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歸寂(十四) 文 / 寂雲生
其時乃雲中界的三月時分,然而玄洲古陸位於雲中界東北方,故而即使是西南邊洌象山東覺嶺的天氣此刻依然是較為寒冷。日宮雖正在中天緩緩運行,光芒模糊,僅僅勉強可見。而此時的明辰·少昊卻已西沉,黯辰幽·畜當空,吸納日宮光輝,故而呈現深夜之景。
漆黑的夜空中,群星閃爍,日宮暫時隱沒。忽然,西方素虎之宮中的破軍之星光華大現,東方蒼龍之宮中的虺曄之星亦是隨之閃耀,兩顆星辰之間連線正好劃過中天帝府三星中平時黯淡的紫垣之辰。
恰在此時,天空中降起鵝毛大雪,伴著嗚咽的山風,將一切染作銀白。
在東覺嶺後山的一處山腳處,一座小小的閣樓隱沒在大山的陰影中,一個身影從閣樓中走出,看著漫天雪花與星空奇相,喃喃低聲道:「兵星再現,帝府振作,應在東方,只是寒霜酷嚴,諸天昏暗,前途叵測啊……」
龍樹閣內,墨天羽與唐元間的對話已然結束。只見眾人面色凝重,似是為不知明的前路感到沉重不已。
唯有吐露出心中一切的唐元神色反而坦然不少。或許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唐元雖然心中仍有無限遺憾,卻不再為此感到痛苦折磨,只是將遺憾深埋在心底——畢竟前面的路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
眾人沉默了一會兒,墨天羽說道:「諸位,現在我等需要同舟共濟方可度過難關啊。」說到這,他轉向李洛然,說道:「儒門方面,煩勞李兄幫忙聯絡傳訊了。」見李洛然點頭應許,墨天羽又對一性大師欠身道:「此次恐怕要將貴寺牽涉進來了。」一性大師雙手合十道:「無妨,渡人渡己而已,本寺理應盡一份心力。」
墨天羽聽了,沉吟道:「實不相瞞,墨某還真有事要請貴寺幫忙。」
一性大師肅然道:「墨道友但說無妨。」
「貴寺與東廣一神宗有深厚淵源,日後若是東廣開山,此次事情還望貴寺能幫忙到東廣傳訊一番。」墨天羽誠懇道。一性大師點頭應允。
「一見大師」,默默看著眾人的唐元忽然在此時出聲道:「晚輩心中還有一些困惑,不知大師可否為我解答?」
一直沉默的一見大師聽到此話,點頭道:「唐施主但說無妨,貧僧知無不應。」
「多謝大師」,唐元深吸一口氣——此時他的臉色白的近乎透明,顯然快油盡燈枯了——說道:「晚輩自修道以來,最單純最枯燥的日子便是在山上修煉的七百餘年,所以便嚮往山下的生活。後來,我終於如願與眾位師兄弟一起下山歷練,不得不承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裡,就經歷了太多太多的事,其中的悲歡離合已難以用言語形容。
而我原先曾以為是自己的錯導致了太多遺憾的發生,後來卻明白其中根本不是人力能為,而是叵測的命運在作怪。對此我已經不再執著,只是心中依然還有無限遺憾。我有時常問自己,如果我能提前知曉一切答案,還會讓這一切悲傷的事情發生嗎?」說罷,他熱切地望著一見大師。
白衣老僧只是低首合十,喧了一聲佛號,道:「施主是想聽到自己想聽的答案,還是想聽到真實的回答?」
「這……」,唐元一愣,隨即臉色黯淡下來,道:「大師的意思是,即使我能預見這一切,也無法避免嗎?」
「唉」,一見大師歎口氣,道:「世間萬事,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白雲蒼狗,不過一夢。便是夢醒來,也不能將現實當作夢吧?
