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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一章 ——棒子來咬鉤 文 / 弘毅知難

    第二天,順治十二年九月初三,辰時初刻,宣武門外騾馬市。

    弘毅還是一身便裝,騎在東二所佐領太監梁功的脖子上,在瑪拉的護衛下,正興趣盎然得穿行於熱鬧非常、馬嘶驢叫的大街上。按照約定,季開生、張歲寒、楊雍建和閔敘也早就在街口集合,等著弘毅大駕。

    特別是季開生,一早就有司禮監太監到他府上來傳口諭,說皇上讓他今日御門聽政可不去了,要謹慎小心服侍好多羅貝勒玄燁。緊接著,兵部尚書噶達渾也派員前來,說騾馬市但凡有關軍馬私賣、涉及兵部管轄事宜,他這個兵部右給事中可以當即決斷,報與火器營左總統大臣會商便可。

    昨天在位育宮,弘毅向福臨和盤推出自己探訪琉璃廠的初衷,乃是瞭解朝鮮行使商團的私下貿易。福臨也是饒有興趣的詢問了一番那裡的人景致,對於兩名貢士的評判,卻與弘毅有些不同。對於楊雍建,皇上認為此人生性耿直,過幾日殿試若能得中,一定是個當御史的好材料。而那個閔敘,皇上有些不屑,說此等圓滑之人,就是一班漢人貳臣鑽營取巧的根源,料他也無緣金榜題名。弘毅沒有再計較這些,而是提出明天要去騾馬市再探訪一二。

    福臨立即反對再搞什麼便裝出宮了,說玄燁年紀尚小。那地方殺氣太重,又是粗陋之人居多,全然不似琉璃廠所在,還是不要親往。要調查朝鮮商人走私行徑也不難,只要下旨委派那裡的騾馬稅局官吏徹查便是。

    弘毅早有準備,從皇阿瑪膝頭跳了下來,恭恭敬敬跪在福臨面前娓娓道來:

    「皇阿瑪,兒臣由此請求,卻是事出有因。其一,若皇阿瑪下旨委派騾馬稅局徹查馬市交易,一定會是不了了之。想那朝鮮入貢,年年有之;行使覲見,更是平常不過。既如此,朝鮮走私我大清馬匹,定然早已有之了,可為何從未聽聞各衙門有所稟告?還請皇阿瑪明察。」

    「你是說那騾馬稅局的小吏膽敢罔顧朕命,貪贓枉法不成?」福臨親政以來最痛恨官吏貪腐,聽了弘毅的說法,立即怒上心頭。

    「兒臣不敢說定然有,也不敢斷言定然沒有。所以,需要暗訪才好。」看福臨沒有說話,弘毅就繼續了。

    「其二,假若派員暗訪,其做派行止太宜察覺,無論是走私的朝鮮行商,還是私賣馬匹的馬販,亦或是玩忽職守的吏員,都會有所防備,不易徹查。查無結果,損壞皇家威嚴,就連那朝鮮番邦,也會詬病天朝。」

    福臨這次沒有發問,而是微微點頭。

    「其三,當務之急不在查辦幾個小小的騾馬稅局官吏,而是要將朝鮮行商走私一事瞭解透徹明白,看看這裡面還涉及何處,對症下藥找出原委,以便於朝廷妥善應對,固本清源。」弘毅仔細應對道。

    「皇阿瑪,兒臣年幼,那些未曾謀面的商販、官吏自然不會加以防範。若再從御馬監抽出中上成色御馬一匹為餌,他們定然以為兒臣不過是富貴人家的幼童,出來賣馬消遣。商賈唯利是圖,不會起疑,這樣一來就容易露出真容。再者,兒臣早已經與樸嬤嬤習得了朝鮮藩話,可以輕鬆窺聽朝鮮商人的話語,不必大費周章找人通譯,更容易探得實情。」

