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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老父道心機 文 / 弘毅知難

    一提「鄭審」此名,鄭芝龍極度敏感,一口回絕了鄭世森讓他「膝前盡孝」的提議。

    誰是鄭審?原來,這位鄭審,又名田川七左衛門,或者叫做「田川次郎左衛門」。何來「次郎」一說?因為,他是老二!老大,就是大名鼎鼎的大清海澄王鄭世森!

    當年鄭芝龍和顏思齊逃離日本之後,依舊經常在台灣與日本長崎之間行商海運,七年之內,也隔三差五返回日本看望田川氏。於是,就在鄭成功於崇禎三年(1630年)返回國內那一年的年底,田川氏再一次在日本為鄭芝龍誕下了第二個兒子,取名鄭審。為了避人耳目,鄭芝龍將次子鄭審過繼給妻子的日本娘家田川,同輩排行老七,故而小名叫做「田川次郎左衛門」,跟著鄭家排序,大名就是「田川七左衛門」,跟著田川家排行。

    一直到了順治二年(1645年,南明隆武元年)秋,七左衛門十五歲時,鄭芝龍再次派人接滯留日本的田川母子歸國團聚,但又遭日方阻撓,經田川氏據理力爭,日方以田川氏若欲到中國,其次子七左衛門須留在日本為條件方許成行,企圖以母子難以割捨之情,迫使田川氏放棄來中國的念頭。但田川氏權衡利弊,想起丈夫及兒子的事業尚在開闢之際,需她伏侍晨昏,在不能求全的情況下,以大局為重,忍痛割愛,隻身來中國。

    「父親,還請三思啊!」聞聽鄭芝龍不問就裡一口回絕,不死心的鄭世森急忙哀勸。

    「父親大人。二哥不易呀……」「官方序列」排行老二的鄭世忠也急忙規勸父親,自覺將老二的位置讓給了未曾謀面的「日本二哥」。

    「父親,鄭審形單影隻,又和孩兒一樣失了生母,只有父親大人了呀!」鄭世森悲悲切切、淚水奪眶而出。

    鄭芝龍也面露慼慼之色,沒有說話。見此情景,鄭世森識趣的止住淚水,進而說起一段當年的往事來打動父親。

    「父親。隆武元年,母親自泥蹦啟程歸國。臨行之時,她珠淚滿腮,再三叮囑將要獨自與我們的外祖父生活的次郎道:『嗚呼,吾終捨兒矣!吾憐兒父及兒兄,亦憐兒,當歲以金若干托商船寄兒。嗚呼。吾終捨兒矣!雖然,兒勿忘兒父及兒兄,又勿忘今兒母所去之中國。此去,吾身即死,幸勿憂慮!』母親大義啊,父親!」

    鄭世森這一段話,有兩處忤逆。一是身為大清海澄王,用了南明「隆武元年」的年號,卻捨棄「大清順治二年」的年號不用;二是不用「生母」,卻用「母親」一詞稱呼田川氏!儘管如此,鄭芝龍和鄭世忠卻都置若罔聞,沒有糾纏。

    「父親,母親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她選擇離開日本歸國的時機和目的,不是因為夫顯子貴、可以享受榮華富貴而來。母親在日本之時,早已知道明廷傾覆。清朝業已定都北京,清兵長驅南進,南京弘光朝政已被滅亡。在這危急關頭,她依舊毅然離開平戶娘家,別理年幼的次郎,只身前來中國,就是想和父親大人一起共赴國難啊!」

    「為父豈能忘記?我入倭之初,為人縫紉以餬口。當年我攢下三錢。縫在衣領中以為緊要用度,卻不慎丟失。為父彷徨於路口,因求之不得而失狀哭泣。你生母松子見而問之,我告之以故。你生母卻說:『以汝材力。三百萬亦如拾芥,三錢何至於是?』我感念她的鼓勵,繼而奮發,終成大事!」

    鄭芝龍被勾起一段終生難忘的往事,眼中不自覺轉圜出了點點淚光。不是同安王客套,事實也的確如此——鄭芝龍贏取了好心腸的日本姑娘田川松子,由此結束了落魄生涯,成為他起家發跡的起點。分擔如此,田川氏自此協助鄭芝龍開創了鄭氏的海商世家基業。

