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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章 太湖舟中(二) 文 / 聽風觀雲

    三十三、太湖舟中(二)

    忽聽公孫教主道:「江浪,你進來罷。小憐,你自己到後艙吃早點罷,今兒就不讓你作陪啦!」

    花小憐應了一聲。她笑了一笑,向江浪伸了伸舌頭,扮個鬼臉。

    江浪報以一笑,一整衣衫,舉步便行,擎帷進了船艙。

    卻見公孫教主端坐艙中,左手持杯,右手執書,正自飲茶看書。神色閒適平和。江浪恭恭敬敬的垂手侍立一旁,默不作聲。

    船艙中床帳幾桌、一應起居之具齊備。但見雲板花瓶,筆墨紙硯,陳設得甚是考究。江浪見此格局,暗暗嘀咕,這間船艙多半便是岳母處分水天教教中事務的臨時所在。

    公孫教主身旁小几上放著一個青銅香爐。只見一縷青煙,從香爐頂上雕著的鳳凰嘴中裊裊升起,江浪鼻中聞到一縷幽幽清香,似蘭非蘭,似麝非麝,聞著不覺沁人心脾。

    不知如何,江浪只覺公孫教主氣度雍容、清雅高華,容色間自有一副端嚴之致,不怒自威,令人一見之下,肅然起敬,不敢逼視。

    其實也不奇怪,若無如此風采氣度,又怎能生下鮑小曇、律靈芸這兩位一笑傾城,再笑傾國的美貌佳人?

    更何況眼前這位中年美婦另有一個身份,乃是江湖上黑白兩道人人敬畏、個個景仰的天下第一大教「水天教」教主。

    「冷月無聲,水天一色」。連江浪這個新出道的江湖後輩也從關山、歐陽明等口中沒少聽過這句話。

    船行甚速,湖上清風拂動船帆,獵獵作響。

    公孫教主不動聲色的品茗看書,並不言語。

    江浪靜立不動,眼觀鼻,鼻觀心,便似老僧入定一般。他跟隨恩師曲中流日久,於這種服侍長者的情形,卻也習以為常。

    隔了好一陣,公孫教主放下茶杯,將書也拋在一旁。那書自行合攏,正面向上,卻是一部《春丘左氏傳》。

    江浪見了,便即躡步而前,伸手提起几上的細瓷茶壺,在杯茶上續了熱水,又即悄然退回。

    公孫教主微一點頭,嘴角邊露出微笑。

    雖則她看上去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情,其實當然是在暗暗觀察江浪,對於這個女婿品行,她心中自有一番褒貶。

    她右手持杯而飲,左手向對面的座位一指,說道:「浪兒,坐下說話罷。」

    江浪恭恭敬敬的應道:「是。」依言就座。

    公孫教主嘴角向那部《左傳》微微一努,道:「浪兒,你說這部左丘明的《左傳》寫得如何?」

    江浪搖頭道:「回岳母大人,小婿自幼讀書不多。我不曾讀過《左傳》,不敢妄評!」

    公孫教主笑了笑,又道:「渴了罷,自己倒茶。桌上有點心,你可自行取食!」

    江浪道:「是。」便長身而起,替自己斟了一杯茶,默默喝了。

    公孫教主微笑道:「這種茶葉是小憐那丫頭送給我的珍品,出自她老家雲南一帶,叫做『普洱』。味道如何?」

    江浪又搖頭道:「小婿慚愧。我自幼清貧,一直都是粗茶淡飯,對於茶道,半點也不懂。」

    公孫教主淡淡一笑,道:「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江湖中人都說,神拳門三位老師傅,曲中流便是當今的賢者顏回。簞食瓢飲,貧賤不能移。浪兒,你身為曲支傳人,多半也算是個隱士罷?」

    江浪倒是聽曲中流說過孔子的得意弟子顏回事跡,便道:「先師寂靜自守,安貧樂道。小婿遠所不及,不敢妄稱隱士!」

    公孫教主雙目微閉,尋思片刻,緩緩道:「看你適才替我倒茶的手法,倒是中規中矩,只不過更像是在斟酒。嗯,神拳門的曲中流只喝酒,不飲茶,是也不是?你師父平日都是喝些什麼酒?」

    江浪一怔,忽然省悟,岳母定是從自己的倒茶手法中看出侍奉恩師的斟酒姿式,便道:「先師他老人家偶爾會喝一些本鄉……嗯,便是馬陵山泉水所釀的大曲,那酒夠醇,喝了也不上頭。」

    公孫教主睜開眼睛,忽道:「你看到我,怕是不怕?」

    江浪又是一怔,定睛望去,只見公孫教主雖則仍自端坐不動,但不知為何,她身上忽地發出一股奇異的罡勁。雖則無形無色,無聲無息。肉眼自是難見,然而這股力道鋪天蓋地,襲人週身,壓迫甚勁。

    江浪驟覺身周氣流略有異狀,隨即胸口氣塞,呼吸艱難,差點從矮凳之上仰面翻倒。他一驚之下,急忙凝神運功,將「混沌訣」真氣遊走於四肢百骸,遍佈各處經脈,對抗那無處不在的壓力,護住週身。

