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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正戲-亂(二) 文 / 天高辰遠

    一天,僅僅一天,只有一天,一天的時間內,揚州城的地價便恢復到了降價前的水平,並依舊呈現出上漲的趨勢,幾乎所有人都相信,寒冬已經遠去。

    只是,商人們做出的這個結論顯然有些一廂情願或者至少有些思慮不周,只考慮了自己在乎的一些東西,卻忘了這個揚州,除了他們商人外,尚有許多人存在,這些人都有思想、有訴求,會迷茫、會恐懼、也會憤怒乃至於絕望。

    不在沉默中爆發,便在沉默中滅亡。而巧又或不巧的是,這些揚州城的其他人選擇了前者。

    於是,失業的碼頭工人,被辭退的店舖夥計,經營不下去的小商小販,凡是這些天來為此丟了飯碗的人紛紛走上街頭,帶著空蕩肚皮掛著滲人的目光,猶如一匹匹擇人而噬孤狼一般在揚州城內遊蕩者。至於街面上本就為數不少的地痞無賴們自然也不會放棄這大好的時機,猶如趴在狼身上的狽一般,躲在身後蠶食著那被遺剩下來的血肉。

    揚州城東南,錢家大院。

    這一回沒有開中門迎客,倒不是說這次來的人比不上錢家家主,只是來人入夜之後才過府拜訪,穿的又是便服,神色匆忙,一看便是有要緊的事,卻也沒時間去在乎這些虛禮了。

    「老爺,太守大人來訪!」管家直接將揚州太守童鈺帶到了錢孝憬的書房。

    「哈哈,稀客!稀客!太守大人今日怎的有空來我這了?」錢孝憬放下手中的書卷笑著沖童鈺說道,神色平靜,語態舒緩,卻也聽不出有何別樣的味道來。

    童鈺卻不顧這些,抓起案几上的一個茶盞也不管茶湯已冷,一口氣灌了下去,似乎是想以此來壓住了心中的那股煩躁與不安,喝完之後這才苦笑道:「還能為何!自然是為了這揚州城如今的亂局了!」

    「哦?亂局?揚州城內亂了嗎?」錢孝憬驚訝的問道。

    童鈺愣愣的看著對方,許久之後彷彿看出了對方那不似作偽表情,便再次開口說道:「不瞞錢兄,如今外面早已亂套了!到處都是作亂的百姓,打砸搶燒,無惡不作,衙門裡的牢房如今已經不夠用了,剩下的那些只好關在院內,好在府衙倒是夠大!」

    此時的童鈺很奇怪,從他火急火燎的趕來錢府便能看出他今天很急,非常急!但當他看見錢孝憬那疑惑的表情之後,說出這番話時神情卻異常的平靜,而且語速緩慢,顯得不驕不躁,甚至還抽空開了個不鹹不淡的玩笑,著實有些怪異。