逆天改命,是無數人的夢想,然而便是聖人也難以辦到啊!輪迴因果,其中奧秘遠非常人所想那般簡單,便是施主能夠逆轉時空、回到過去,恐怕也難以掌握世事變遷,更不要說只是單純的預見未來了。
要知道,看破命運之人,越知道命運之偉力不可逆啊!」
唐元聽了,低頭一陣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喃喃道:「難道,我一生只能屈服在命運之中,眼看著一幕幕悲劇的發生卻無能為力,我失去了兄弟、師父、宗門,甚至最後為了避免禍及他人,不得不與家人分開,忍受天地間的一切寂寞與孤獨……到頭來……呵呵,真是……」
周圍的人聽了他的話,俱都沉默不語。道痞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未能說出口。
最後,卻是一見大師歎了口氣,道:「癡兒,你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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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元忽然有一種要融化的感覺,似乎有一團火焰從靈魂的深處慢慢燃起。本來陰冷的九幽寒火在佛元的溫煦之下,居然呈現出一種溫暖的感覺——就彷彿回歸到母胎時的那種混沌而又溫暖的感覺,讓人可以安然睡去……
而在他人眼中,卻清楚的感覺到他的生機在飛速流逝,彷彿被什麼吞噬一樣。眾人心中悲慼,面色均是十分沉重,想要言語,卻覺得如鯁在喉,難以開口。
正在此時,窗外忽然傳來一陣低語:
「……我於往昔節節支解時,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嗔恨。又念過去於五百世作忍辱仙人,於爾所世,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是故菩薩應離一切相……」禪音渺渺,透出無限深意。
不一會兒,房門推開,進來一位青衣老僧,雙手合十,鬚眉如雪,目若星辰,面容沉靜。
旁邊的一心大師面露驚訝,低聲道:「一明師兄?」
卻見這位一明大師也不回話,只是仍在念誦佛家經典,語氣平淡,卻禪機深深,自有一股獨特的韻律:
「……菩薩為利益一切眾生,應如是佈施:一切諸相,即是非相;一切眾生,即非眾生。
如來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如來所得法,此法無實無虛。
若菩薩心住於法而行佈施,如人入暗,則無所見;若菩薩心不住法而行佈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見種種色。
當來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能於此經受持讀誦,則為如來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得成就無量無邊功德。……」
一時之間,禪房內再無他聲,唯有比丘誦經、大德說法,眾人專心聽法,不言不語。唐元面上神色漸漸平和,乃至愉悅,彷彿接觸般若之妙,整個人看上去慢慢透出淡淡金光。
「……爾所國土中,所有眾生,若干種心,如來悉知。何以故?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念到這裡,一明大師忽然住口,歎了一口氣,爾後輕聲說道:「哀哉尚饗,魂兮歸來……」
眾人忽然感覺一陣清風吹過臉龐,俱都看向床上端坐之人。
只見唐元雙目已閉,神色安詳,笑容隱現,清風吹過,唯有鬢髮飄飄……
禪房內一片沉默。
出玄洲古陸向東,是為東無盡海,再向東四億三千七百萬里,有一座綿延不絕、盤踞如龍的巨大山脈,名作玄崆,乃是上古時期位於亙古陸的玄州龍脈。
亙古陸為上古時期的大陸,後來雲中界經歷「地裂」之劫,亙古陸分裂破碎成無數小的陸地,其中最大的十八塊,即現在的十八巨洲。
玄州原本位於亙古陸最東側,分裂之時將近一半陸地沉入海域,又經過數十百萬年的造山運動,才演化為如今的玄洲古陸。但是原本位於陸地的玄崆山脈卻已位於海域之中了。
玄崆山地貌奇特,地脈極其穩固,號稱雲中界十八龍脈之一,雖歷經天地之變,自身卻並未太受影響。
自上古以來,玄崆山九百九十九座靈峰便如利劍般刺破蒼穹,只是如今變作挺立在無限海域中,盤曲蜿蜒籠罩了方圓近四百萬里的範圍。
這裡,便是上古聖人——東皇廣武大帝道統遺留之所、雲中界頂級大宗門之一的「東廣一神宗」之道場所在!
