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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相煎何太急 文 / 弘毅知難

    皇帝福臨要大家都說說下一步的應對,引得階下眾人開始有一些小小的騷動,但是「騷動」的方式卻不盡相同——

    滿臣一邊大多是交頭接耳,討論熱烈。任憑誰也不會相信這些滿臣就是鐵板一塊,但至少他們表現的更像一個整體,自然流露出一種讓人不可輕視的群體強勢。

    反觀漢臣一邊,幾位都是部院尚書了,有的還加掛了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等榮職,都是堂堂從一品大員了,可全然沒有滿臣的「氣淡神定」和「揮灑自如」,更鮮有滿人那樣的語言交流,只是各自躊躇、沉思不語,至多就是偶爾與個別漢臣的眼神觸碰、點到為止而已。

    弘毅心中有些傷懷:

    都說滿清入關的民族政策是「首崇滿洲」,這一點也不假。但在清初,特別是順治親政之後,漢臣的地位還是穩步提升的,突出的例子就是陳名夏。他不但在喜愛漢化的福臨面前多次賣弄自己的漢學功底,而且敢於對自己的政敵寧完我面前說出「只須留頭髮、復衣冠,天下即太平矣」!這種話都能說出口,不可能是陳名夏腦子短路所致,而是那一時期福臨的確在後~宮之內多著漢服,甚至還穿到了內三院給臣子們看,表現得十分慕漢。至於後來陳名夏被殺,此事也作為直接罪證之一,根本原因還是滿洲保守勢力在與清朝革新勢力的爭鬥中佔據了上風,或者說。皇太后一派滅了皇帝一派的威風!

    但陳名夏之死,也是得到了福臨的認可和默許,甚至是引導的。那是因為,當年輕的慕漢皇帝對漢臣青睞有加的時候,一群漢臣就有點輕飄飄起來,對彼此的地位高下、得寵厚薄開始斤斤計較,緊接著漢人數千年來傳承下來的「朋黨之爭」、「黨同伐異」也就愈演愈烈。直到出現漢臣中「北人」(入關前歸順的漢人)與「南人」(入關後投降的明臣)、「新人」(順治親政後入仕)和「舊人」(囊括北人和南人)的結黨爭鬥,簡直有重演大明朝「朋黨政治」的趨勢了,福臨這才痛下狠手、殺一儆百。從某種意義上說,清初漢化進程的突然停滯。一方面是滿洲落後化的自保。一方面卻是漢人先進明的泥沙俱下,嚇壞了滿洲統治者。結果,這一矯枉過正的停滯,造成了今日朝堂之上。漢臣之間的刻意隔閡玉疏遠。噤若寒蟬的委屈自保……

    片刻之後。兵部滿尚書噶達渾衝著身旁一位三十多歲的滿人點了點頭,看樣子是在給予鼓勵鼓動。果然,此人心領神會。立即出班說道:

    「奴才,禮部尚書恩格德,啟奏皇上。」

    「講!」會議主持人福臨皇帝立即批准了。

    「庶!朝鮮行使來朝,按例自然是奴才所掌禮部牽頭操辦。如今那些朝鮮人不存法度,竟然肆意而為,必須加以嚴懲。奴才請旨,即刻將朝鮮行使金汝楗一行十八人,悉數鎖拿,移交刑部議處!」年輕氣盛、「勇猛果敢」的恩格德,上來就下了狠手。

    弘毅看得仔細,發現恩格德此言一出,滿人一邊倒還平穩,除了刑部滿尚書圖海默不作聲,其他幾個都只是在「憤憤然」用肢體語言表示支持,特別是那個兵部尚書噶達渾,一個勁點頭附和。與剛才截然不同的是,漢臣這邊卻已經亂哄哄一片,喃喃自語式的「不可」之聲此起彼伏。不過其中也有一位中年人和圖海一樣的「默不作聲」,引起了弘毅的極大興趣。

    「嗯,知道了。」福臨不置可否,沒有再糾纏恩格德,而是衝著漢臣這邊主動發問:

