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4風風之心願 文 / 竹露清響

    莫府。

    月色下，莫黛陪著莫無風在散步。

    或許是孕期間營養過剩，莫無風的肚子非常大，行動也有些笨拙，莫黛一手牽著他的手，一手扶著他的腰，緩緩行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

    冬日的晚風冷涼刺臉，但莫無風卻絲毫感覺不到寒冷，自莫黛掌心傳給他的溫度讓他的心口暖暖癢癢的，有種說不出的舒服感，令他貪戀不已，總想著時間若是能夠定格在這一刻直到永遠該多好。

    一顆流星自天際劃過，一瞬間的華麗炫目讓莫無風覺得奇妙美好，跟著就閉上了雙眼。

    「許的什麼願？」莫黛問。

    「希望妻主永遠都能夠呆在我的身邊，不許消失不見！」

    莫無風的說法有些奇怪，不過莫黛也未作他想，只靜靜地陪他散步。

    「妻主，或許是孩子快要出生的原因，近來我愈發覺得以前自己做的那個夢甚是真實了！」莫無風笑得溫婉幸福。

    「哦？什麼夢？」

    莫無風忽然停住腳步望著莫黛，那雙大而嫵媚的眼睛在月色下盈滿銀色的輝芒，神秘美麗，有著致命的誘惑力。

    「妻主，你相信嗎？我在更早之前便見過你！」

    「什麼？」

    莫黛不明白了，更早之前？什麼意思？

    莫無風微微一笑，並不解釋。莫黛挑挑眉也不追究，兩人繼續在小徑上漫步……

    大月朝431年歲末，即是除夕這日的酉時左右，莫無風開始有陣痛的感覺，可陣痛一直持續到夜半子時，孩子仍未生下來。

    「公子，用力，再用力，吸氣，呼氣……」

    穩公緊張的聲音自莫無風的房內傳來，其間夾雜著莫無風那已然嘶啞的呼痛聲。

    一家人皆心焦地守在房外，原本是守歲的，現下變成守望新生命的誕生了。

    莫小羽依偎在許韶林的身邊，為了第一時間見到新出生的妹妹，他一直堅持著不睡，不過，向來早睡的他已然有些支撐不住了，小腦袋不停地點著。

    「小羽，困了就去睡吧！」許韶林摸著莫小羽的發頂說道，其他幾個孩子都睡了，只有莫小羽還在硬撐著。

    「……我要等到妹妹出來……」莫小羽揉了揉犯困的雙眼，呢喃著說道。

    不過，最終他還是沒能忍住，一刻時辰後便沉沉睡去了。

    已經丑時了，可孩子依舊未生下來。沐千澈自房內走出來，眾人迎上前問情況，沐千澈面色凝重：「孩子個頭太大了，且胎位不正，好在無風懷孕期間養得不錯，氣力尚未耗盡，若實在不行，我只能用師父教的方法了。」

    聞言，莫黛頭皮一緊：「千澈，你說的方法是那個方法嗎？」

    沐千澈點頭：「正是那個方法。」

    「呃……」可那個方法不是尚未成熟嗎？不是她小瞧沐千澈，據她所知，沐千澈也就在老鼠和兔子的身上使用過，這要直接在莫無風的肚子上劃一刀，他真的能夠駕馭嗎？

    「我曉得你在擔心什麼，放心吧，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輕易在無風身上動刀子的。」

    沐千澈斂下眼神，心裡有些受傷，他在莫黛的心裡就那麼不可靠嗎？

    莫黛也察覺到沐千澈因為自己懷疑的態度而情緒低落了，於是趕緊拉住他的手，剛想說什麼的，忽然聽到房內傳來莫無風撕心裂肺的呼痛聲，只一聲過後便停止了，緊接著便是穩公驚惶失措的喊叫聲——

    「不好了，不好了，公子暈過去了！……」

    莫黛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兒，忘記了呼吸，沐千澈迅速奔進房內，不一會兒便聽到莫無風的呼痛聲再次傳來，而莫黛也鬆了一口氣。

    「無風這孩子的身體說到底還是兒時虧了，想當初他生小羽時也是難產，差一點就沒挺過來……」

    莫黛一聽許韶林這麼說，心口登時一緊，也不管穩公和眾人勸阻了，直接就奔去了莫無風的房內。

    她絕對不會讓莫無風出事，若實在生不出來，那就讓沐千澈剖腹，有危險她就用自己的血救活他！

    「妻主？你怎麼進來了？」

    沐千澈正在替莫無風施針，見到莫黛進來時有些詫異，但卻不意外。穩公見到莫黛有些惶恐，但也不敢多說什麼。

    「千澈，無風他怎樣了？」莫黛奔到床前，焦急地望著正痛苦嘶喊的莫無風。

    「剛才只是痛得緊了才一時暈過去，現下還好。」

    沐千澈撤下銀針，莫黛立時蹲在床邊握住莫無風的手：「無風，無風，堅持住，你千萬不能有事啊！」

    莫無風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大口大口喘著氣，額頭上冷汗淋漓，髮絲浸濕伏貼在頭皮上，面色和嘴唇皆蒼白無血色，整個人顯得極其憔悴。