    鄭芝龍在田川氏「以汝材力,三百萬如拾芥」一語的鼓勵下,他開始廣交客居日本的華人,其中最主要的人物正是李旦與顏思齊。後來鄭氏海商世家通貿東西兩洋,與日本關係最為密切。而田川氏一家是形成與促進鄭日親密關係的關鍵。田川氏父親翁翊皇是日本當時還算富有的士人,有地位且受人尊敬。鄭芝龍沾岳父之光,被人們尊稱為「平戶老一官」。由此之故,他「始得自通於長崎王」,「王復愛之」,並「使芝龍主舶,……來閩、浙互易」。

    在當時,日本人來中國貿易者要靠鄭芝龍協助。「長崎尹未次政直與芝龍親,故政直遣人交易漳州,途必經台灣」。鄭芝龍與長崎尹友善,對開展同日本的貿易創造了有利條件。據日人云,芝龍「台灣商船歲詣本邦,至鄭成功時以為常」。至鄭經時,東寧船、錦捨船歲往日本,不絕於海。鄭氏商船到日本貿易,頗受朝野各界人士及人民的歡迎,這是西方商人無法做到的。

    鄭氏與日本的友善關係以鄭芝龍與田川氏結合為起端,田川氏生鄭成功,友善關係進一步加強,「倭人視翁氏禮加謹」。為了表示友好,被逼無奈的日本幕府最終還是打破了「向無以婦女適中國者」之例,於隆武元年十月,遣使護送田川氏到安平,「妝奩甚盛」。此事引起隆武帝與鄭芝龍的重視與感激,即遣黃征明賚國書及芝龍書信、儀物,出使日本,表示友好,進行邦交活動,並請日本政府支援抗清。後因芝龍降清,日本對此才不作答覆。

    「母親大人罹難之後,次郎如兒子一樣悲痛欲絕。他上書江戶幕府,請求歸國戮力兒子,圖滅清以報血海深仇。當年父親被擄北上,有所不知。之後次郎多次致書與我,要求回國抗清。他還將他的兒子道順複姓鄭,亦欲隨其一道歸國抗清!」

    「鄭道順?審兒也有兒子了……順兒可比錦兒年幼?」老謀深算、圓滑老練的鄭芝龍卻突然問起日本孫子的情況,藉以打斷了大清海澄王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清」言論。

    「父親,順兒比錦兒年幼六歲,如今也是八歲少年,堪為效力軍中了。」鄭世森無奈應答,暫且放下了自己的言詞。

    「效力軍中?順兒年幼矣。不過此時跟著行船海上,卻

    是可以多加歷練了。」鄭芝龍意味深長的否定了大兒子的想法。

    「行船海上?父親之意是……」

    「就是讓他和審兒留在日本。多學學海商大業的道理!」同安王回答的十分篤定。

    「父親,這……」鄭世森明白過來,原來老爹壓根兒就沒想著讓鄭審父子歸國!

    「森兒,適才為父說過,沒有了海上行商,你我父子二人就什麼也不是,就什麼也做不了。你可知道?」鄭芝龍終於如願將話題拉回自己感興趣的地方了。

    「可父親,海商再大,我等也還是漢家兒郎啊!」鄭世森就是不入圈套,又掰扯回來。

    「唉!你為何就是不明白為父的一片苦心呢?」同安王長歎一聲,開始循循勸誘起大清的海澄王來。

    「為父當年為何非要歸順前明朝廷?你可曾想過?」

    「踐行大義,抵禦外侮!」

    「不錯。可這些都是說給朝堂之上、一如黃道周之輩道貌岸然之人聽的。我且說給你最最根基的話來聽吧……」鄭芝龍呷了一口茶,語重心長說道:

    「海商利重。此事誠然。但,如果沒有朝廷鼎力支撐,我們從日本、南洋萬里海路運載回國的貿易之物,豈有下家接手?賣不出去,一本萬利就變成了濁本無利了不是?」

    「這……」

    「隆武開海之前的往事你們不可忘記,還要歷歷在目才行啊。如果沒有朝廷的首肯,海商永遠只能是海賊,只能雞毛蒜皮、小打小鬧。這也是劉香之輩不識大局、至死都蠢不可及,要去違逆朝廷的必然結局!」

    「兒子謹記!」聰明的鄭世忠顧不得和大哥取得一致意見了,趕緊應和先。

    「為父卻不一樣。做了福建總兵官,其實就是為了大張旗鼓、光明正大的大行海上貿易,將南北貨物統統銷往內地,讓那些官宦人家把大把大把的銀子乖乖送給我們鄭家。沒有這一條,這幾年你又如何與大清對抗,又如何能封得延平王、海澄王?」

    「父王……」鄭世森也只好承認這個現實,叫了一聲官稱。同安王這次也不糾正了,自顧自說下去。

    「抵禦外侮不假。荷蘭人的確可惡,在我們的海面上大行其道、耀武揚威,是可忍孰不可忍?不過我告訴你,背後另有深意!」鄭芝龍知道兒子鄭世森一定明白其中奧妙。不過不說不足以驚醒他!

