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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歸藏(五) 文 / 寂雲生

    話說林升兀自痛哭時,旁邊的郇赭終於收拾好了情緒,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朝道安跪了下去,磕了個頭。

    道安只手一抬,勁風一掃,郇赭便磕不下去,被推著站起身來。

    道安問道:「小施主這是為何?」

    郇赭低聲道:「小子先謝謝大師為小子父母作法,好讓他們能再入輪迴。」

    道安搖搖頭道:「小施主客氣了,出家人慈悲為懷,以度盡眾生為己任,此不過貧僧分內之事而已。不過我觀小施主面帶哀傷,眼角帶煞,想來心中依舊不平,方才磕頭恐怕不只是為感謝貧僧吧?」

    郇赭沉默了片刻,道:「大師,你們都是有本領的人,是高高在上的神仙,法力無邊。小子無能,沒法替父母報仇雪恨,只能希望大師為我等主持公道!」

    「不行!」蕭逍忽然插口道。

    張文靖等都驚訝的看著他,郇赭心中失望莫名,忍不住喊道:「為何?」

    蕭逍淡淡道:「世上的可憐人多了去了,若是都如你這般,道安大師豈不要活活累死?原本弱小之人求助強大之人並沒有錯,可是世上卻沒有規定強大之人必須答應弱小之人的請求啊。凡事一味求助、指望他人,不過是在打賭而已,賭輸賭贏盡在別人一念之間。」

    郇赭一呆,啞口無言。

    「難道我們就只能默默忍受嗎?」張筱雨不甘道,此時她聽了眾人的談話,也不再只顧著傷心,忍不住插口。

    沉默間,王漢忽然走到低聲抽泣的林升面前,他身量高大,身影頓時罩住了林升。林升抬頭茫然看著他,只見王漢低聲問道:「你願意跟我回聖武堂嗎?」

    林升一愣,沒有回過神來。

    王漢也不著急,他繼續說道:「若是你願意跟我回聖武堂,我可以做主收你為徒,我不會替你報仇,但我可以教你本領,不過將來能不能報仇還要看你自己。」說到這裡,王漢又低頭看著林升,問道:「你,願意跟我回聖武堂嗎?」

    「我願意!我願意!」林升激動地答道。

    郇赭見了一愣,忽然間福至心靈,趕忙朝王漢道:「我也願意,我也願意!仙人你收我為徒吧!」說著便要磕頭。

    王漢袖子一掃便止住了他,也不拒絕,只是允道:「好,你也可以跟我回聖武堂。」

    然後,他轉向張文靖父女,問道:「你們呢?你們願意跟我回聖武堂嗎?」

    張文靖父女倆相互看了看,張文靖點頭道:「我們自然也願意。」

    王漢聽了,一點頭,道:「既然如此,現在先回袁仙子家吧,大家住一晚,明天動身出發。」說罷,率先大步往唐空家走去。隨後,眾人跟上。

    是夜,唐空家。

    袁臻雪在東屋安排好了床鋪,對張家父女、郇赭、林升等人說道:「今夜就先委屈你們住下了,好好休息。」說罷,便要轉身離去。

    「唐先生!」張文靖叫住了她。

    袁臻雪轉過身來,看著張文靖,問道:「張大哥可還有事?」

    張文靖點了點頭,他對幾個小傢伙說道:「你們先睡吧,我與你們先生說點事。」

    說著,他率先走出門去。袁臻雪跟著到了院子中。

    張文靖看著袁臻雪,靜靜的,半晌,才低聲道:「唐先生,你實話告訴我,鄉親們的仇還能報嗎?」

    袁臻雪沉默了一會兒,堅定道:「張大哥,你放心,這仇一定會報的,只是現在還沒法報而已。」

    張文靖聽她說得堅定,便點了點頭,道:「我相信你的話。方纔那位王……仙人說要帶我們回什麼聖武堂,卻是不知是什麼地方?」

    「聖武堂乃是修行大派,行事作風端正嚴謹,門派底蘊深厚,實在是你們的好去處,王兄確實是出於一片好心的。」袁臻雪聽了,便解釋道。

    說完,她見張文靖沉默不語,心中明白他依舊有些猶疑之處,便勸道:「張大哥不要擔心了,說實話,是我央求王漢要他帶你們回聖武堂的,我以前也是出身那裡。如今村子已經沒了,張大哥你要怎麼帶著孩子生活?起碼你們去聖武堂之後,生活能有個著落,而孩子也能學些本領,將來不受欺侮,不是嗎?」