    看到福臨已經有些被說動,弘毅再接再厲,說出了最要緊的一條——

    「阿瑪,哪怕天下臣民都畏懼皇威天顏而曲意迎逢,玄燁也一定將所見所聞據實稟報,絕沒有一句虛言。定然要讓皇阿瑪的聖裁,查之有據、不偏不倚,皇帝聖明,萬民共仰!!」

    「好!玄燁,阿瑪信得過你!」福臨那顆少年天子、一統天下的有志青年的雄心,被自己兒子的幾句肺腑之言撩撥得如火如荼,當即首肯了小玄燁的要求,包括隨行人等、馬匹調用等等。皇帝還主動承擔了去和皇太后說項的任務。

    皇太后那邊自然一開始就是驚詫非凡,看著這父子二人的感情居然一日多過一日,心中的嫉妒和忌憚卻又不能明說,只好更加慇勤於孫兒的安危,反覆叮囑皇帝要考慮周全,多派周邊護衛,萬萬不可有絲毫差池!最後還是將瑪拉調撥過去,作為貼身護衛,這才罷休。

    入夜,蘇麻喇帶著皇太后的種種「牽掛」,再一次來到東二所,陪著弘毅睡了一夜,也說了不少貼己的話……

    弘毅唯一沒有服從的「上層安排」,就是帶上內大臣索尼。表面的原因冠冕堂皇,就是索尼身為朝廷重臣,自帶威嚴官氣,與暗訪暗查的初衷不符,不如作為後援。其實在弘毅心中,實在是不想現在就和將來的四大輔臣之首有什麼親密接觸,以免傳達錯誤信號,徒增枝節。

    騾馬市街道上的弘毅,回頭看了一眼瑪拉所牽的那匹御馬,十分滿意自己的決定。今天早晨,御馬監主管一下子拉過來九匹御馬,讓貝勒爺親自驗看。這九匹馬,按照成色分為上中下三等,一等各又分為優、良、平三色,弘毅果斷的選擇了中等優色的那一匹,對一旁面有不解之色的瑪拉解釋道:

    「上等馬匹軍中少見,貿然拉了出去,恐怕露了皇家底細,令人生疑。下等馬兒又恐怕高麗棒子不會看中……」

    「棒子?」瑪拉十分好奇這個詞彙。

    「哦?哈哈,『棒槌』知道不?」

    「爺,那不是罵人的話嗎?」瑪拉第二次貼身侍衛弘毅,卻是心甘情願的高興,連「貝勒爺」的稱呼,都隨著梁功這些人一樣簡化成了「爺」,更顯著親近許多。

    「朝鮮奸商假若真的膽敢在天子腳下私販禁物,你說他們一旦落到咱們手中,那還不就是頭腦簡單、不明事理的『棒槌』嘛!」弘毅沒有給瑪拉講解後世的種種緣由,僅是一言帶過。

    「棒子」的真正原意是——清末開始,覬覦東北的日本人開始向東北進行大規模滲透和殖民,

    這一情況在「九一八」東北淪陷後更是達到頂峰。而要進行殖民最重要的就是移民,尤其初期日本在華人員多數是軍人,沒有多少人對佔領區進行日常統治和管理。但限於日本本國自然狀況,也因路途遙遠和經費等問題,所以從日本本土不可能調來足夠的移民。於是,日本就從當時早就日韓合併的朝鮮半島徵調大量的朝鮮人來華,這些韓國人在接受了所謂「日韓同祖」的奴化教育後,來華後開始為虎作倀,被當地華人稱為「二鬼子」。但是日本人對朝鮮人根本不信任,所以這些朝鮮警察手裡沒有得到日本人給予的任何武器,還不如中國的偽警察(偽警察至少還有一根警棍),無奈之下,這些人就用朝鮮婦女洗衣服的洗衣棒當打人的武器。由於這些人比日本人還凶,所以當地老百姓背地叫他們「高麗棒子」。

    「幸虧今日樸氏沒有跟隨,要不然不知道她內心會不會有所介懷!」弘毅暗自慶幸。

    索尼雖然沒有跟來,卻是從麾下正黃旗郎衛中抽調十名得力侍衛,便裝打扮,暗藏兵器,遠遠跟隨在玄燁一行七人的周圍。鑲藍旗第一參領第一佐領部下一百人,更是在索尼親率之下,移駐宣武門外草廠附近一處大宅,以為策應。

