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五章 青冥之月 文 / 國三無殤
夜色已經完全吞沒了白日的光亮,悠悠晚風穿過夜空下的大地,將夜的味道一路撒去,所經之處留下一絲濕潤的甜味。
盈雪坐在窗前凝視著明澈的秋日夜空,慢慢解開頭上的髮帶,烏黑光亮的秀髮如同瀑布一樣傾瀉下來,向纖纖素腰衝擊而去。
「頭髮已經這麼長了,一定比螢火姐姐的更長了吧。可他什麼時候才能看到呢……」盈雪憐惜地撫摸著這柔軟的頭髮滿懷感慨。夜空中的星星調皮地對她眨著眼睛,卻惹得她一臉神傷。
已經五年了,自從五年前那個人執行完任務回秘明島之後,她再也沒有坐在他的肩膀上笑著看星星。歸來之後的他變得心事重重,即便對著她也甚少像從前那樣開懷大笑。過了不久,在他身邊經常出現一位她所熟悉的少女,他們常常一整天地呆在一起。年幼的她似乎明白了什麼,懂事的她再沒有像從前那樣一天到晚纏著他,也再沒有大聲嚷著長大之後要當他的新娘子。乖巧的她安靜地呆在他們身邊,每當看到他們相視而笑,她便感到一陣莫名的心痛。
有一次她見到他微笑著輕輕撫過那位少女的長髮,那個畫面帶給她巨大的觸動,她似乎有點明白他喜歡那少女的原因了。她暗下決心,一定要把頭髮留長,到時候他一定會像從前那樣喜歡自己的。可是還沒有等到她長髮及腰,他便離開了秘明島,像一陣風那樣匆匆而去,無法挽留亦無跡可尋。他甚至還沒有向她道別,多日不見的幻月歸來後才向她告知這令人難過的事情。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她哭了整整一天。
到底,在他心目中自己處於何種地位呢,連一聲道別都不屑?
長髮少女歎了一口氣,不忍再回憶感傷的過去。她揉了揉濕潤的眼睛,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又勉強笑了笑,「好了,不要再想這些事情了。還有兩天就開始比賽,我要好好休息,一定要拿到冠軍!」
給自己打完氣之後,盈雪習慣性地抓起一個包子往嘴巴裡塞去。
「哎呀,忘記了,說好了今晚不要再吃東西的……算了,這是今晚最後一個包子吧。」小女娃大口地咀嚼了幾下,一口氣將嘴巴裡的東西嚥了下去,終於心滿意足地擦了擦嘴巴走向床邊。
「晚安,逐影。」盈雪輕輕拍了拍伏在床邊睡熟中的白狼。逐影閉著眼睛懶洋洋地用渾濁的鼻音回應了一下,它扭動身子,換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沉沉地睡下去。
「晚安,雲哥哥。」盈雪輕輕地拍了拍躺在床頭的一個小木人,這正是暗雲當年送給她的禮物。盈雪將小木人抱在懷中,一臉甜笑地閉上眼睛,不消片刻房間內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熟睡中的逐影忽然豎起耳朵,驀然睜開眼睛,一臉警惕地四處張望。它望了一眼床上睡得正香的盈雪,然後無聲無息地縱身躍出小窗,那白色的身影一瞬間消失在夜色之中,只見遠處兩點火光猛然騰起。
逐影飛馳了片刻,終於見到遠處那個朦朧的影子,從那身影的輪廓來看,那是一個成年男子。秘明島的後山是幻月的地盤,幻月絕不允許男子在夜晚靠近聽月閣,青冥門人都知道這條規矩,即便是青冥星主也從不在夜晚造訪聽月閣。對於眼前這位不速之客,逐影不由得警惕起來,它低吼一聲,縱身一躍向那影子撲了過去。
逐影的速度向來無人能及,從來沒有人能夠逃得過它的撲擊,但是這一次逐影卻是撲了個空。那影子竟是在一瞬間消失了,但是那股陌生的氣味還停留在空氣之中。
逐影心中大驚,它的耳朵高高豎起,一雙眼睛迸發出明亮的火光,如同兩柄豎立燃燒著的短劍。它忽地張大嘴巴,一道金光從它的嘴巴噴射而出,只聽得彭的一聲,逐影的氣芒顯然擊中了什麼東西,一團白色的東西爆射開來,幾點碎片濺到逐影的臉上,傳來一絲冰涼。逐影忽然感到腳掌一陣冰冷,它低頭一看,只見整個地面變得一片雪白,白色的冰塊不知道什麼時候纏住了它的四肢令它無法動彈。
