以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我叫琉鸞。」
疊紅閉了閉眼，流著淚轉過頭，「若是沒有疊紅妄作小人，哪有你們情比金堅？你贏了，真的贏了，而我……一敗塗地……」
「你只有一日的時間，磨磨蹭蹭有意思嗎？」琉鸞裝模作樣變出一根香，「若是這柱香燒完了你們倆還沒有回來，我可要到處去找咯。」
疊紅愣了一下，轉頭跑出去。夕風看看琉鸞，也跟了出去。
胤楚眨眨眼，深深一歎，「其實你說的對，疊紅……只是做了一個夢而已。」
「可這夢太美，她不願醒過來了。」
胤楚自嘲一笑，「說到底，當年都是我這個當哥哥的無能，讓她吃了那麼多苦，以至於夕風那小子用一碗麵就騙她一輩子。」
琉鸞意味不明地笑起來，「其實啊……能用一輩子的時間去愛一個人，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胤楚皺眉，一個白眼丟過去，「風涼話。」
琉鸞拍拍他的肩膀，歎息著道，「你去問問疊紅，問她後不後悔。」
「這……」自己的妹妹他當然瞭解，若是會後悔，那就不是疊紅了。
琉鸞低眉淺笑，「所以啊……情如飲水，冷暖自知。我們都是過來人，心裡有數。」
疊紅在輕紗幔帳後沐浴，他坐在外面喝茶。
夕風活了十幾萬年，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一天。可是，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雖然來得措手不及，他卻坦然接受，一點也不慌張，甚至並不排斥。
即使疊紅可能不安好心，他也沒打算拒絕。或許是她的深情觸動了他，也可能是琉鸞那一番透徹的話感動了他，總之，他今天豁出去了，疊紅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他奉陪到底。
以十幾萬年的深情不悔換一天，無論怎麼算他都不虧。
「風哥……」低低的聲音突然從紅紗帳後飄出。
夕風緩緩抬起頭，「嗯……」
疊紅沉默了許久，才慢慢道，「我從前沐浴的時候，總會靠在池壁發呆。那時候我就會想，如果……這個時候你在外面等著我……那該多好。」
「……」
「今天，你終於等著我了。可是，我不開心，一點都不開心。」
夕風歎口氣，「疊紅，我有家室了。我們倆，永遠不可能發生什麼。」
疊紅閉了閉眼，淚水順著眼角緩緩落進水裡，泛起一圈漣漪，「其實我心裡清楚，我曾經有機會得到你的愛。你這樣的人，若是愛上誰，必會一生一世深情不悔。能被你愛著，一定會幸福的。」
很多年前，夕風肯定是愛過她的。只是她自己糊塗，把事情弄到今天這個地步。
「……」
「你知道嗎？我一直很嫉妒寒月，嫉妒她能得到你的愛。我也想得到你的愛，所以我不惜把自己變成她。其實，這世上有哪個女人願意成為旁人的替身？做姜虞這一世，我過的並不開心，也不如意。雖然平日裡飛揚跋扈，但我很害怕，害怕被欺辱，所以我要先欺辱得旁人抬不起頭來，永遠高高在上。因為我知道，只有高高在上，才不會受人欺辱。」
夕風沉默了良久，「這一世如何不好都是你自己選的，與人無尤。」
疊紅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話，自顧說下去，「後來，我終於遇見你了。在遇見那一刻，忘記的事情全都想起來了。你陪著我一起看夕陽那一刻，我覺得我所受的苦都值了。哪怕一輩子當寒月的替身，只要能呆在你身邊，我都心滿意足，可是……終究是我癡心妄想了。」
「我當時就已經做出了決定，你應該明白的。」他當時已經選了琉鸞，哪怕她真是寒月，他們倆也不可能有結果。
疊紅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辟里啪啦滴在水面上，「我知道，可是我不甘心啊。」
「你到底喜歡我哪裡？」他究竟哪裡好，值得疊紅如此死心塌地？
疊紅抬起頭擦擦臉上的淚水，「你知道嗎？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當年那個溫柔抱著我的大哥哥。有你的地方，就不會冷。這麼多年，我一直當你是我的天，是我終身的依靠。」她的聲音漸漸嘶啞，泣不成聲，「旁人看你高高在上，可我疊紅，卻只當你是人世間最平凡的男子。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只想好好的呆在你身邊，好好的靠在你身上，跟你一起過世間最平凡的日子……」
「……」都說疊紅野心勃勃，想不到，她內心深處最渴望的，居然是如此平凡的日子。
疊紅將臉埋進水面洗去淚水，再抬起頭時依舊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是啊，在你眼裡，我疊紅野心勃勃。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你重華是頂天立地的英雄男兒，只有舉世無雙的女子才能配得起你。」
「……」
疊紅殺了那麼多人，做了那麼多孽。不為權勢，不為名利，只是為了能配得上他，他真的無話可說了。
「疊紅以前很膽小，連隻雞都不敢殺。可是現在，殺人不眨眼。」疊紅淚流滿面，沉重而緩慢的說，「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手一直抖個不停。可是想到能跟你並肩站在一起，我就什麼都不怕了。等我回過神來，已經濺了一身鮮血。那種滋味，我至死都記得。」
夕風垂下眼，「疊紅，我對不起你……」如果不是當年他說了幾句輕薄的話，或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疊紅深深吸口氣，將眼淚逼回去，「我不想要你同情，不想要你可憐，可是……你能不能幫我梳一次頭，挽一次髮髻？」
夕風又是一陣沉默，最終緩緩點頭，「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