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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179章 以筆作刀 文 / 淡看浮華三千

    他們二人兀自說著話,卻未發現齊傾墨翻動卷宗的速度越來越慢,看得越來越細,眉頭也越來越緊,偶爾會露出幾絲苦笑和無奈,只是掩藏得極好,無人發覺。

    她知道青微與蕭天離的關係非比尋常,也知道青微曾為了蕭天離做過很多事,不管她願不願意聽,起初的泠之繼和顏回,後來的莫百衍總是毫不吝嗇地把這些事告訴她。今日這些卷宗上面,隱隱約約記著幾件事,雖只是輕描淡寫勾勒著幾筆,但依舊可以看出當時的凶險,還有那位青微姑娘的不凡。

    第一次,齊傾墨心裡有酸意,為什麼陪著蕭天離走過那些刀光劍雨的人不是自己?

    但齊傾墨是一個對自己感情控制得極好的人,嚥下這些情緒,看了一眼那站在不遠處低聲交談的兩人,暗道一聲拿了人家的東西早晚有一天是要還回去的。終於合上了最後一卷牛皮紙,閉目坐在椅子上。

    「看完了?」蕭天離注意到她的異樣,輕聲問道。

    「紙,筆。」齊傾墨只說了兩個字,蕭天離卻立刻行動起來,一早就準備好了齊傾墨要的長達五丈的白紙,著了下人持著兩頭殿開,還有一隻蘸滿了墨汁的狼毫毛筆遞到齊傾墨手中。

    齊傾墨一手握著筆,一手捏著袖子,全神貫注在長卷白紙邊寫邊畫,這一回,她用的是青微的字跡,內斂穩健,筆鋒盡藏。

    沒有人敢打擾她,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出,只有齊傾墨一隻不著任何裝飾物的纖纖小手,提著一支平淡無奇的毛筆,在白紙上憑著變態強悍的記憶,寫著從這成山似海的卷宗裡,抽絲薄繭尋出來的她想要的東西,事無鉅細,無一遺漏,偶爾點一下蕭天離托著的硯台裡的墨汁,神色冷峻如冰霜,比之一般女子英氣的眉毛間或微皺,間或飛揚。

    青微的臉色跟著那一排排蠅頭小楷漸漸填滿白紙,終於越發震驚起來,她當然聽蕭天離說起過齊傾墨的過人之處,知道她有著過目不忘的本領以及臨摹別人筆跡,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地步。但到親眼所見的時候,仍舊難以克制心中的忐忑和無法置信,那一筆一畫寫出來的東西,就算是集細雨閣全閣之力,也至少要一個月才能總結出來。

    而齊傾墨,只用了三天三夜。

    寫落最後一筆,齊傾墨手中的筆「匡光」一聲掉到地上,蕭天離眼急手快扶住她:「怎麼了?」

    「沒事。」齊傾墨不著痕跡地推開他,穩了穩身形,撐起一個笑容,轉過身對青微說道:「多謝青微姑娘了。」

    青微苦笑說道:「這謝字從何說起,娘娘果然非同常人,青微自愧不如。」

    「青微姑娘何必妄自菲薄,這麼多卷宗記載的東西,若換作是我,是萬萬做不到這般細緻仔細的。」齊傾墨這話倒是真的,之前看資料的時候,那些東西分晰透徹,類別清晰,不花費一番大心思,是怎麼也做不到的,蕭天離的這個細雨閣,果然有著可怕的力量。

    「收起來吧。」蕭天離沒由來的一陣心憂,齊傾墨的身子算不上好,雖然柳安之在的時候沒少給她調理,可是憂思過多,總是會傷神,只想趕緊把這事兒完了送齊傾墨回去休息。

    「趁熱打鐵,天快亮了,今天你上朝的時候,就動手吧。」齊傾墨說道。

    「嗯。」蕭天離一邊收著齊傾墨寫的東西,一邊招呼泠之繼過來。

    泠之繼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鵲應跟顏回那事兒,她多多少少有些愧疚。有些事情就是這樣,沒有人跟你競爭的時候,你可能不會發覺那人對你有多重要,一旦發現了危機,才發現那人你已經離不開了。

    泠之繼跟顏回一起長大,一起打鬧,一起搏命,從未想過這層窗戶紙卻是鵲應捅破的。

    鵲應是不會跟泠之繼去爭顏回的,因為在很久之前,泠之繼曾經救過她一命。所以那個倔強的小丫頭,寧願自己天天以淚洗面,也不肯再對顏回有別的幻想。

    齊傾墨知道,所以她將鵲應送走了,也是避免泠之繼的尷尬。

    但這些……都是小事,所有的情情愛愛,只有在活命的時候,才有資格去談去愛,性命不保的時候,一切都是假的。

    齊傾墨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在她的好眠裡,豐城的風,開始悄悄地轉了個方向。

    在齊傾墨埋頭在宗卷的三天裡,蕭天離當然沒有閒著,早些年就開始在朝中埋著的棋子開始動作起來。這些年蕭天離從來沒有與他們來往過,甚至不少人還彈劾過蕭天離的不務正業,所以沒有人想得到他們是蕭天離的暗子,他們一直以剛正不阿的好名聲在朝中牢牢佔據著一席之地,所以當他們向皇帝進諫的時候,那位高坐在龍椅上的皇帝終於憤怒了。