逐影又是心中一驚,身上金色的紋路驟然亮起,灼熱的氣浪席捲而去,而奇怪的是,在熱浪的衝擊之下,那些冰塊絲毫沒有融化的跡象。逐影低聲咆哮起來,不速之客不友好的舉動已經激怒了這頭高傲的狼王。逐影身上的紋路忽地變成刺目的白色,全身上下都籠罩著白色的火焰。啪啪啪的聲音響了起來,逐影身上的冰塊盡數散碎,碎片更是被強勁的氣浪震飛。
忽然間一隻手無聲無息地按在逐影的額頭上,逐影不由得渾身一顫,如果逐影是一個人,此刻肯定驚出一身冷汗。
「你變強了,逐影。」
一個聲音淡然響起,逐
/看>書網玄幻不想和她見面,我這副模樣只怕會嚇著她。」男子微微一笑自嘲道。
「逐影,陪我去兜兜風吧!」男子豪情一笑,一個凌空翻身坐在逐影身上。逐影仰天長嚎一聲,白影一閃,一狼一人沒入夜色之中。
「逐影!」盈雪忽然從夢中驚醒,她往身旁一看,果然不見逐影的身影。
「真奇怪,逐影這麼晚會到哪裡去呢?」盈雪不禁皺起眉頭。「算了,反正它這麼厲害,只有它欺負別人的份,根本輪不到我擔心。」
這時候一縷幽幽月光穿過雲縫灑落在盈雪床頭,她挪了挪身子讓目光越過窗戶,怔怔地凝視著天上那銀白的月亮。
「好美的月光……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在看……」
秘明島後山,暗雲一絲不掛地站立在清涼的河水中,他雙手併攏捧起河水一飲而盡。
「真讓人懷念啊,這河水的味道!」暗雲忍不住讚歎起來,這味道他再熟悉不過,從前他曾無數次在練功口渴後到這裡喝水,他甚至覺得他的血液都溢滿了這河水的味道。
月光照亮了這條小河,河面像鏡子般清晰地照出他的臉容。他出神地望著水中的倒影,像是在打量一個陌生人。他僵硬地摸著臉上的鬍渣,若非倒影做出一模一樣的動作,他還真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人就是自己。
「難怪盈雪認不出我,原來我的模樣已經變了這麼多……」
三年後,他終於認真地修整起自己的容顏,冰稜作刀小心地將臉龐上的鬍鬚剃乾淨;待河水浸軟了頭髮上的污垢,他細心地將頭髮洗乾淨再一絲一縷整理柔順;接著他把身上厚厚的老泥搓掉,露出一身黝黑健美的皮膚——彷彿能從這皮膚中聞出陽光和海風的味道;再接下來,他將衣服上破爛掉的兩隻衣袖割去,也把破爛的褲腳剪短。
做完這些事情之後,他再一次打量起水中的人:容貌俊朗英氣逼人!尤其那一雙眼睛,如同秋日夜空,清澈而深邃,又像是晴空下的鏡湖,寧靜而開闊。彷彿從這雙眼睛看進去,你會看到一個永遠停留在深秋的美麗世界。而那勻稱的身段,結實的肌肉,還有那健康的膚色,更是呈現出一股充滿野性的生命美感。這樣的一個美男子必定能夠輕易獲得世間萬千少女的芳心。
他再一次僵硬地撫摸著自己的臉龐,再一次不敢相信眼前的就是自己的倒影。
「難怪盈雪認不出我,我都幾乎認不出自己了……」他苦笑著說道。
暗雲從破衣袖中撕下一根布條將長長的頭髮紮了起來。他縱身一跳,帶起一串晶瑩閃亮的河水,這一躍氣勢非凡仿似能夠伸手摘月,而在他身下的河水更像是一條霸氣凜然的水龍向他追擊扑去。半空中他身影一閃,化作一道疾風,向著秘明島最高的樹梢直撲而去。
他站在秘明島的最高處,一眼盡覽全島風光。明月為沉睡的大地披上發亮的輕紗,輕輕安撫著這寧靜世間萬千睡夢。
這樣的美景,已是一別三年。
秘明島有太多太多回憶,如今他回到熟悉的地方,再次喝過久別的河水,當他沐浴在熟悉的月光中,無數回憶的片段忽然驚醒從四方八面擠壓過來。他想起了三年前,他正是在這個地方跟那女子道別,不知道三年過後她是否還會在這裡等他歸來。他清楚記得三年前離開時那種心緒,心酸而決絕。
他還記得,三年前他的武技開始停滯不前,幻月無情地揭開他的傷疤。
「怎麼了,整整三個月你一點進步也沒有,這樣下去你有可能戰勝我嗎?」
「是的,你的心亂了,你再無法像從前那樣心無旁騖地專注於武道。你擔心你會再一次變成紫血魔人,你也一直迴避著螢火對你的感情,甚至,你因為我在千殺團中救過你,你連殺死我的決心都動搖了,你更害怕有朝一日你殺死我之後你無法面對盈雪。你心中充滿著顧慮和恐懼,這些心緒便是你最大的敵人,如果你不能調整好你的心態,它就會變成你的心魔,一輩子糾纏著你,而你的第一武者夢也就到此為止了。」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能夠拯救你,那就是修煉我的絕技,幻劍萬影。這劍術的心法能夠助你戰勝心魔,只要你進入到『明鏡止水』的境界,你的心魔自然可以消除。」