    莫黛看得揪心，眼淚啪嗒啪嗒朝下掉，前世她雖然沒有生過孩子，但也能夠想像得到分娩過程的痛苦，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替她的相公們承受這生子之痛。

    莫無風用力反抓住莫黛的手，自己明明已經痛得忍受不了，卻還反倒勉力擠出一絲笑容來安慰莫黛。

    莫黛忽覺心口壓抑得厲害，彷彿要窒息一般喘不過氣來，莫無風的笑容似水波

    波一般在她眼前晃動，她聽到沐千澈的聲音似從千里之外傳來一般，終至消弭不清……

    「無風，無風，可憐的兒啊，你可一定要挺住啊……」

    莫黛被許韶林的呼喊聲吵醒，猛一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大槐樹的三叉枝丫處，身上穿著破舊衣裙，一陣風吹來，她不由地縮了縮身體，看這季節應是入秋十月了。

    莫黛搓了搓手，低頭看去，正巧見到一戶土牆壘砌的農家小院裡聚集了一群人。莫黛仔細一瞧，那群人她都認識，正是莫家村的村民，其中還有桂花嫂和她的三位相公。

    莫黛一時間有些疑惑，她剛才明明還在莫無風的房間內，怎麼一睜開眼卻回到莫家村了？而且那房屋還是三間破草房？

    莫非是在做夢？

    莫黛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肉，一陣鑽心的痛傳來，她不由地皺眉咬緊牙關。

    會痛那便不是夢，既然不是夢，那便說明自己又穿回以前了？還是說，眼下才是現實，她其實一直都在做夢？

    「無風啊，你醒醒啊，再加把勁啊，孩子就快出來了……」

    許韶林的哭喊聲再次傳來，莫黛一驚，孩子？無風在生孩子？怎麼回事？

    莫黛迅速從大槐樹上溜下來直奔院子，撥開人群闖進了三間草房的東耳房內。

    村人見莫黛闖進去，一時間都被嚇呆了，想著莫大溪又在犯渾了。而房內的許韶林見到莫黛後也是嚇一跳：「大溪啊，你怎麼進來了？快出去，男人產子，女人見不得的，快出去！」

    莫黛不理會許韶林，直奔土炕前。

    「你進來作甚？都是因為你，二哥才會如此虛弱的，連生個孩子的力氣都沒有了，你趕緊給我滾出去！」莫無輕紅著眼，攥著拳頭沖莫黛怒吼。一旁的莫無雲也不停地抹眼淚。

    莫黛發現這時候的莫無雲和莫無輕看上去年齡很小，而且剛才進院子她也沒見到莫小羽和莫小翼的存在，她不由地抽了抽嘴角，莫非她穿到了更早之前，此刻莫無風即將生下的正是莫小羽？

    這時，負責接生的田金叔也好似無能為力了一般歎息了一口氣。

    莫黛看著炕上躺著的奄奄一息的莫無風，心裡一陣酸澀，眼淚控制不住地湧出眼眶。

    天啊，他怎麼能夠那麼瘦？

    莫黛想握住莫無風的手卻被莫無輕推開：「二哥都這副模樣了，你還想折磨他嗎？你這豬狗不如的畜生？你假惺惺地流什麼淚啊？你到底想怎樣啊？二哥都快死了……」莫無輕說著，已然泣不成聲。

    莫黛也不反駁莫無輕，只抬袖抹了把眼淚，重新握住莫無風的手，俯臉湊近他耳畔小聲說著話：「無風，你聽著，你一定要挺住！不管接下來的日子多麼辛苦你都要挺住，明白嗎？再過兩三年我們的日子便會好過了，屆時我們會住青磚大瓦房，且頓頓有肉吃，我們的孩子會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一切都會好的，會好的，你要相信我！……」

    莫黛一直說著，而莫無風也慢慢睜開眼，眼淚自眼角滑落，他一直是懼怕莫大溪的，她一直在折磨著他，他甚至想過就此死了一了百了，可為何她又會在此時對他說出這番體己話來？他們以後的日子真的會好過嗎？