    「哦?竟有此事?」錢孝憬的臉上,驚愕轉變為震驚,一字之差,天壤之別的表現卻轉換的十分自然,看不出一絲一毫做作的痕跡。

    「說!外面出了何事?」錢孝憬這話自然不是對著童鈺說的,而是房中的另一人。

    「回稟老爺外面的確有些騷亂,但是太守大人既已派人前去,想來用不了多久便能平息了!」管家恭維了童鈺一句。

    童鈺聽完後笑了笑,自然不是什麼矜持卻也看不出嘲諷的意思,只是眼神中透著一絲冰冷。

    「為何早來匯報?」錢孝憬大聲呵斥道。

    「老爺恕罪,老奴見老爺今日讀書讀的入神便沒有進來打擾,再者老奴認為這些畢竟只是些小事,且城中的治安本就是衙門份內之事,咱們家……」

    「死奴才,好膽!」管家還未說完便被錢孝憬大聲呵斥住了:「該死的奴才,太守大人的是非也是你這做奴才能夠議論的嗎?」

    「下去自領十個板子!」

    說完便厭惡的揮手讓管家出去領罰,隨後又衝著童鈺抱歉致歉道:「老夫管教不周,衝撞了大人,還望大人恕罪。」

    童鈺嘴角依舊掛著笑意,只是臉上的冷意更濃了。

    「呵呵,這隊主僕連演個雙簧都這麼直接啊!」童鈺心中笑道,但嘴上卻沒有回應錢孝憬的致歉而是狀若無意的說了一句:「聽說江南東道的巡按御史最近到江寧。」

    唐代中央監察機構不同於隋朝,在御史台之下設立三院,即台院、殿院和察院,三院分立,相互牽制,相互配合,形成了一個完善嚴密的中央監察機制。其中,台院是御史台的基本構成部分,有侍御史四人,行權對像主要是中央各級官員,並可以參加審判機構的案件審理,徐番之前的位子便是台院侍御史。

    察院與台院相輔,主要權力是負責巡按和監察地方各級官吏,唐太宗貞觀十八年,派遣官員分十七道巡察地方州縣。唐玄宗時,增改全國為十五道監察區,監察和糾彈地方官吏,除了彈劾不法官吏之外,地方上發生的異狀也可上呈天子。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奏折不經外朝,可以直通聖上。

    所以,巡按御史級別不高但權力卻是極大的!

    聽完這句話後,錢孝憬雙眼明顯一瞇,片刻之後才訕訕的笑笑。

    看見效果達到,童鈺見好就收:「不知錢兄對目前城中的亂局有何看法?」

    但顯然童鈺誤解了錢孝憬的意思,或者至少錯判了對方的目的。只見錢孝憬聞言後,卻依舊微笑的平靜說道:「要是童大人人手不足的話可以去城外的兵營向折衝都尉討要些人手嘛!」

    「你!」童鈺的臉一瞬間漲的通紅,雙目圓瞪的看著錢孝憬,待發現對方依舊只是平靜的微笑後,這才怒極反笑大聲說道:「好好好!多謝錢家主的指點!本官在揚州也干了快十年了,如今年紀也大了,正想著回老家去侍弄幾畝薄田,含飴弄孫,享享天倫之樂呢!」

    錢孝憬卻依舊沒什麼反應,反倒是神情落寞的對童鈺說道:「太守大人兒孫滿堂,倒是羨煞旁人啊!」

    bsp;「呵呵,不敢!平時多做些善事,老天自然會有厚報!」童鈺的冷笑已經很明顯了。

    談判到了此時便算是徹底破裂了。

    「告辭!」

    「老夫送送大人!」

    「不敢勞您大駕!」

    ……

    童鈺走後,錢孝憬一個人坐在書房內,雙目迷離的盯著案几上的書卷。

    揚州城內如今的亂局錢孝憬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只是局勢惡化到如此地步,不說他不見得有能力挽救,即使有,錢孝憬也不想這麼做。

    是的!錢孝憬不想平息揚州的動亂!

    昨日他對謝東閔說的那些話自然不是全假,但他的確有意識的放縱揚州城的動亂。很簡單的原因,因為在這場半個多月的地皮爭奪戰中,錢孝憬悲哀地發現他們錢家自始至終落在了後面,而直到今日他才發現他們錢家對於東南海商集團的控制已經開始有些力不從心了!

    這個發現讓他心驚!所以他改變了原來的想法,他覺得他必須做些什麼,才能挽救錢家如今的頹勢。

    不破不立,這就是錢孝憬的辦法!一場動亂便是最好的試金石!

    他們錢家在揚州根深蒂固,就算風浪再大,最先泯滅的也一定是那些底蘊淺薄的世家、海幫們,而他們錢家雖然也會有損失,也會有陣痛,但是錢孝憬認為,比之錢家的至尊地位而言,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於是,錢孝憬拒絕了童鈺的示好,甚至於對方放低身段希求錢家的保護,也被錢孝憬無情的推辭了。

    沒別的原因,只是揚州城出了這麼大的事,總需要一個出來背黑鍋的人,而童鈺高矮胖瘦正合適。

    至於那所謂的巡按御史,錢孝憬倒是也有些忌憚,但是這忌憚不是源於對方本身的權力,畢竟巡按御史權力再大威懾也只是官吏,而他錢孝憬不是官!