    「胡世安,你是禮部漢尚書,你也來說說看。」

    「臣,有罪。」被皇帝叫做「胡世安」的那位,正是弘毅注意到的默不作聲的中年人,五十開外的模樣,一臉滄桑。說著一句「有罪」,此人已經跪伏於地。

    哦,原來你就是為了廢後靜妃的事情,帶頭上疏福臨收回成命的那位禮部尚書胡世安呀!儘管最後給注意已定的皇帝強按著低了頭,但我還是佩服你的胸有大義!——弘毅暗自讚歎道。

    「處靜,你先起來答話。有罪無罪,不是你說得算的,還要會議。朕只問你對朝鮮行商一事有何議論。」福臨語氣溫和,不像是認定此人有罪的樣子,不僅用了胡世安的表字「處靜」,還揮手示意身後的吳良輔親自下去扶他起來。

    「臣……慚愧直至啊!」胡世安大為感動,還沒起來就要淚流滿面了。這可把弘毅看得莫名其妙。

    小玄燁其實不知道,胡世安可以說是少年福臨的書法老師。這位「胡處靜」,是前明崇禎元年(1628年)的進士,後改為庶吉士,累官至詹事府少詹事。滿清入關後,仍以原官授職。他因寫了一手好字,迅速得到了好學的少年福臨的賞識,時常討教書法,故而從詹士府少詹事改任翰林院侍讀學士,又一路拔升,歷掌院學士、國史院學士至禮部左侍郎,終於在順治八年福臨親政之後官至禮部漢尚書。這期間,還做過殿試讀卷官,擔任《明史》副總裁等要職,直至順治十二年的五月,胡世安「考滿」——考核合格,成績優異,加太子太保,蔭一子入監讀書,可謂備受皇帝信賴重用。

    「處靜,你任職禮部多年,其中奧妙定然知曉。這會同館是你和恩格德的治下,朝鮮行使私販違禁之物,你們都逃不了干係,這是後話。但你不要忌憚,就說說此事下一步的打算好了。」福臨繼續耐心勸慰漢尚書,同時意味深長的看了另一邊的滿尚書一眼。

    「皇上聖明!奴才雖是今年五月才轉任禮部,可這會同館出了事。奴才的罪責也不小。奴才願意和胡大人一起領罪。」不等胡世安再說話,被皇帝瞅了一眼的恩格德急忙搶話說道。

    恩格德看出了皇帝的心思,只好跟著一起「利益均沾」。雖說是領罪,但偏偏在皇帝那句胡世安「任職禮部多年」之後,趕緊解釋自己「今年五月才轉任禮部」,擺明了就是給出了主要責任人的意思了。此刻的恩格德,全然沒有幾天前小玄燁初登御門下之時,向身旁胡世

    安求教禮部儀程的那份謙恭了。

    福臨這次連個語氣助詞也沒有給恩格德,只是專注看著胡世安,耐心等著答案。

    「臣自順治八年任職禮部以來。已屆四年餘。如今朝鮮行商私販御馬東窗事發。料想絕非僅此一例,也不是倉促而就,定然是積習已久。幸虧皇上明察秋毫,皇二子涉險探查。才得以一探究竟。否則。臣還不知道要疏忽褻玩到何時!此為臣之罪過。至於如何定罪。還請刑部兩位大人按律勘定,世安絕不推諉。」胡世安起身之後,認真說出開場白。

    「但。恩大人所言鎖拿朝鮮行使一行全部下獄一事,臣以為不妥。」胡世安沒有搭理另一邊恩格德的異樣眼神,而是繼續說道:

    「一來,上國禮制,自古使然,即使是兩國交戰,還要不斬來使。更何況朝鮮乃是我大清臣國,我為天朝上國,不能以大欺小,這也是剛才皇上所開宗明義的。為今之計,臣以為可由禮部派員入同館之朝鮮別館,一是給使團官員以宣慰安撫,二要申飭責罰他們不尊上國的惡行,三來,就要將那幾名具體涉案的行商和書狀官,一併押解至刑部審問。待一切水落石出、大白天下之後,方可請皇上頒嚴旨懲處朝鮮君臣人等。此誠為大義也!」胡世安此時才偷偷看了恩格德一下,在弘毅的理解,就是告訴這位「滿尚書」:我把後續責任推給刑部了哈,別怪我不幫你!