    張文靖聽到這裡,歎了口氣,道:「聽你這般說,張某卻是有些小人之心了。唐先生,你能替我們這般打算,真是感激不盡。」

    袁臻雪搖搖頭,道:「張大哥你不要這般說,要不是因為我們娘倆,村裡也不會遭這等劫難,你們不恨著我們娘倆,我已經很感恩了。」

    張文靖點點頭,道:「行,我明白你的意思,明天我們便會跟著那位王仙人去聖武堂,倒是唐先生你是怎麼打算的?」

    袁臻雪聽了,微微一笑,淡淡道:「放心吧,我們娘倆自有去處。張大哥快些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一早趕路呢。」

    張文靖心知她不願意多說,便也不勉強,點頭道:「好,唐先生也早些休息。」說罷,轉身進屋去了。

    這一夜,眾人各懷心事,有的夜難成寐,有的打坐冥想,有的對月空酌,有的倚窗出神,卻是一夜無話。

    第二天天亮,正是晨風初起,鳥鳴枝頭之時,唐空家院子裡卻站滿了人。

    張家父女等人自是沒有什麼可收拾的,啟程倒也方便,眾人忙著告別。

    「兩位,此去一別,卻是不知何年才能再見。」王漢感慨著對蕭逍跟道安說道。

    「隨緣而聚,隨緣而散,沒有牽掛就是最好的牽掛。」道安平靜道。

    蕭逍聽了,不禁笑著搖了搖頭,道:「道安大師真性情啊。」然後,他對王漢問道:「你過去一直鎮守域外吧?這次回去,依舊要回那七殺府?」

    王漢點點頭,道:「天君原本是想讓我在雲中界行走的,奈何域外魔潮洶湧,異動頻繁,卻是撤不開人手,估計還是要回去的。」

    蕭逍皺著眉頭,問道:「域外魔潮有異動?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王漢想了想,回答道:「大概四百年前吧,開始時外域裂縫越來越大,湧出魔物越來越多,但都被剿滅了,我等還以為是一般異動,卻是沒放在心上。結果後來當年陛下留下的九神禁制竟然被破開了,我們這才意識到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於是破軍、貪狼、七殺三府會同鏃焗、烽稜、尾鑊、氐燮四宿共七軍先後進行了四次深入外域的戰役,然而俱都未有取得大的成效。魔物殺之不盡,我們連外域的中心都沒有成功接近過。到如今,我們只能在尾鑊一宿十七星處布下洪荒星斗大陣,暫成僵持之局。」

    「外域,外域……」蕭逍喃喃道,「這個噩夢啊,明明所有的亙墟天橋都已經封閉,連天人通道都已經斷絕,怎麼還會有這種東西存在。你家天君怎麼說?」

    「當初陛下還擔當白虎星尊使之時,曾隻身潛入外域七次,結果卻無人得知,只是當時外域還十分平靜,而僅有的三次異動雖然規模恢弘,卻還是被陛下以神機手段帶領我們平定了……」王漢頓了頓,接著道:「三次異動平息之後,陛下最後一次隻身潛入了外域,在那裡呆了近三個月,最終出來後,卻是什麼話也不說,只是面色凝重。我們幾個是他一手提起來的,算得上是心腹,但他也沒有告訴我們。不過我們私下裡猜測陛下應該是到了外域裂隙的中心,並且看到了什麼。後來天君返回雲中界,白虎星尊使之位暫時空缺,這件事就暫時擱下了。卻沒想到安穩了兩百年後,外域卻是越來越……」