    鄭家倚仗皇后之威,強搶民女,草菅人命,逼得無辜人家妻離子散。

    鄭家三年前私吞調往江南修河堤的官銀,導致夏汛時河堤崩潰,下游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路有餓琈,白骨成山。

    同年苛扣朝廷賑災糧晌,粥中摻沙,致使百姓食樹皮草根觀音土,餓死之眾不計其數。

    鄭家假借為皇帝祝壽之事,大肆索賄,搜刮民脂民膏,百姓民不聊生。

    鄭家在朝中安插門生,結黨營私,收買官員,隱有不軌不之心。

    鄭家……

    最重要的一條,鄭家率私兵強佔民田,圈地養兵,兵力早已超過朝廷限令之數。

    其罪行令人髮指,當日在朝堂之上,悍不畏死的言官先脫官帽,行三跪九叩大禮,才開始一條條一列列指出鄭家所犯之事,儼然做好了死諫的打算。

    鄭家當庭反駁,稱絕無此等事,同時派人將私兵藏好,兵器入庫。

    但是,齊傾墨早與蕭遙有過協議,在鄭家的反應尚未來得及執行的時候,蕭遙那日騎著馬喝著酒帶著幾百親兵出來閒逛,正好遇上。

    聽說當日蕭遙指著那一隊正在撤離的軍隊,大大咧咧罵道:「這大白天的不好好練兵,一個個到處瞎竄什麼呢?」

    然後便帶著親兵在鄭家的軍隊裡住了下來了,美其名曰:兩軍交流,切磋武藝。

    鄭威急得抓耳撓腮,他只想把蕭遙這座瘟神趕緊請走,然後將這些人數有些多的私兵趕緊送走藏好,不要讓朝堂上那群老瘋子抓到把柄。天天好酒好肉伺候著,但蕭遙似乎享受上了鄭威這種待遇,死皮賴臉地就不是肯挪屁股。

    就算是鄭威再有通天之能,也不敢跟臨瀾國這位真正手握兵權的大將軍撕破臉皮,蕭遙是不偏幫任何人,但這不代表他是一個心胸開闊的聖人,得罪了他絕對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於是,在蕭遙的嚴密看管下,鄭威訓練的那只足有八千餘人的私兵,竟一個也沒能從軍營裡走掉。

    一住,便是三天。

    三天之後,那些大臣們呈上了證據,蕭遙將軍破天荒的上了一回早朝,有些納悶城外鄭家的兵營裡的人數有些對不上,找鄭威來問問是個什麼原因,於是這段時間裡風頭一時無兩的鄭家,終於打落了塵埃。

    蕭天離滿臉倦容地回到王府,抱著齊傾墨躺在被窩裡,身上還著一絲凜冽的寒雪氣息。

    「成了。」

    「嗯。」

    「鄭威跑了。」

    「嗯。」

    「你似乎早就知道了。」蕭天離撐開有些沉的眼皮問著懷裡的人兒。

    「他比齊宇聰明的地方在於,他識時務,鄭家眼看著要失勢,他自然會早些逃命去。」齊傾墨睡了一天一夜也早就睡夠了,乾脆坐起來倚著床欄杆。

    蕭天離也爬了起來,兩小口坐在床上,拉了拉被子給齊傾墨蓋到了胸口,蕭天離說道:「鄭家倒得太快了。」

    「不是你說的皇帝要打壓一下蕭天越的勢頭嗎?鄭家剛好是送到皇帝嘴邊的一塊肥肉,他有什麼理由不一口咬下去?」齊傾墨嗤笑了一聲,那位皇帝,還真是一位妙人,好人他做個夠,壞人全由下面的人替他做了。他倒是能在青史上留個好名聲,替他做事的官員,只怕水深火熱的煎熬著。

    「正是如此,我才有些感慨。」蕭天離將齊傾墨摟進懷裡,很輕易地感受到齊傾墨不似以往那般順從,反而微微掙扎了一下,他心裡突了突,壓下這些心緒,繼續說道:「鄭傢俬兵的事,叔已經牽扯進來了,整件事看似跟我沒什麼關係,但有心人稍一推測,都知道這是指著太子去的,我怕父皇會懷疑。」

    「我想,皇帝已經起疑了。」齊傾墨不會抱有任何僥倖心理,不會對皇帝有任何善良的期待。

    「這件事我們動手太快,雖然縝密計劃,但多少還是有草率疏漏之處,我想叔應該會趁著這個時候離開豐城,以免捲入這場風波裡。」蕭天離撫著齊傾墨的手臂,隱隱頭痛。

    「而且,鄭家是皇后的娘家,後宮裡頭,只怕要好生不安份一段日子了。」齊傾墨似乎已經看到了越來越大的局,正是她眼前一點點鋪開,而一路走來,她終於開始靠近了最開始的目標,蕭天越。

    這次針對鄭家的事,看著是他們佔了上風,可是遺留下來的尾巴,卻要費盡心思去掃乾淨。而蕭天離這個一直藏拙的三皇子殿下,終於要走出陰暗,與蕭天越站在朝堂上,站在皇帝眼皮底下,明刀明槍地掀起一番血雨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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