    「若是日本、南洋貿易都被紅毛把持,我們大行海商又有何用?日本幕府只准荷蘭通商貿易,我們卻也暢行無阻,還不是我們鄭家給他們各色將軍、大名帶來了中原物產,總比荷蘭人給的豐富充足?」

    「荷蘭人氣不過,來硬的我們不怕他,他後面還有西班牙、葡萄牙的軍火源源不斷從澳門資助給我們呢!來軟的,我們就順道敲他一竹槓,乖乖拿來買路錢,那些路引船票,就夠荷蘭人吃不了兜著走的!如此一來,一石二鳥!荷蘭人在我們的海面上永遠做不大,永遠不能富得流油,卻又不是勞而無獲,有總比沒有強吧,他們也就只能如此了。」

    「父親大人深謀遠慮!」鄭世忠再一次用話語和眼神同時提醒自己的大哥。

    「父親高明……」鄭世森不得不承認,在心裡用日語讚歎道:巴嘎牙路!老人家狡猾狡猾,大大滴狡猾!

    「不過為父羈縻京師這幾年,森兒無師自通,這一條做的也是不錯,無愧『成功』之號啊!」老王還是不忘及時表揚一下小王。

    「有此兩條,你等就需謹記:一者,海商若要坐大,就永遠不能成為無本之木,不能脫離中原大地的依托。否則就似海上大木,任你參天大樹、十人合抱,落到海中,只能是隨波逐流、居無定所,最後只有腐朽潰爛一條死路!」

    「兒子銘記!」這一次,兩個兒子終於取得了基本的步調一致,齊聲應答。

    「一者,要善於和西洋遠來之人打交道。用得著的時候,我們不必撕破臉皮,大家船來船往,落個利益均沾。必要的時候,卻可以把他們當做擋箭牌,拿出來收拾一番。畢竟,我們還是中原人士,還是華夏之人,是中國人。他們,只是夷人蠻子!殺了他們的銳氣,朝廷自然封賞有加、高看一眼,好處自不必說。但要做到這一條,又離不開海商重利,畢竟,西洋火器價值不菲,不是尋常人家能夠消受得起的!此中道理,實在是循環往復啊!」

    不太懂得「大學問」的大海商鄭芝龍,用樸素的語言闡述了海上貿易和武裝護商的辯證關係,卻讓兩個兒子大為讚歎,信服不已。

    「所以,審兒現在還不能歸國。並非為父的不慈不仁,而是日本那邊離不開他!」

    終於,鄭芝龍明確給出了自己的定論。

    「父親……」鄭世森總歸不太願意,可有無以反駁。

    「森兒,為父知道你們兄弟二人的思念之情。今日不可為之事,他日未必不可為之。我們父子、你們兄弟團聚之日,也並非遙不可及。」鄭芝龍意味深長的給出一個模糊的前路。

    「兒子還請父親大人明示!」得到救命稻草一般的鄭世森,急忙跟進。

    「這正是為父今夜叫你們二人商議的大事!」

    「請父親示下!」

    「好!森兒,你有想過你我父子二王,同鎮一省,前路何在?」鄭芝龍目光逐漸變得深邃,以至於深不可測一般。

    「這……」就這一句話,卻轟然捅破了大半年以來父子二人心照不宣的那層薄如窗紙的隔膜,卻讓鄭世森一時間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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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兒,你我雖同為親王,卻還畢竟是父子。所謂上陣父子兵,你就儘管暢所欲言,不必有所顧忌好了!」鄭芝龍循循善誘。

    「是,父親大人。」兒子王爺畢竟年輕許多,此情此景也只能自己當先開宗明義了。

    「不才之子以為,為今之計,不若父親坐陣漳州、提攜全閩,兒子統兵金廈,以為策應。如此一來,朝廷即使違背盟誓,也奈何我父子不得!」鄭世森說的理直氣壯,卻終歸沒有逃離當老子的那幽深的審視目光。

    「糊塗!你還是放不下你那幾萬人馬,卻只能是自尋死路!」

    果然,一直是慈眉善目的父王鄭芝龍,惡狠狠瞪著兒子海澄王,一臉的失望與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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