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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 說客 文 / 天高辰遠

    錢家大院,原本典精緻的亭台樓閣,如今已被毀去了大半。

    破碎的磚瓦、焦黑的梁棟,隨處可見。喊殺聲從清晨持續到黃昏,一刻不曾停歇。

    錢家大院最外圍的幾層院落早已落入敵手,錢家子弟此刻正依托著府內的園林與敵人糾纏著,江南園林通幽、迂迴、宛轉的特點在這一刻給了錢家子弟最好的庇佑。

    柳暗花明的長廊拐角也許會伸來一支鋒利的長矛,假山怪石的縫隙中亦會飛來一支冰冷的弩.箭,更別提在那狹隘的小徑上出現的坑洞,還有那屋簷上彈下的漁網……

    平日裡流連的花園、水池,此刻已成了錢家子弟保衛家園的武器。

    「景叔,潤園失守了!」錢弘滿身是血的衝到錢景的跟前。

    「什麼?」錢景大驚,然而卻在很快的時間裡下達了新的命令:「快!把人退到芳華門,用磚石、廢料再構建一道防線!快!快去!」

    「是!」錢弘根本來不及查看身上的傷口,頭也不回的跑了。

    「潤園也失了,要是芳華門一破,敵人就要殺到主廳來了!」錢景盯著案几上的錢家大院佈局圖,眉宇間滿是疲憊與焦急。

    世家子弟,尤其是有著千年傳承的世家子弟,從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多方面的,儘管平日裡難免疲懶,乃至不可避免的出些紈褲。但在生死存亡之際,曾經學到的東西、那些看上去以及被他們忘卻的東西,卻能很快的再次浮現出來。平常人,大難臨頭,多會手足無措,而世家子弟在大難來時,出現鎮定自若,乃至力挽狂瀾之人的概率卻要比平常人高得多。

    這便是教育的力量,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只在最關鍵的時刻,顯現出他那平淡中的偉力。

    身受重傷的錢孝憬躺在一旁,看著一日間長大成人的兒子,疲憊的目光中卻有難以言表的欣慰。

    「爹,您笑什麼?我這都要頂不住了!」錢景苦笑著望向父親,只在這時才能依稀看出錢景原先那副疲懶的模樣來,雖然直到昨晚,他臉上的笑容都是這般模樣。

    錢孝憬笑罵道:「臭小子!老子都要死了,你還不讓我省省心啊!」

    「別!您可千萬別說這話!兒子還指望您老長命百歲呢!」錢景慌忙搖頭。

    「哈哈……咳咳」錢孝憬大笑兩聲,卻牽動了傷口,咳嗽了起來,咳出來的不是痰,而是血。

    「爹……您說您急什麼啊!要罵我也留著等以後罵呀!」錢景連忙跑了過來,拿起旁邊的一隻瓷碗,用水花了一顆藥丸,餵給父親吃了。臉上雖依舊笑著,但雙眼早已一片濕潤。

    錢孝憬吃了藥水,舒服了些,便接著說道:「你小子巴不得老子一直為你遮風擋雨是不?」

    「那感情好啊!」錢景看著父親愈發蒼白的臉色,努力的笑著,用力的笑著,將鼻腔內的酸氣盡數從口中散出,聲音不像笑聲,倒像是咳嗽一般,只是眼中的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

    「兒子啊,以前是爹不對,老逼著你學這學那的,你不願,還老是衝著你發火,你想做的事,也從來沒給過你一句鼓勵。現在想想,那時也真夠愚蠢的,我錢孝憬的兒子又豈能是個庸才呢?哈哈……」

    錢孝憬又咳了幾下,如今的他,別無所求,只想與兒子多說幾句話。這些年來,每當父子獨處的時候,他總是盡力扮演著一個嚴父的角色。錢孝憬的妻子走得早,自己又要忙著錢家這麼一大攤子事,他覺得,若是對兒子不嚴厲些,只怕兒子也要隨了那些紈褲的路子。

