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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八章 ——點評漢儒學 文 / 弘毅知難

    順治十二年七月二十七日,位育宮。

    「皇上,二阿哥的確是非同凡響呀,就這麼輕而易舉的收了那個洋毛別科托夫!」安郡王岳樂繪聲繪色的給福臨描述昨日在自己府中,小玄燁上演的那一幕收降別科托夫的好戲之後,做了一句總結陳詞。

    「可收攏這麼一個降服洋人又有何用?」福臨自然不會責怪自己這位還沒有開府的兒子收納一個西洋門人,畢竟人家已經被自己心甘情願的晉封為多羅貝勒,而且還很識趣的把這個洋奴放在安郡王的眼皮子底下圈養,也就是告訴自己這個當爹的,我這些事情一點也不避諱皇阿瑪你!可區區一個洋人,還是一個敗軍之將,有何金貴的地方呢?

    「皇上,奴才本來也是不解,但玄燁和奴才說過,西洋火器十分了得,雖然不能與我八旗鐵騎所媲美,卻也有自己的獨到之處。這次呼瑪爾之戰,明安達禮一開始也的確吃了羅剎火器的虧,要不是那幾百朝鮮鳥槍兵,完勝之日也許還要再拖延一些時候……」

    「火器確實不可忽視,但騎射之術才是我大清安身立命的根本呀!四哥,你說呢?」福臨知道岳樂必定會知道自己的注意,就故意一問。

    「皇上,此處就是一個緊要所在了!」岳東果然加重了語氣,「昨日,二阿哥給奴才講了一番何為根本,以及這個根本是否就必須是一成不變的道理,聽後確實值得思量。」

    「哦,快說來聽聽?」福臨從御座上下來,走到岳樂跟前,並出手按住了要起身稟報的四哥,只是命吳良輔另外挪過來一個座位,就坐在岳樂的面前,擺出兄弟二人促膝長談的架勢。

    「庶!」岳樂心中一暖,更加原原本本、細之又細地回溯起昨天的事情來——

    原來,噶達渾押著別科托夫回兵部校驗技能之後,玄燁並沒有立即告辭的意思,而岳樂正好也有深入交流的想法,兩人就在書房密室,又聊了一個時辰之久。

    岳樂首先問玄燁,那句詢問別科托夫「有多大用處」的話,是不是太過功利?不料玄燁毫無羞愧之意,神情自然的說道:「四叔,侄兒知道你是贊同滿漢一家的,可你想過沒有,如果數萬萬漢人、幾千漢臣的所有學問都真的如他們所說,是天下獨尊、捨我其誰的話,他們漢人在北宋之時怎麼會被大金壓制良久,又怎麼會在十二年前終於將這天下拱手相讓於關外大清?要知道,那時候,在他們眼中,我們滿洲就是蠻夷落後之輩,一如今日我們看待這些西洋羅剎一般!」

    岳樂大驚失色,畢竟面前的小侄子用一年多來的種種表現,把他自己慢慢塑造成了一個幾乎可以「直達天聽」的奇瑞聖嬰,他這句話,難不成是要暗示大清的國運麼?

    「貝勒爺,你……我大清……」岳樂一時有些語塞,汗珠子都流了下來。

    「哈哈,四叔過慮了!玄燁不是那個意思,至少百十年內無此憂慮。」看著岳樂有些放鬆下來,弘毅稍微頓了頓,因為他知道,作為清初的改革派,岳樂一定是有些長久考慮的。果然,回過味來的安郡王很快又是憂心忡忡,畢竟,但是作為一個力主「滿漢一體」從而鞏固大清統治長久的皇族宗室,大清國祚是要萬世永續才好的,怎麼入關百十來年之後就要有國運之憂嗎?憂在何處呢?

    「但是,如果我大清只是一味將漢族遺老那些酸臭無比、故步自封的學問拿來當成寶貝,如果朝廷不能仔細辨別,以至於魚龍混雜、泥沙俱下的話,估計百年之後,中華雄風不再了!」弘毅意味深長的做出有一個「玄妙不可知」的結論。

    「漢家學說怎麼會是故步自封的酸臭學問?」岳樂十分不解,甚至有些懊惱起來。

    「四叔別急,侄兒並不是要要全盤否定漢家學問。所謂漢家學問,必推儒學為首為要!畢竟華夏五千年,自孔子立聖以來就有二千多年了,其功績可謂無以比擬。」

    岳樂微微點頭,靜待下。

    「這儒家,基本上堅持『親親』、『尊尊』的原則,維護『禮治』,提倡『德治』,重視『仁治』。這『三治』,堪稱儒家的三個主義!」

    「儒家『禮治』主義的根本含義為『異』,即貴賤、尊卑、長幼各有其特殊的行為規範。只有貴賤、尊卑、長幼、親疏各有其禮,才能達到儒家心目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的理想社會。國家的治亂,取決於等級秩序的穩定與否。儒家的『禮』也是一種法的形式。它是以維護宗法等級制為核心,如違反了『禮』的規範,就要受到『刑』的懲罰。」

    「而這禮治,可以說是眼下我大清懲戒羅剎等西洋蠻夷的一柄利器,我天朝上國以禮服人,假若那些蠻夷之國不通情理、不遵禮制,輕可以訓斥教化,若其屢教不改,則重可以興兵罰國,刑其首惡!羅剎如果執迷不悟,此法可行!」岳樂這才恍然大悟,那天午門獻俘這玄燁怒責斯捷潘諾夫種種罪行,是為了這個原因!