    公孫教主仍是微笑道:「你不怕我麼?」

    江浪見公孫教主說話之際,那股無形真氣絲毫不減,顯然她內力驚人,收放自如,並不以言談說笑而有所波動,心下愈益敬畏,催動真氣,咬牙強撐,說道:「有點怕!」

    公孫教主笑了笑道:「你的內力不錯,想必曾經服食過靈丹妙藥。神拳門的武功乃是外門功夫,且跟我說說,是誰傳你的這套內功心法?」

    江浪微一躊躇,一面運氣相抗,一面緩緩答道:「請岳母大人恕罪則個。小婿確曾服食過靈丹妙藥,但是傳我功夫之人,我,我曾答應過他,不便將他傳功之事說出來!」

    公孫教主聽了這話,不由得鳳眼圓睜,眼中精光大盛,目不轉睛的瞪視著江浪,霎時之間威勢懾人,壓力驟強,她伸掌在桌面一拍,砰的一聲,桌上的茶壺、茶杯、果碟、糕餅等物都跳了起來,熱水也濺了不少,流到艙中木板上,佯怒道:「甚麼,竟有這等怪事?連對我這個岳母大人也不能說麼?」

    便在這時,江浪身周壓力鬥然間輕了,公孫教主顯已收功。只是她陰沉著臉,神色甚是不快。

    江浪此刻雖無外力壓迫,卻更加惶惑,脹紅了臉,又驚又懼,急忙站起身來,垂手而立,結結巴巴的道:「小婿答應過人家,真的不能說。請岳母大人責罰!」

    公孫教主側頭斜睨,木無表情,過了一陣,容色便霽,仰天打個哈哈,道:「好,很好,果然是一個言而有信的小伙子!坐下,坐下說話!」

    江浪但覺全身一片冰涼,大汗淋漓,濕透衣衫,伸手抹了抹額頭冷汗,道:「是。」又即落座。

    公孫教主溫言道:「浪兒,你能信守諾言,殊為難得。適才我只是試探你,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來,陪我吃點心罷!」

    江浪這才放下心來,陪著岳母用了早膳。

    飯後,公孫教主讓江浪取出鮑小曇留下的那幅鴛鴦錦帕和郭六嬸退還的繡花荷包,仔細端相,更將荷包中的珠釵耳環拈在手中摩挲良久,雙蛾緊蹙,搖頭歎息,默不作聲。

    突然之間,她眼前一亮,從一干首飾之中撿起一串手鏈,嘴角微露笑容,點了點頭,喃喃的道:「原來如此。嗯,果然是個聯明丫頭!」轉過臉來,對江浪道:「這些首飾,你可曾見小曇佩戴過?」

    江浪搖了搖頭,道:「新婚之後,小曇只是戴了一副耳環和珠釵。這些首飾,小婿從未見她戴過!」

    公孫教主點一點頭,將那手鏈遞在他眼前,道:「你好生瞧瞧這個佛珠手鏈。且瞧瞧有何不妥?」

    江浪早已看出岳母顯然只對妻子留下的這副手鏈大感興趣,連那鴛鴦手帕也渾不在意,微感奇怪,便即伸手接過,細細查看,只見那是以十八顆菩提子串成的佛珠手鏈,非金非銀,更非瑪瑙寶石,實不似值錢之物。

    他翻來覆去的細看了數遍,卻看不出有何異狀。

    公孫教主見他伸手搔頭,滿臉迷惘之色,微笑道:「是不是覺得這麼多首飾之中,唯有此物最不起眼,也最不值錢?」

    江浪想了想,說道:「是啊。這也不像是什麼貴重寶貝啊?即便送到當鋪,也換不到多少銀子。」

    公孫教主歎了口氣,道:「幸虧如此,那個郭六嬸夫婦才沒有把此物變賣出去。」頓了一頓,雙目凝視著江浪,道:「按照小曇的本意,這包金玉首飾留給你,也是希望你以後能安穩過活。萬一有那麼一天,你窮困潦倒,定要變賣這些東西之時,必定會揀值錢的金釵玉環去賣。倘若如此,到最後唯一能留下來的物事,只怕便是這一副手鏈了。是也不是?」

    江浪緩緩搖頭,臉現堅毅之色,說道:「無論如何,我也決計不會變賣娘子的物事!」

    公孫教主一聲歎息,又拿回那手鏈,說道:「這佛珠手鏈平平無奇,本是以十八顆菩提子連串而成。但是小曇用心良苦,卻也全繫於這佛珠之上!」

    江浪聞言一驚,道:「岳母大人,這究竟怎麼回事?我不明白?」

    公孫教主抬頭望著艙頂,凝神思索,臉上神情變幻,半晌不語。

    江浪不敢打擾,只是默默地盯著那手鏈,百思不得其解:「小曇留下這些首飾,無非是為了讓我度日之用。難道還有其他用意?岳母剛才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公孫教主忽道:「東西都收起來罷!浪兒,這個手鏈先借我用兩天如何?」

    江浪忙道:「岳母大人說哪裡話來?這些本是令愛千金之物,便是全部歸還給你,也是天經地義,何談相借?您老人家這話,可折殺小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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