    莫無風想到肚子裡的孩子，若他此時死了，孩子也會跟著一起死，他忽然有些捨不得了，於是拚死用盡最後一點力氣……

    「哇——」一聲嬰孩的啼哭讓所有人懸著的心都落了下來，而莫黛也高興地泣不成聲，正想俯臉親吻莫無風的額頭時，眼前忽然一陣暈眩……

    莫黛再一睜眼，恰巧也聽到嬰孩的啼哭聲，嘹亮高亢，振奮人心。

    「生了！生了！終於生了！」穩公興奮地喊道。

    莫黛眨了眨眼，四周是她熟悉的場景，熟悉的人，她有些懷疑剛才的一切是否發生過了。

    莫無風生下了孩子，尚未來得及看一眼，便累得脫力睡去。

    沐千澈則接過穩公抱過來的嬰孩遞到她面前，笑道：「妻主，瞧瞧孩子吧，是個男娃，我估摸著有八斤重呢。」

    莫黛有些激動，身體不由地發抖，根本使不出力來，於是就著沐千澈的手臂親了親嬰孩的額頭，之後忽然將臉埋進沐千澈的背默默地流淚。

    沐千澈也不問莫黛緣由，只默默地支撐著她。

    莫無風在翌日辰時醒來，醒來的第一眼便見到了莫黛。

    「無風，感覺怎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莫黛一邊替莫無風理順髮絲，一邊笑著問道。

    莫無風搖了搖頭，眨了眨眼，認真地說道：「妻主，昨晚生下孩子的那一剎那我更加確定了一件事。」

    莫黛挑眉莞爾：「什麼事值得你如此鄭重其事？」

    「妻主在我生小羽時曾出現過對不對？」莫無風笑著說。

    莫黛一愣，她這時才明白莫無風之前說過的他在更早之前便見過她這句話的意思，原來那時她真的有一瞬間穿越到了幾年前小羽出生的日子。

    難道這些都是冥冥之中的宿命因緣嗎？

    如此一想來，也難怪她剛穿來那會兒，只有莫無風那麼早接受她，而且莫無風總會盯著她看，那時她就總感覺自己好似被莫無風看穿了一樣。

    「妻主，你不會突然消失吧？」莫無風的話拉回莫黛的思緒。

    「嗯，不會，我會

    一直陪在你們身邊。」

    「妻主，你真好！」莫無風笑得分外開懷，忽然，他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麼，「妻主，我的孩子呢？是女娃吧？」

    莫黛有些好笑，他終於想到孩子了！

    「咦？怎麼是男娃？弄錯了吧？」莫無風大驚失色。

    「沒弄錯，這就是咱們的孩子！」莫黛伸手輕觸小嬰兒的嫩臉頰，「瞧瞧，多漂亮，像你！」

    「漂亮有什麼用？為何不是女娃啊？」莫無風皺眉嘟囔道，「我還想著要是女娃的話，便取名叫莫小風的，這下可如何是好？」

    「男娃一樣可以叫莫小風啊，好，就叫莫小風吧！」莫黛不以為然。

    莫無風用被子蒙住頭，在被子裡頭甕聲甕氣道：「為何會是男娃呢？定然是那個玉夜塵詛咒我的，太可恨了！太可恨了！……」

    「無風，你做什麼蒙住頭啊？快出來！」

    「可是，可是，妻主，我要生女娃啊！」依舊不露頭。

    「生男娃不是一樣嗎？我可歡喜得緊呢！」

    「不，我要生女娃！生女娃！妻主，我下回一定要生個女娃！」仍然不露頭。

    「呃，你確定還要生嗎？」

    「那當然！」還是不露頭。

    「可……」她不打算再讓他生了，太痛苦了，她心疼！

    「我一定要生！」終於露頭了。

    「……」莫黛無語了。

    這時，莫小羽從門口露出頭來：「娘，我來看弟弟了！」

    莫黛招手，莫小羽屁顛顛地跑上前來，小心翼翼地瞅著襁褓裡的小娃娃。

    「娘，爹本來說是妹妹的，怎麼又變成弟弟了？」莫小羽天真地問道。

    莫無風一聽，立時又悲從心來，再次用被子蒙住頭，他恨死玉夜塵了，都是他詛咒他的結果，可惡！

    莫黛有些哭笑不得：「小羽啊，不是妹妹變成弟弟，本來就是弟弟。」

    莫無風猛地掀開被子露出頭：「不對，本來是女娃的，是那個玉夜塵……」

    小嬰兒忽然哇哇嚎哭起來，莫無風也顧不得發牢騷了，趕緊從莫黛那裡接過小嬰兒給他餵奶。雖然莫無風嘴上說不喜男娃，但餵奶時那眼神裡的慈愛之情卻自然流露。莫小羽趴在床前好奇地看著。

    見到眼前溫馨的一幕，莫黛笑了。

    然而，當小嬰兒喝飽奶睡著後，莫無風再次碎碎念：「妻主，我要生女娃！我要生女娃！」

    莫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