    弘毅引著眾人全是往人多馬多的地方擠去,指揮瑪拉,凡是遇到賣馬的,就叫嚷「此馬實屬劣等」之類砸場子的話;遇到買馬的,就吹噓自己的馬匹如何如何上乘,鑒於他身後那匹高頭大馬實非凡品,馬販子們雖是老大不滿,卻也敢怒不敢言。楊雍建和閔敘,原本對馬匹和騾馬交易都是一竅不通,就乾脆裝作不認識他們一般,只在外圍跟著起哄,做個外援。

    身為書生,兩人卻第一次有機會跳出來鬧個事啥的,這「托兒」的角色演繹的盡職盡責,於是,瑪拉身後聚集的人是越來越多……

    弘毅騎在梁功的脖子上,看到自己的小計策有了成效,就有意無意的大聲用朝鮮話對身旁的張歲寒說了一句什麼。張老闆今天更是一身商人打扮,肩頭打了一個大大的褡褳,裡面不知道裝了多少黃貨白銀一般,鼓鼓囊囊的,很是惹眼。再配合著他的那與生俱來的「賊眉鼠眼」,但凡原本不認識他的,任憑誰都猜不出他會是火器營的七品筆帖式,堂堂朝廷命官!

    瑪拉也是精明的很,很是時候的拎著韁繩,找了一個寬拓地界兒,引著御馬繞著自己小跑起來。雖是小跑,這馬卻是雙耳直立、腳力強勁,時不時還長嘶一聲,簡直將周邊那些個尋常馬匹比的遠隔千山萬水一般。

    「好馬!」終於,圍觀的人群中率先有人讚歎一句,自然是楊雍建所為,閔敘趕緊附和,身旁眾人也是跟著連連稱讚起來。

    弘毅站在圈內,等著眾人叫好之聲漸漸消停,又低頭對張歲寒說了一句朝鮮話。張老闆果真精明,雖然一句沒明白,卻是按照剛才在接口的部署,立即說道:

    「我說季師傅,貴公子還是嫌我的價低。馬雖是好馬,可你們大老遠從關外趕來,耽誤一日就多費一些銀兩不是,還是賣給我好了!也省的我還要一路跟著你們在這街市上瞎逛!」

    原來,剛才弘毅第一句朝鮮話,是說:「跑給你看看!」所以瑪拉遛馬小跑。第二句卻是:「錢少!」這才有了張歲寒的開場白。

    被稱作「季師傅」的,正是季開生。他一身大戶人傢俬塾先生的模樣,連連搖頭,一臉的不同意。

    「好吧好吧,我再給你加這個數……」張歲寒沒有說下去,而是將肩頭褡褳取下,一隻手伸進褡褳,等著季開生。「季師傅」原本不會這騾馬販子的手語,卻也是裝模做樣的在褡褳裡面比劃一番。最終,兩人貌似達成了一致一般,相視一笑。接著,季開生走到弘毅聲旁,兩人交頭接耳一番,弘毅高興地像個小孩子一樣,擺著手說,「太好了,太好了!這下『阿波及』不會怪罪我了!」(阿波及,朝鮮話,爸爸)

    那一邊,張老闆張歲寒正準備結果瑪拉手中的馬韁繩,一旁卻閃出一個人,也是馬販子打扮,一手搭在了張歲寒抓韁繩的手上,說道:「兄台,這匹馬我想要!」

    「什麼,你想要?我可是花了大價錢的,這匹馬的成色實屬上等,你買得起嗎?」張歲寒甩開那人的大手,作勢準備要走。

    「慢,我出這個價兒……」馬販子已經伸過了褡褳,等著張歲寒討價。

    張歲寒一臉的憂鬱,最終還是半信半疑伸進手去,兩人手語一凡,張歲寒大吃一驚,竟然足足白銀200兩!要知道,在清初順治朝,一匹好一點的戰馬也不過五十兩紋銀,這傢伙居然一下子翻了四倍之多!