    之所以還會忌憚,只是有些介懷事情傳開以後會對錢家那些尚在官場的子弟造成一些麻煩,但也僅僅只是麻煩一些而已,和錢家的根本相比,倒也算不得什麼了。

    當然,童鈺能夠主動辭官歸隱那自是最好的結果了,要是對方依舊只是想向自己施壓,且眷戀權位不願離去的話,他錢孝憬不介意再讓對方感受一回當年上任之初時的那種恐懼。

    所以,雖然揚州城如今亂了,但是在錢孝憬看來卻依舊不夠。

    對外,七宗五姓的一幫人正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時刻準備著尋找動手的時機。對內,葉開那個老傢伙還在那觀望著,謝東閔這隻老狐狸還在人畜無害的拉攏著眾人,還有那些有奶便是娘的海商們沒準什麼時候便會從背後捅出一刀子,世事艱難,容不得錢孝憬有半點的仁慈之心,一切都是為了他錢家的榮光!

    至於城中那些遍地的哀鴻與他的家族比起來又算的了什麼呢?

    人無情,世家更無情!

    「來人啊!」錢孝憬此刻已經停止了思緒,眼神平靜的衝著外面輕聲呼喊道。

    「老爺!」管家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

    「怎麼樣?身子能動吧?」錢孝憬問道,語氣很平淡,絲毫不帶有對管家這出苦肉計的愧疚,因為他是錢家家主,在錢家他的話就是一切,哪怕是錯誤的也必須堅決的執行。

    「回老爺,只是些皮外傷,不礙事的!已經上了金瘡藥,休息兩日便能痊癒。」管家恭敬地回道。

    「那就好!」

    錢孝憬依舊平淡,只是因為對方不會耽誤了他的大事,所以他自然就會平淡。當然,要是對方真的做不了了,一個沒有價值的廢物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的下場。

    「明日一早,去牙行,提高收購價!在原有基礎上翻三倍!」錢孝憬說道。

    「好的,老爺。」管家轉身離去,只是這一次動作很正常,速度也不慢,當然管家臉上那因疼痛而絞成一團的肌肉以及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這一切,身後的錢孝憬是看不見的,他也無須看見!

    就在錢孝憬下定決心要不惜一切代價維護家族的榮光時,揚州城內的另一世家之人也在為著保衛自身的家族努力著。

    豫章萬家所在的小院裡,十幾個能寫會算的夥計們此刻正在幾個賬房先生的帶領下,頻繁的撥動著算盤。

    「辟辟啪啪」的聲響,急促卻不慌亂,整齊有序,倒有些別樣的韻味在裡頭,聽上去竟有些藝術的味道在裡頭。

    要是那些在算盤上熬練多年的賬房先生此刻聽見了這聲音怕是會感歎這些人手法的嫻熟和技巧的高明,當然要是他能親眼看見這一幕,想必更多的是震撼!

    震撼這些夥計的年輕!