    「儒家『德治』主義就是主張以道德去感化教育人。儒家認為,無論人性善惡,都可以用道德去感化教育人。這種教化方式,是一種心理上的改造,使人心良善,知道恥辱而無奸邪之心。這是最徹底、根本和積極的辦法,斷非法律制裁所能辦到。」弘毅越說越激動,也顧不太上現代詞彙和當時語言環境的對接了,好在詞語雖然生澀,但是其中的含義岳樂還是能夠基本明白的,所以也沒有打斷。

    「儒家的『人治』主義,就是重視人的特殊化,重視人可能的道德發展,重視人的同情心,把人當作可以變化並可以有很複雜的選擇主動性和有倫理天性的『人』來管理統治的思想。從這一角度看,『德治』和『人治』主義有很大的聯繫。『德治』強調教化的程序,而『人治』則偏重德化者本身,是一種賢人政治。由於儒家相信『人格』有絕大的感召力,所以在此基礎上便發展為『為政在人』、『

    有治人,無治法』等極端的『人治』主義。」

    弘毅說完這一大段,仔細瞧著岳樂,見他只剩下頻頻頷首了,才繼續說道:

    「於今日看,侄兒認為儒家學問已有三利二弊。其一利,是提出『禮治』、『德治』和『仁治』這『三治』;二利是提出了『積極入世』;三利是提出了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的『和諧』,不管是「王道」還是「霸道」,和諧是萬物共存的根本之道。」

    「但儒學更有二弊。最大的一弊就是『迂腐』。第二弊則是『重德輕法』。」

    弘毅沒有詳述這二弊的具體內容,卻一下子抓住了岳樂的心。是呀,「迂腐」莫大於將滿洲排斥於華夏之外,整天個叫嚷著什麼驅除韃虜,誰是韃虜?宋金之時就在爭執誰為「中國」,卻都被蒙古征服。明清交替,滿蒙又都成了中國之人。這韃虜,的確需要好好分辨才好。

    「難道今日的孔教就是孔丘本義嗎?侄兒以為不然,畢竟孔子以下,孟子、荀子、程朱理學,再到陸王心學,這儒家學說可未曾沒有一日不發展變化,可孔門子弟卻一味的說自己的學說是千年不變的,要求所有的人也是因循守舊,不可僭越!長此以往,中華必將自絕於世界之外,大清的華夏,無論滿漢各族,都會受制於西來洋夷的禍患,淪為西洋諸藩的囊中之物了!」弘毅十分悲傷的說完最後一句,長歎一口氣。

    「為何是那些蠻荒未開的西洋諸藩?」岳樂趕緊追問,特別是說這最大的威脅不是漢人的排滿,而是漢人學問的迂腐,以及西洋東來的威脅。

    「四叔有所不知,西洋諸藩雖然荒蠻,但那是百年以前的舊事了。早在明朝中後期,西洋人就開始勵精圖治,於今日,其憑藉著海船和火器的造辦技藝精良,已經在海路上廣而貿易,攫取了數額巨大的利益,更是滋長了他們的國力,走上了一條血雨腥風的暴政之路。此消彼長,假若我中華國人繼續沉溺於幾千年來唯我獨尊的陳年舊夢之中,終有一日,那些個西洋狂人的刀槍就會架在我們的家門口了!」弘毅說的言詞確確,就等著岳樂發問。

    「此消彼長?此話怎講?難道漢人的學說還比不過洋人的奇巧?還請貝勒爺教我!」岳樂拿出對待那些漢臣元老一樣的尊重,給眼前這個嬰兒施了一個漢禮。

    弘毅不由得愣了一下:奇巧?這不和後世乾隆嘉慶朝對西洋技藝蔑稱「奇技淫巧」一個心態嗎?看來即使是改革派,也終歸是受制於歷史局限呀!看來只好詳細給這位當前最可倚仗的貴族大臣好好上一課了!

    「四叔客氣,侄兒就是說一說自己的那些個想法,也不見得都對。」弘毅趕緊跳下來客氣一番,重新拉著岳樂入座,自己則順勢背著小手在廳堂裡邊踱步邊開講……

    指過於奇巧而無益的技藝與製品。奇,奇異。淫,過分,極端。指過於奇巧而無益的技藝與製品。《書·泰誓下》:「〔商王〕作奇技淫巧,以悅婦人。」孔穎達疏:「奇技謂奇異技能,淫巧謂過度工巧。二者大同,但技據人身,巧指器物為異耳。」清代管同所著《禁用洋貨議》:「昔者,聖王之世,服飾有定制,而作奇技淫巧者有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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