    「那,那我就轉手……」張歲寒虛意應允,卻做樣子偷眼打量弘毅這邊。

    「慢著,我說張老闆,你這出手也是不是太快了點呀?合著我們家少爺這馬還沒交到你的手裡,你就又賺了一筆是不是?」季開生心中大喜,卻裝腔作勢一臉不悅。弘毅趕緊停下歡呼拍手的把戲,也是衝著瑪拉微微點頭。

    瑪拉一個箭步衝上前來,一屁股頂開了剛才暗中交易完畢的兩個「馬販子」,重新奪回了韁繩。

    「這……這……我說季師傅,買賣已經做成,你可不要反悔才好!」張歲寒一臉委屈,大聲叫嚷起來,而且很是無賴一般的回頭指著那個馬販子說道:「況且你現在反悔,這位兄台也是不答應的!」

    「馬,我們小少爺有的許多,但是,你這奸商卻平地起價,全然不把我們少爺看在眼中。我現在就告訴你,任憑你再怎麼說,今日這馬,我們不賣了!」季開生也是提高了嗓門,針鋒相對。

    「你!……」張歲寒吹鬍子。

    「你什麼你!」季開生瞪眼睛。

    眼看兩人就要對付上了,周圍的人群也是亂哄哄起來。外圍的那十名喬裝改扮的侍衛,早進入了戰備狀態,就等弘毅

    毅發暗號了。只有弘毅穩坐梁功肩頭,一個勁兒佩服這搭建不足一個時辰的演藝班子,實在是都有奪取奧斯卡大獎的實力呀!

    「兩位兄台!兩位兄台!無妨無妨哈!」那個馬販子本來是想抽身而去的,剛轉了一半身子,卻聽季開生說,他家少爺有的是馬匹,立即又轉了回來,笑嘻嘻過來勸解二人。

    「兩位,買賣不成仁義在。這樣,小的將剛才所談價格得利,二一添作五,在奉送一份給這位小少爺,如何?」馬販子的慷慨,一下子在人群中引起了更大的轟動!瞭解馬匹價格底細的張歲寒更是嚇了一跳!要知道,這樣一來,這匹御馬的價格就成了350兩白銀,雖然十分接近他的本來價值,可在這騾馬市上,那就簡直成了天價一般!

    「如此說來,也好!」季開生乾脆利落的應承下來。

    「謝謝這位……季師傅,謝謝這位小少爺!」馬販子作揖拜謝。起身後,卻不急著交付銀兩、索取馬匹,而是一臉諂媚的說道:

    「季師傅,貴家小少爺還有此等好馬嗎?我家主人意欲統統買下,這價格嘛,自然好說!」馬販子一邊說,一邊回身請出一位中年男子,漢人打扮,卻頭頂氈帽,看著有些彆扭。那「主人」只是微微一躬,沒有言語。

    「統統買下?難道你們是馬賊不成?」季開生作勢威脅,聲調卻放的很輕,只有近旁幾人能夠聽得到。

    「哈哈,季師傅多慮了,我家主人也是關外來的行商,哪裡是什麼馬賊!哈哈!」馬販子笑的有些僵硬。

    「不如這樣,小人姓馬,叫馬有德。我家主人說,這騾馬市人多語雜,不變交易,不如我們近處尋一個清所在,慢慢商議如何?」馬販子見季開生沒有深究的意思,建議道。

    「這……稍等!」季開生回身湊近弘毅,耳語一番。

    「卡!」弘毅器宇軒昂的下令道。這是一句朝鮮話,就是「走」的意思。

    季開生急忙點頭,回身對馬販子說:「馬兄,咱們就這麼辦!看看你家主人能買下我們家少爺幾匹良馬!」

    身後的馬販子「主人」聽到弘毅的那句朝鮮話,不由得身形一震,卻迅速恢復正常,笑著點頭應允,在馬有德的引領下,伴著弘毅一行人向不遠處的一處酒樓走去。

    居高臨下的弘毅,早就將這位「主人」的神色變化看得一清二楚,而且,那氈帽下的腦袋,分明是沒有剃過發的樣子!

    棒子呀棒子,你這一條魚,無論大小,看來已經咬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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