    以至在父子相處的時候,說過的話從沒有超過一手之數,沒說上兩句,他便習慣性的教育起來,而兒子要麼避開,要麼便是激烈的與之爭吵。

    如今想來,自己這些年也真夠傻的,兒子明明就比同齡人早熟許多,也內斂許多,而作為父親的自己卻從來沒有發現過,更別提去瞭解兒子心中的想法了。

    「兒子啊,這些年都是爹瞎操心了!總想著替你把所有事安排好,其實,你又哪裡需要我來安排?」

    「唉……要是當初不管著你,好歹我現在也能當上爺爺了!總不至於讓你這把年紀了,還是雛兒,出去沒少被人笑話吧?」錢孝憬的臉色漸漸的變得紅潤,感覺精神頭也好了不少,看著兒子,開玩笑道。

    錢景發現了父親臉色的變化,淚水再次瀰漫了雙眼,強自笑道:「爹……這正嚴肅著呢!以後再說嘛……」

    錢孝憬此刻也覺察到該是最後的時光到了,看著淚流滿面的兒子,艱難的伸出手,撫摸著兒子的臉,輕柔的說道:「兒子,以後爹不能為你遮風擋雨了……得由你來替錢家遮風擋雨了……」

    「爹……沒有你……我做不來的!」錢景終於忍不住顯出了哭腔。

    「別著急……慢慢來……你辦事……我放心……」微笑中,錢孝憬伸出的手緩緩的墜下,任憑錢景努力的抓住,依舊還是回天無力……

    「爹……」錢景抱著父親的屍體大哭了起來。

    臥榻之上,錢孝憬的屍首被一襲白單覆蓋著,腹部的位子已被染成了血紅。

    一個碗口般大小的傷口,從前腹到後腰,八牛弩的精鐵弩.箭,正中錢孝憬的腹部,將皮肉連帶著內臟全部撕扯一空。

    臥榻旁的案几上,擺著一個小小的玉瓶,裡面有限的幾顆珍貴丹藥已在剛才

    消耗一空。藥沒了,人自然也就死了……

    門口處站立著一個老人,看了看臥榻上的錢孝憬,再看了看案几上的小玉瓶,無言的歎息著。也不知是在感慨家主的逝去,還是在可惜明明毫無效果卻為了多出來的幾個時辰,白白浪費了那來之不易的丹藥。

    錢景哭了一陣子,聲音漸漸消失,只餘下那不斷抽搐著的肩膀。

    「家主節哀!」門口的老人衝著錢景躬身道,動作有些僵硬,似乎也受了不輕的傷。

    錢景艱難的直起身,回頭看著老人,就那麼看著,而老人也就那麼回視著。

    漸漸的,錢景的肩膀不再顫抖。

    「景……景叔……敵人……敵人退了!」門外面,錢弘再次跑了回來,氣喘吁吁的說道。

    錢弘跑進屋內,一眼便瞧見臥榻上已被白布遮住容顏的錢孝憬,再看了看臉上掛著淚珠,卻是一臉堅毅的錢景,端坐在平日裡家主的位子上。

    「家主!敵人退了!」錢弘言簡意賅,神色沉穩,在這一天之間同樣成長了許多。

    錢景抬起頭來,看著他,嘴角竟微微上揚:「武鬥完了,自然該斗了。去!把他們的說客請進來吧!」

    錢弘愣了一下,但立刻便反應過來:「是!」

    說完,便往屋外跑去。

    錢家大院,大門外的一顆樹下,站立著一位老人,就那麼隨意的站著,雙眼微瞇,似在休息。

    但,當錢家大院內,正廳門口處站著的那位老人一旦動了一下,他也會相應的動一下。確保雙方士兵交戰的前線便是二人之間的中點。

    但這一刻,樹下的老人睜開了眼睛,因為一位身穿道袍的中年,緩步向其走來。

    「怎麼是你?」樹下的老人開口。

    「以李易的本事,來的人自然是我!」來人自然便是孔軻。

    「說客?」樹下的老人再次開口。

    孔軻點了點頭,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自嘲的笑笑:「我這東西還有些用處,來這裡自然也只能是做說客!」

