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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九章 ——識才辨其長 文 / 弘毅知難

    原來,閔敘一見到弘毅的從人,就知道非富即貴,這才趕緊施禮抱拳。再聽到這位看似不過兩歲小孩子居然十分清晰地說了一句:「先生自便」,立即把進京以來屢次聽說的那位聖嬰,和眼前的富貴幼兒結合起來,果斷參拜,直到自己口誦「貝勒爺」,弘毅卻自稱「弘毅」,何為「弘毅」?「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是也!這種滿懷天下的雄心壯志,更不是普通兩三歲的幼童可能具備的,這就更加印證了他的判斷。

    季開生聽了閔敘的判斷過程,為了照拂紅衣的面子,於是耐著性子稱讚一番什麼「審時度勢」、「臨機巧辯」之類的美譽之辭,卻打心眼裡對一旁不太多言的楊雍建更感興趣。

    第一次和貢生這種「高級知識分子精英」開「座談」會,弘毅一開始有些緊張情緒。

    看過很多穿越小說,相當一部分主角會通過詩詞歌賦的「超強能力」來籠絡一批人、詞臣,這幾乎成了後世穿越的一大利器。弘毅於是在幾人落座之初,就開始搜腸刮肚想找一些名句來撐場面,可惜呀,這是清初了,唐宋大家的詩詞,即使弘毅自幼熟讀唐詩宋詞八百首,也只能說明自己學習功底紮實而已,和「超強能力」毫不搭界。清朝中後期的詩詞作品,弘毅除了知道一位袁枚袁子才,其它根本就是沒有任何修為可言了!悶了好半天,才想起當初和小艾去琉璃廠化街遛彎兒的時候,看到宣傳欄中有兩句還比較好記,用在當下也比較應景。

    「兩位公子得中貢生,學問、氣度都令玄燁欽佩不已。今日借張大人這店落座一敘,真可謂是『裘馬翩翩貴公子,往來都是讀書人』。」

    弘毅其實這是自作聰明了,要知道清初時候,國家百廢待興,能夠不做遺民而參加科考的人墨客,風格也大多趨於務實,幾次科考內容大多是貼近時務的,到了殿試環節更是以時務策論為主,那些附庸風的詩詞在這些貢生眼中,實在是有些「不識時務」。

    於是,脾氣耿直、很有季開生風格的楊雍建笑著說,「貝勒爺好詩,可惜這『竹枝詞』的前兩句為何隱去?」

    「這……」弘毅有些失措,是呀,當時宣傳欄上就說了這兩句,自己哪知道前兩句為何物?甚至不知道這兩句原本是某位大人所作詩詞的後兩句呀!還有什麼是竹枝詞,更是一頭霧水!

    「自西兄,你真是令人無語。貝勒爺這是在考校你我的詩詞學問呢。這樣,小生冒昧,抖膽先編湊幾句,自然不比貝勒爺詩,只是請貝勒爺和諸位品評。」閔敘果真機靈,自以為是的分析一番,就開始低頭思索這首詩的頭兩句了,正好是化解了弘毅的尷尬。

    片刻之後,閔敘娓娓道來,「……新開店催新春,房四寶貴氣陳。」他沒有大言不慚的複述弘毅那後兩句,明顯是在自謙,不肯自稱「貴公子」。弘毅剛要趁勢叫一聲好,然後轉移話題,卻聽到楊雍建的評價——

    「詩雖不錯,然詩詞歌賦於孔子門生,本是平常。為今之要,應是時務,應是如何為大清開萬年盛世!」楊雍建終於按耐不住,輕聲說了一句自己的真實想法。

    「哈哈,自西(楊雍建表字)賢弟,莫要著急,這時務策論嘛,過幾日就有皇上親自考校你們了呢,我們先放鬆心情,品論一下貝勒爺和鶴舑(閔敘表字)的詩情如何吧?」季開生雖然開導了一番,卻對楊雍建的耿直惺惺相惜。接著吟誦起來:

    「新開店催新春,房四寶貴氣陳。裘馬翩翩貴公子,往來都是讀書人。呵呵,不錯,的確是應題之作,天中受教了!」季開生對於這首臨時拼湊的竹枝詞,只能是適度稱讚一下,算是圓場了。