    「白虎星尊使之位還空著?」蕭逍眉頭一揚,略感意外,「你家天君倒也不容易。」

    王漢聽了,苦笑道:「可別人還以為這天君當得容易呢。現在外域的戰機越來越烈,也不知陛下如何打算……」

    蕭逍聽了,反而淡淡道:「放心吧,你家天君可不是什麼簡單人物,他是能謀一界的人,所行必有深意,眼前的狀況還說不定是他故意為之的呢,你只要好好聽令即可。」

    王漢聽了,默默點頭。

    「唐空,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郇赭、林升與唐空三人聚在一起,郇赭這樣問道。

    唐空默默搖了搖頭,開口道:「我要跟娘在一起,娘去哪裡,我便去哪裡。」

    「這樣啊……」郇赭聽了,有些失望。他看了看林升,只見他抬著頭看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便說道:「那咱們今天分開了,以後還能再見面嗎?」

    果然,林升聽了有些觸動,想說些什麼,卻沒開口。唐空見了,也是沉默不語。郇赭見狀,跺了跺腳,氣道:「你倆個木頭,都什麼時候了,還慪氣,說你呢!」說著,一拍林升的肩膀。

    林升被他拍地有些尷尬,卻還是倔強的不說話。唐空見此,歎口氣,道:「唉,這事是我不對了,我不應該……」

    「不,你沒錯。」林升忽然插口道。

    唐空怔怔看著他,林升繼續道:「實際上你也不知道,對嗎?我們都被騙了而已,我們是好兄弟,我怪地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林升……」唐空低聲道,「對不起……」

    「沒事!」林升抬頭望著天,他說道,聲音低沉而堅定,「總有一天,等我學了本領,一定要給村裡的人報仇!」

    郇赭聽了,也點了點頭,神色肅然地應了一聲:「好,到時候算我一份!」

    唐空呆呆地看著兩個好朋友——他忽然間意識到他們都不太一樣了,他不由開口道:「也算我一份!」

    郇赭一拍他肩膀,三個人抱成一團。

    有時候幼小時的承諾,恰恰貫穿了人的一生,不管前路艱難,總有人堅持著最初的激動與熱血,不管實現它時會有多麼慘烈……

    張文靖父女與袁臻雪說著話。

    「記得剛來村裡的時候,還是嫂子第一個給我送的衣裳和饅頭……」袁臻雪輕聲說道。

    「嗯,她是個好人,見不得人受苦。」張文靖淡淡道,硬是壓下了說這話時心中的苦楚。

    「有時我會想,生與死,哪一個更輕鬆一些,哪一個又更累些……」袁臻雪看著遠方,靜靜說道:「我以為是活著更苦些,然而寄托了所愛的人的期望,所以總要試圖更加努力的活著,連帶著他們的那一份一起……」

    張文靖沉默不語。

    「張大哥,」袁臻雪輕聲說道:「我懂你的感受。我們,都是失去過最愛的人的人,都有最刻骨銘心的痛……」

    張文靖一愣,還沒有明白過來。

    袁臻雪則偏著頭看了看唐空,歎道:「他從來沒見過父親,怕是以後再也不能見到了。」

    忽然間,張文靖滿腔的辛酸苦楚都如同冰雪融化。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卻是忘了眼前的人早就失去了她最愛的人已經很多年了——想到這,他內心深處自然而然的產生了一種尊敬、一股欽佩和一陣哀傷。

    「唐先生,」他用一種莫名的語氣,顫抖著說道,「經此一別,終身難以再見,你保重……」

    「保重!」袁臻雪微笑道。

    總是微笑著,迎接人生中一個又一個的悲歡離合、起承轉接,直到生命的終點,我們才會明白這麼做的意義。

    張筱雨看著遠處抱在一起的三個人,他們是那麼遠又那麼近,讓她有一種想哭的錯覺。

    是離別嗎?所以自己傷心。

    再見吧,有的人,再也不見了。

    我不願意這樣,所以,某天,我會掙脫這命運的束縛,以一種神聖而又絢爛蛻變,然後再次出現在你面前!

    這是承諾,在我心裡,沒有「再見」!

    「那麼,」王漢轉身,面對著一片廢墟——這次旅程的開始,而遠處,是天地的盡頭,他淡淡道:「我們啟程吧!」

    那聲音裡透出一股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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