    「唉……」樹下的老人長長的歎了口氣,搖搖頭,似乎不想再提這事,旋即問了些別的事:「少主還好嗎?」

    樹下的老人這一句話,下意識的放低了聲音。

    孔軻只是點了點頭。

    低頭間,卻發現老人的腰間有著淡淡的血跡,詫異的問道:「您受傷了?」

    老人笑笑:「刀劍無眼的,哪能不受傷?放心吧!裡面那傢伙傷的不比我輕!」

    孔軻微微點頭,神色中帶著一絲憂慮,隨即飛快的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瓶,遞給了老人。

    老人接過玉瓶,神情說不出的驚訝:「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孔軻笑笑:「很多年前,殺了個人,從他身上摸出來的!」

    樹下的老人目光灼灼的看著孔軻,帶著一絲震驚、一絲疑惑,還有一絲無奈。

    「不好殺吧?」

    「確實!誰讓那時候年輕氣盛呢!」

    「呵呵,就算殺了,東西也不好摸吧?」

    「這個……還好,可能我遇到的是個二世祖吧,還挺有錢的!」

    「那你不是發財了?」

    「還行!」

    樹下的老人看著孔軻,有些無語的笑笑:「怪不得你小子這些年功夫精進這麼快呢!只怕宗師這道坎,很快就能過去了吧?」

    孔軻無奈的搖頭:「哪有那麼容易?想開了,自然能過,沒想開,一輩子也過不去……」

    樹下的老人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了笑:「這麼一來,你進去我也就放心了!裡面那傢伙的氣息依舊很弱,想來錢家要麼沒有藥,要麼就是把藥給旁人用了,早些時候,錢孝憬倒是受了重傷,卻好像一直沒掛,估計有藥也被他吃了。」

    「世家大族嘛,規矩難免多些。」孔軻說道。

    「是啊!終究我們還是人,超脫不了的……」樹下的老人有些落寞。

    「我可沒有怪您的意思。」孔軻笑著說道,接著又再強調了一句:「少主也沒有!」

    「滾吧!老子可不是在向你解釋!」樹下的老人沒好氣的斥道。

    「哈哈!那我進去了!」

    大笑中,孔軻走進了錢家大院……

    「什麼?一般的家產?你們怎麼不去搶?」

    錢家大院的主廳內,錢景端坐在平日父親的座位上,錢孝憬的屍體已被人抬走。此刻,孔軻站立於廳中,那位老人就那麼安靜的立於錢景身旁,而大喊大叫的自然便是錢弘了。

    孔軻聽完錢弘的抱怨,平靜的笑笑,理所當然的說道:「我們本來就是在搶啊!」

    「你……」錢弘一時語塞。

    「什麼時候退兵?」錢景冷漠的看著孔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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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錢一到手,即刻退兵!」孔軻平靜的與之對視。

    「我們需要些時間。」錢景再次說道。

    「一個時辰夠嗎?」孔軻問道。

    錢景深深的看了孔軻一眼,點了點頭:「可以!」

    「家主,不能啊!咱們家死了那麼多人,難道就這麼算了?」錢弘自然聽出了家主的意思,連忙勸道。

    「閉嘴!」錢景惡狠狠的瞪了錢弘一眼,隨即轉向孔軻,說道:「兩個時辰後,交錢退兵!」

    「好!」孔軻說完,拱手一禮,便轉身走了。

    孔軻走後,錢弘再也忍不住叫道:「家主,咱們家死了這麼多人,到頭來還要花錢免災,這怎麼對得起死去的那些親人啊!」

    「不然呢?」錢景冰冷的眼神望著他,說道:「難道還要讓活著的人接著去送死?」

    「錢沒了可以再賺,人沒了,錢家也就真的完了!」錢景望著錢弘悲憤的神色,接著說道:「仇恨是用來記住的!今天的仇,總有一天能找回來的!」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錢弘悲痛的喊道。