    「好,的確不錯。玄燁受教!閔公子可是先賢閔子騫的後人?」弘毅也是就坡下驢,立誓今後一定不要再玩弄詩詞了,趕緊轉移話題。

    「回貝勒爺的話,閔損、閔子騫正是小生先祖。」閔敘謙恭回答。

    「哦……閔子騫為人寡言穩重,一旦開口語出中肯。孔子有云:『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弘毅話外有話的說道。

    「是,閔敘定然銘記在心!謝過貝勒爺提點。」閔敘表情懇切,不見一絲一毫的難堪和不悅。

    「嗯,那鶴舑(閔敘表字)可清楚閔氏由來,你這一脈又是……」弘毅本姓曾,祖上乃是「曾子」曾參,和閔敘的祖宗「閔子」閔損,同為孔子門生,所以才有此一問。

    只不過人家「閔子」位列孔子「四科」(孔子的學生分為四科、十二哲、七十二賢,其中四科,即分為「德行」、「政事」、「言語」、「學」四類,都是孔子最好的學生),曾參卻是孔門後期的弟子,小孔子46歲,而且天資一般,比不了閔損當時在孔門的地位。又不過後來他勤奮好學,頗得孔子真傳。連孔子的孫子孔伋(字子思)也師從曾子,又將孔門學問傳授給孟子。因之,曾參上承孔子之道,下啟思孟學派,對孔子的儒學學派思想既有繼承,又有發展和建樹,與孔子、孟子、顏子(顏回)、子思比肩共稱為「五大聖人」。在這一點上,曾弘毅又找回好多面子。

    「回貝勒爺,閔氏源於魯國國都曲阜。南北朝時,閔氏後人同其他中原士族一樣,避亂進入安徽、江蘇等地,但之後也多有流離。例如北宋年間,小生第十九世祖之子閔稱道出使高麗,後定居朝鮮驪興。家父也祖居安徽歙縣,後來才寄籍江蘇江都。」閔敘概要說了一遍自己的家族歷史,特別提到了朝鮮「驪興閔氏」,大約這是讓他比較自得的家族名人吧。

    「哦,閔兄和朝鮮驪興閔氏同宗?」弘毅找到了更感興趣的事情。

    「是的……」閔敘有些奇怪,不明所以。

    「那你對朝鮮人來京商貿有所知曉嗎?」弘毅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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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這……請貝勒爺寬恕小生孤陋寡聞……」心思聰敏的閔敘有些失落。

    「呵呵,無妨無妨,我只是隨便問問……」弘毅也同樣有些失落……

    「貝勒爺,這朝鮮商人的事情,屬下倒是有一些消息,不知堪用否?」另外一個聰明人、一直站在一旁小心伺候的張歲寒「張店長」及時介入。

    「好,說來聽聽。」弘毅重燃希望。

    「貝勒爺,這朝鮮商人一般都是隨著朝貢使臣而來,根據行使目的不同而有所區別。這冬至使團,人數眾多,朝廷也不加以限制活動,所以那時候就會有不少商人帶著朝鮮書生來咱這琉璃廠附近,私買典籍史冊。屬下也是看周邊店家有此買賣才知道的……」張歲寒半遮半掩的說,打量弘毅的表情,畢竟,這是朝廷明令禁止的。

    「那平日裡呢?」弘毅沒打算深究他的生意合法與否,眼下只想盡早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平日裡,主要是那些繼咨行使帶來的商人,又以私買馬匹為主了。入京之時全是老弱瘦馬,走的時候就變成了高頭戰馬……」張歲寒放下心來,和盤托出。

    「原來如此。於何處交易?」

    「就在那菜市口旁的騾馬市。」

    「好,離這不遠!小功子,我們這就去!」弘毅跳下椅子,準備出發。

    「爺,不可呀!」

    「貝勒爺且慢!」

    「爺,改日再去如何?」

    以上三句話同時是脫口而出,分別出自樸氏、季開生和張歲寒。

    弘毅愣住了,滿臉狐疑的看著周圍幾人。看情形要不是已經有人率先反對了,剩下的幾位也會挺身而出了。

    「呵呵,諸位別急,為何攔我?」弘毅現在可沒有那種害死人的面子問題,立即爬回座位,耐心問道。

    重新落座的季開生也衝著張歲寒點頭,示意由他來說明。

    「爺,這騾馬市一則臨近宣武門外菜市口,陰氣太盛。輕易前去,恐怕有損皇家威儀。二則,騾馬市每日早晨為生市,而後為死市,交易疲者,以赴屠廠。現在已經將近申時三刻(下午四點半),連死市也都閉市了。」張歲寒硬著頭皮說。