    「安伯,已經算好了!」半晌後,一位看上去只有三十多歲的賬房先生手裡捧著幾張白紙向靜坐在一旁的萬安匯報道。

    「多少?」萬安睜開眼,結束了打坐,問道。

    「我們手上一共有一千五百八十六畝地,其中的八百七十九畝全是宅院,剩餘的多是坊市內的荒地也有一些是如今已經有了住戶的棚戶區。」青年賬房回答道。

    「當初收購的時候沒有問清楚嗎?」萬安平靜地臉上微微皺了皺眉頭,問道。

    青年賬房見狀,臉上有些無奈,苦笑道:「回安伯的話,當日我們收購的時候,時間有些趕,加上人手不足,沒有去實地一一查驗,那些商戶們在地

    契上也沒有註明,所以便……」

    萬安自然也明白手下的苦衷,只是多年的習慣下來,讓他依舊做不到無視這些貧苦人的存在,遂只好歎了口氣說道:「去給這些人多些補償吧!」

    青年自然知道萬安說的是誰,那些宅院和荒地自然沒什麼,但是那些隨意搭建的棚戶,要是他們也不管不顧只是隨手轉賣地皮的話,這些人將來的下場可想而知。

    萬安自然是與這些人素不相識,即使漠視他們,也不存在任何理虧之處,畢竟這些棚戶本就搭在了不屬於他們的地皮上,只是家中的傳統卻讓萬家的每個人對這些勞苦大眾多了些關心,哪怕他只是個小小的賬房,哪怕只是那些小小的夥計,對這一點也不會有任何的異議,因為在他們眼中這件事本來就該如此去辦啊!

    處理完了這件看起來有些棘手的事,青年賬房接著向萬安匯報道:「安伯,當初我們買地一共花了四百五十六萬九千八百七十二貫銅錢,按照今日傍晚牙行關門時的地皮價格,我們賣完手中的地皮後一共能賺到一千七百八十九萬七千六百五十四貫銅錢。」

    「我們是明日就出手還是再等幾日?」青年賬房問道。

    萬安聽完後沒有猶豫,逕直說道:「明日便出手吧!本來上一輪我們就該抽身離去的,只是沒想到局勢變得那麼快,如今這些現錢差不多也夠了,再在揚州城留下去怕是會趕上接下來的更大的變故,早些出手吧!」

    「好的!」青年賬房躬身退下。

    一旁的羅毅此時出聲問道:「那我們明日便離開揚州?」

    萬安點了點頭,說道:「差不多,最遲明日傍晚城門落鑰之前我們便離去。」

    「揚州城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啊?」羅毅臉上落出了好奇的笑容,甚至於還帶著些惡趣味。

    萬安微微抬頭,雙眼瞥了對方一眼,無喜無悲的說道:「怎麼?你小子是不是覺得出來一趟沒撈著動手的機會,有些手癢啊?」

    「嘿嘿,還是安伯瞭解我!」羅毅傻傻的笑道。

    「別急!有你動手的機會!」萬安重新低下頭,口中平靜地說道。

    「真的啊?」羅毅一聽,雙眼立馬泛光道。

    萬安卻視如無睹,只是自顧自的喃喃道:「也不知錢家那個老不死的死了沒有?來揚州半個月了,也不見他出來會會老朋友……」

    羅毅聽見了萬安低聲說出的言語,自然也知道其中那錢家的「老不死」是誰。能讓身為宗師境高手的萬安記住的人自然也必是同為宗師境的人,而作為江東數一數二的豪門世家,錢家自然也有這樣的高手。

    只是唯一讓外人甚至於是萬安這樣的人覺得困惑的是,錢家一定有一位宗師,因為很多人都見過,但是是否還存在著第二位宗師,卻無一人能給出準確的答案,哪怕是萬安也不行!

    當然,絕大多數的人包括七宗五姓的那些人都認為像錢家這樣只有六百多年歷史的家族能出一位宗師已經很難得了,自不可能再有第二位。但是同在南方的萬安心中卻隱隱覺得事實也許不是如此。

    可是說這算是宗師境高手的可怕直覺,當然也正是因為有著這樣不確定的猜測,所以萬安來揚州半個月都未曾去錢家宅院拜訪,他們這樣的人的拜訪自然不是如同世家之間那般,相互遞交拜帖然後再大開中門迎接,他們這些人自身便是最好的名帖!

    當然,這種方式的拜訪也不多見,畢竟這些老怪物們多數時間是待在家中靜修的,真要獨自闖進去,多少還是要冒些風險的,尤其,萬安並不能確認錢家大院中老怪物的人數,自然就不可能去做這些「危險」的事。

    但是,要說錢家的老怪物沒有覺察到他的到來,他也是不信的!

    只是,為何對方至今一點動靜也沒有,這事倒也讓萬安有些疑惑了……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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