    錢景嘴角上揚,冷冷的笑笑:「快了!城外的府軍肯定已經得到消息了!他們給了我們一個時辰,說明對方剩餘的兵力只能支撐一個時辰。」

    「城外那幫府軍能有什麼用?」錢弘氣道。

    「就算再沒用,幾千個人最少也能幫我們消耗掉對方一些力量,揚州出了這麼大的事,朝廷平叛的軍隊要不了多久也會到的,而那時揚州城中留下來的咱們,便會成為至關重要的一環。奇貨可居,朝廷一定會開出大價碼的!」錢景雖然只是剛剛接任家主之位,但所思所想,已然一切以家族利益為中心了。

    錢景預料的沒錯,揚州城外的府軍,餓了許多天,反應雖然遲緩的不像樣,但中午的時候其實便得到了消息。

    這半天多的時間倒不是什麼事也沒幹,除了整合隊伍花了些時間外,大部分時間卻是找糧食去了!

    揚州城丟了,揚州軍府的折衝都尉必死無疑,所以他很急。

    但府軍門已經半饑不飽的餓了快一個月了,平時都懶得動彈,更別提出去打仗了!

    那折衝都尉沒辦法,只好將自家的糧食抬了出來,可僧多粥少,哪裡夠數千人吃的。

    無奈之下,揚州府的折衝都尉便下令讓府軍前往鄉間「籌措軍糧」。

    這個命令一下,便如打開的魔盒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縱兵為禍鄉里,自然是條大罪,但戰時一切從權,最多不過是個降職查辦,要是再找找人,功過相抵也是可能的。

    但揚州城要是丟了,不管他找誰,都不可能抱住他的腦袋了!最好的結果莫過於戰死沙場,至少還不會禍及妻兒。

    所以,當滿載而歸的府軍門打著飽嗝,扛著大包小包,出現在軍營的校場上時,西邊的太陽已然落山了。

    「出發!」

    晚到總比不到好!折衝都尉騎著他那匹棗紅馬,披著祖傳的亮銀甲,領著一群衣冠不整的士兵們舉著火把朝揚州城而去。

    早已做好了準備的李易等人此刻就在揚州城西門的城頭,看著遠處那蜿蜒而來的火把長龍,有些好笑道:「這姓尚的還真是有趣,打著火把來偷營,也不知他那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

    「難說,也許是女人,或者是金銀,美食也有可能,反正兵法這東西估計早就忘乾淨了吧!」便有那謀士接過話頭,繼續調笑道。

    「軍師,讓我下去衝殺一把吧!我只要五百人,不,只需三百人,一個來回就能把這幫傢伙殺個片甲不留!」秦剛殺了一上午,完全沒過癮,休養了一下午後,又變的生龍活虎起來。

    「片甲不留?我看是落荒而逃還差不多!」李易瞪了他一眼,隨後解釋道:「都別急!這一次,我準備把他們全部吃下去!省得明天向附近的州縣發兵,還要遇到他們,這幫府軍雖然沒什麼戰力,但好歹也是受過操練的,要是讓他們據城堅守,我們也要費上不少的時間,現在我們缺的就是時間,可沒工夫在他們身上浪費!」

    「先放他們來攻城,等到攻打錢家大院的士兵撤回之後,會從南門出去,繞道西門,與我們一道出擊,徹底把這幫傢伙留在這裡!」

    接下來,便是有模有樣的攻城與守城了。

    那揚州軍府的折衝都尉姓尚,雖然被李易嘲諷,但兵書還是記得的,攻城的流程也記得一清二楚。

    只是他兵少,揚州又是座大城,想要圍城,沒個十幾萬人馬壓根不可能。

    為此,只能專攻西門,其餘幾門不過放了十幾個人裝模作樣一番。

    在尚都尉看來,城中作亂的想來也不過是些飢餓的百姓,活不下去了,這才揭竿而起,學那戲裡的勾當。

    等到他大軍一到,還不得聞風而降!

    所以,尚都尉雖然擔心,但其實並不緊張,有條不紊地佈置著攻城事宜。

    雙方在西門你來我往的打了一個多時辰,尚都尉便越發的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若是城中乃是訓練有素的士兵,人數又多的話,哪裡會跟他打上這麼久!

    />尚都尉的心便越來越輕鬆了,直到從南門方向上跑來一騎:「都尉,援……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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