「你不能在秘明島修煉這套劍術,對你而言,這裡有太多牽絆,你在這裡修煉只會走火入魔,你必須在一個孤獨的環境中修煉。我知道有這麼一個適合你修煉的地方,那是一個距離秘明島幾百海里的孤島。明天,我會親自送你到那裡去,你回去好好準備一下吧。」
「好了,已經過了一個月的時間,這套劍術的入門方法你已經完全掌握,剩下的事情就要靠你自己了。如果你沒有入魔的話,以你的天賦五年時間足以練成這套劍術,並且進入到明鏡止水的心境。五年後我將再次來臨此地,到時候便是我們決戰的時刻,我和你只有一個人能夠活著離開這孤島。生或者死,在於你這五年下多大的苦功。」
他猛然睜開眼睛,接下來的事情他不想再憶起,那無數個像是在地獄中掙扎的日日夜夜,每個片段都充滿著苦痛,著實令人不願再度觸碰。
他沒有給自己五年時間,他謹記著當日向自己許下的誓言,他要在下一次比武大賽中光明正大地打敗幻月!
所以,三年過後他回來了,儘管回來的過程有點狼狽,但他確實做到了!
這一切很快就會了斷,所有的仇恨和恩情將會在數天之後算清。
至於在那之後的事情,他早已不再去考慮。
樹梢的一側突然微微一沉。
「她終於來了!」
他微笑著轉過頭去。
「螢……」
話還沒有說出口,硬生生地頓住了。微笑著的臉也瞬間尷尬地僵起來。在他面前的女子並不是他期待出現的人。兩人四目相對,都被一股莫名的氣氛怔住。
「幻月……你怎麼會在這裡?」過了一會,暗雲最先開口打破這尷尬的局面。
對面身穿暗灰色戰甲的女子神色一愣,這才回過神來。
「我是為了追蹤逐影而來到這裡,別忘了我可是要監督它不可傷人。」幻月淡淡地說,頓了一下才接著說,「沒想到,竟是你回來了。」
「是的。今天傍晚才回到。」暗雲淡淡地說。
「在這個時候回來,你是為了……」
「對,為了在五年一次的比武大賽上將你打敗。」他平靜地說,言語之間既沒有冒犯也沒有退縮。
「是嗎……看你的神色,看來你已經進入明鏡止水的境界了。」
「是的。雖然過程很痛苦,但我成功了。」暗雲輕描淡寫地說。
幻月是過來人,這短短一句話背後要付出多少汗水她自然清楚。三年前的他已經處於入魔的邊緣了,在他險些入魔的情況下,僅僅三年時間便達到明鏡止水的境界,這過程中凶險的突變次數肯定不下百次,而他都頑強地克服了。這個人還是這麼了不起,光是他這份意志和決心就值得令人肅然起敬。
「……那看來這次比武大賽你是志在必得了。」幻月淡淡地說。
「沒有志在必得,只是盡力而為罷了。成與敗,生或死,全憑天意。」暗雲平靜地說。
「好吧,那麼決賽當日再見。」幻月說完便要轉身離開。
「幻月,等等……」
幻月沒有回頭靜靜地等待著,一如當初,還是他所熟悉的姿態。
「幻月,當初你為什麼要救我,並且教我武技?」
「沒有特別的理由,只是因為你像一個我從前認識的人罷了。」幻月平靜回答。
暗雲沒有再追問,這個問題似乎他已經不想去追根問底,不管基於什麼樣的原因,他們之間的結局也不會改變,不是嗎?
面對暗雲的沉默,幻月知道他已經不想知道更多。
恩也罷,仇也罷,他們之間的緣分在這個銀月清輝的夜晚終於走到盡頭了。
幻月縱身一躍,身影消失在密林之中。
暗雲坐了下來,雙膝合攏,下巴擱在膝蓋之上,靜靜地望著月夜下的風景。
小河如鏡,一個冷艷的身影靜靜地在河面劃過,暗灰色的影子勾勒出絕美的輪廓,像是一朵在河面上獨自盛放的美麗墨蓮。
她抬起頭,迎著那明亮的月光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他回來了,你也看到了吧,他的樣子跟年輕時候的你真的很像……
月光把小河照得很美很美,也把她的微笑與憂傷照得很美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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