在玄崆山脈最中心的山峰——天軌峰峰頂,浩瀚太氣、杳杳青冥之間漂浮有一座高達千丈的封界石碑,上書「東廣藏府」。
若有人能以秘法溝通其中偉力,將會進入另一片天地,便是傳說中「東廣三府」之一的「藏府洞天」了。
昔年東皇聖人於玄崆山立道,建「玄、秘、藏」三府,封九大神尊,鎮守東方修行界。後來,隨著東皇聖人飛昇九十九天界,東廣勢力也蔓延到了天界。
直到東皇聖人最終破空而去時,東廣已然是貫穿三界的超級大閥,與萬佛宗、聖武堂、周虛觀並列四方,號稱上古四大派!
再後來,東皇聖人再傳弟子——天帝蓋君於九十九天界之太黃天創建「天庭」,並在數萬年間一統東方修行界,此即後世所稱的「東庭」。
自此,東廣勢力達到最高峰。
傳說「東庭」如日中天時,光是地仙以上修為的人物便有二百餘名,即所謂「二百眾仙」,其上更有實力超絕、地境大成的「十二金仙」,而其他如散仙等近乎萬餘,勢力不可謂不盛。
「東庭」的輝煌整整延續了十六紀。至雲中界中古第十四紀時,天帝親率二百眾仙西征。然而在昆山之墟的無量淵一戰,天帝蓋君神秘失蹤,二百眾仙群龍無首,遂至慘敗。最終只有兩位金仙帶著十幾位地仙從此役中逃回。而「東庭」亦因此勢力大損,後來又經歷數次內患外亂,苟延殘喘了三劫歲月,最終分崩離析。
同樣,東廣一神宗也隨之陷入半隱世狀態,在很久的一段歲月中很少能看到神宗弟子在外界行走。然而,即便如此,東廣之底蘊深厚,仍是公認的雲中界的頂級大派之一。
幾乎在唐元逝去的同一時間,東廣藏府的一間大殿之中,一名男子正默默打坐,他周圍閃耀無數光點,其餘便是一片漆黑,就好像宇宙洪荒一般的情境,這名男子便端坐在宇宙之中,被星光環繞。
突然,一顆星辰黯淡了下來,接著整片星海都被帶動起來,群星的軌跡似乎隨此略略改變,過了好一陣才平息下來。
男子也被這陣騷亂影響,他皺了皺眉頭,睜開眼睛,掐指一算,卻是臉色大變,身影一陣模糊,已經從大殿內掠出。
只見大殿外是一片廣場,那裡有許多門人弟子打坐修煉。男子也不停留,只見他身形一錯,竟是扭轉身體直衝雲霄。
隨著他御空越來越高,漸漸從他下方看出:原先大殿的所在居然是一座巨大的天空之城!其中殿宇相連,俱用虹橋,呈五方天域之相,又有雲氣升騰、簇擁其下,神鸞仙鶴、翔集舞空,而再看天空之中竟有九輪太陽,鎮壓諸天!
如此,整個世界處處靈氣盎然、奇景如畫,呈現出一派洞天福地之象。
卻說男子御空已然極高,卻仍不停止,直到抵達九天之巔、罡風烈烈之處才停住遁光,此刻他距離那九輪巨大的太陽看上去也不甚遠了。
只見他朝那九日共舞之處並指一禮,恭聲道:「師父。」
那九日之下慢慢顯出一個虛空端坐的身影,其身上纏繞九條光鏈,分別向上遙遙連接著九顆太陽,彷彿九日以他為中心一般。
一個沉靜異常的聲音在男子耳邊響起:「南宮淼,你來所為何事?」
南宮淼猶豫一下,方說道:「弟子今日輪值星辰大殿,發現唐元師叔的命星黯淡了下來,隨即整個星空都出現了紊亂,好一陣子才平靜下來,群星的軌跡也因此而改變……」
回答南宮淼的是一陣沉默,過了好久,那個身影輕聲說道:「是嗎……你回去吧,準備一下,咱們,要今日開山!」語氣風輕雲淡,直到最後一句,卻陡然變得如同九天雷霆般決絕剛烈。
南宮淼聽了,身子一抖,過了一會,方才沉聲道:「領法旨!」,聲音裡卻有一股難掩的激動。
雲中界上軼第九紀六千八百九十三年,三月初四,東廣中節元仙唐元歿於素心禪院。
同日,封山十甲子的東廣一神宗,大開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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