    「嗯,有道理。」福臨還是不動聲色,十分沉得住氣,正要再行問詢,卻被十分突兀的一句話打斷了:

    「臣,刑部漢尚書劉昌,御前參劾禮部漢尚書胡世安,玩忽職守之罪。」

    聞聽此言,眾人皆為之側目!人家皇帝不是說了先不論罪,而是要先說事情嗎?你這難道是攪局來的?

    弘毅急忙定睛觀瞧:說話這位六十開外,力氣不太足,說話都有點顫顫巍巍了,而且樣子謙卑,鬚眉灰白,看著就像是個「好好先生」、「和事佬」一般的人物,可為何就如此語出驚人呢?

    「劉昌,朕不是剛說過嘛?先不論罪責,而是議辦法。」福臨表情有些不耐,言語卻還是溫爾。

    「臣明白。但臣身為刑部尚書,且為漢臣,就要替皇帝分憂解勞,更要痛改前非,彰顯大臣之道,做一幫漢臣忠君事主的表率!」說出這種話的時候,此人居然義正言辭,連喘氣都底氣十足的。簡直把上面的弘毅聽得五味翻騰、臟腑扭曲——要吐!

    不僅僅是台基上的小玄燁不舒服,就連下面站著的明安達禮都是猛地「哼」了一聲,一臉的鄙夷。其餘滿臣,也都是十分不屑一顧的樣子。漢人一個個噤若寒蟬,沒有出面駁斥的意願。

    其實,身為尚書大臣,竟然有如此做派,也不能一味嗔怪這位「相煎何急」的劉昌大人。冤有頭債有主,始作俑者,還是皇帝福臨自己。

    順治十年二月,「任珍案」事發,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時任兵部尚書的明安達禮。但到了四月,以陳名夏、陳之遴為首的一群漢臣卻「百般抵賴」自己在此案中的種種「不作為」行徑,終於惹惱了皇帝福臨。一番反覆的上疏、聖諭之後,福臨下旨說道:「朕覽回奏詞語全是朦混支吾,竟不身任咎過,更巧為遮飾!將有心之事,佯作誤失。大臣之道,果如是乎?陳名夏、陳之遴等,有曾獲大罪者,有革職者,亦有被論者。朕每從寬宥,使之改新。今復如此,朕之期望盡虛矣!且屢諭眾官修省,奈何依然不改?踵襲宿弊一至於此!朕不時召見,耳提面命。將此恩遇,竟置何地耶?理宜從重議處。著內三院、九卿、滿漢官六科、十四道、翰林七品以上、並六部郎中等官,即集午門外,嚴行議罪,作速奏聞,毋得延緩。」

    於是眾人就在午門外「會議」。會議的結果是:(陳)名夏、(陳)之遴屢獲大罪,俱蒙恩留用。今復巧為欺朦,俱應論死。之後,職司耳目反依附。黨類亦應論死。尚書胡世安、王永吉、劉昌,副都御史傅景星,科臣魏象樞、楊璜、高桂、姚然、袁懋功、劉顯績,御史朱鼎延、馮右京、張瑃(等十三人)徇黨負恩,欺誑巧飾,應流徙。

    好在福臨手下留情,最後定的處罰是:陳名夏、陳之遴、金之俊等,深負朕恩,本當依擬,姑從寬典。著各削去宮銜二級、罰俸一年,仍供原職。陳名夏著罷署吏部事,自今以後從新省改。胡世安、劉昌等十三員免流徙,各降一級、罰俸一年,仍供原職。

    自那以後,這位明哲保身的刑部漢尚書劉昌就自覺與一班漢臣拉開了距離,再也不去「徇黨負恩」了。這一做法的後果,就突出反映在劉昌主動攻擊胡世安這個曾經的「友人」以示分道揚鑣,以及明安達禮這位任珍案的直接受害者,對劉昌的極度鄙夷的一句「哼」上了。

    弘毅努力忍住了自己要出馬言語譏諷劉昌一頓的念頭,因為他判斷會有人出來反駁,會有漢人,也會有滿人。因為,會議的風頭已經從「滿漢臣子傾軋」,大有轉為「部門利益博弈」的趨勢。

    寧完我(1593-1665),清初大臣。字公甫。遼陽(今屬遼寧)人。天命中降努爾哈赤。隸漢軍正紅旗包衣。歷任內弘院大學士、議政大臣、太傅兼太子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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