    「哦,原來如此,好吧,既然沒有了集市,人自然也就走光了。我聽取你們的建議!」弘毅欣然接受大家的集體意見。

    這種民主作風,弘毅身邊的樸氏、孫氏和梁功都很習以為常了,季開生也是由於編輯《國學與西學》,早就有所感悟,只是侍衛瑪拉、店長張歲寒、倔強蘿蔔楊雍建和滑頭閔敘都未曾料到,一個不到兩歲的皇族娃娃,居然這麼好說話,一點也沒有哭鬧堅持,連一個不高興的臉子都沒有,真是讓這些人大大鬆了一口氣。

    「爺,天色漸暗,是否回宮?」小功子見機插話,盡忠職守一下。

    「也罷,今日確實時光飛逝,和幾位還沒有敘談暢快呀。對了,不知幾位明日可否得閒,陪我一同去那騾馬市看看?」弘毅有意無意的問了一句。

    答案自然是眾人應允,連楊雍建都沒有對這件事情嘀咕——去看朝鮮人交易,總比在這裡舞弄墨有勁多了。

    出了松竹齋,眾人紛紛拜別。唯有季開生堅持要求護送弘毅進了皇城才好,弘毅也就同意了。

    上了梁功的「人輦」,剛走出不過十幾米遠,弘毅就隱約感覺周圍似乎和剛來的時候不太一樣,弱書生少了,彪形大漢卻多了許多,而且總是和自己這一行人保持著一種適度的距離,看似漫不經心,卻是亦步亦趨。

    弘毅有些緊張,不會這麼寸吧,自己穿越之後第一次微服私訪,別把劇情設計的太刺激行不?萬一有個閃失咋辦?

    「瑪拉?」弘毅低聲叫了一聲,等了半天卻沒有回應。回頭望去,卻見瑪拉早已摁著腰刀悄悄接近了後面遠遠的一名壯漢,……難道要上演武戲不成?弘毅後悔自己沒有一下生就開始習練武藝了……

    後面的瑪拉突然停下了腳步,看樣子還和那人說了幾句什麼,然後一轉身跑回弘毅身邊,若無其事的隨著前行。

    「瑪拉,可是宮中之人?」弘毅見這警衛人員都淡定如此,自己立即放平心情、綜合判斷,然後得出了這個結論。

    瑪拉明顯一愣,脫口而出:「小爺瞧見了?」

    「說!」弘毅見瑪拉不慌不忙,知道定然無礙,順水推舟做一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聖賢主子也好!

    「位育宮。」湊近弘毅的耳朵,簡短回道。

    位育宮?皇帝福臨也知道自己出宮之事了……

    最終,弘毅還是放下心來,無論皇上小阿瑪如何計較自己出宮一事,反正眼下是安全無虞了。

    「季大人,這兩位貢生你看如何?」弘毅開始關心另外一件事情了。

    季開生沒有聽清楚瑪拉和這位小爺說了些什麼,也不好多問,趕緊思索了一下上位者的問題,而後說道:「下臣以為,兩人都是有才華橫溢的,只不過秉性不太一樣。」

    「哦?說來聽聽。」

    「那就恕下臣直言了。閔敘儒家名門之後,詩詞學問看來也是不差,只是太過圓滑,難免溜鬚拍馬多一些,日後假使有了一官半職,恐怕鑽營之心會重一些。楊雍建卻是一副耿直心腸,雖然有時失於魯莽,卻是剛正不阿。他日若有官職,必定也能奉公行事。」季開生作為第一直臣,說這番話絕對是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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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大人所言不虛。不過,這兩人的特點不一,卻看誰來用他們了。假使上官公正,閔敘也會為官端正;假若上司刁鑽舞弊,楊雍建恐怕只會凶多吉少。」弘毅說出自己的主見。

    「為人臣子,自當上承聖恩,下為黎民。這上司之事,如何管得了?」季開生還沒有參悟明白。

    「哈哈,不用他們去管,來日殿試如果上榜,只要給他們各自委託一個得緣的上司,就可人盡其才了。這用人,還是要用其所長,不能以偏概全,更不能因噎廢食……」

    一旁的季開生,終於有所領悟的點了點頭。

    「畢竟這千古江山,各色人才都要輩出才好呀,季——先——生!」弘毅故意引用了季開生送給自己的那一方金石陽,而且在梁功的腦袋上鄭重抱拳施禮,一句「先生」,讓下面的漢臣再一次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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