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洩密的女護士 文 / 貝金卡人
病室外不時傳來若有若無的步履聲,病人沉睡中的鼾聲,還有時不時出現的尖厲的嘶吼聲,彷彿沒有這聲音就不能表明這裡是精神病院。
一根透明的細膠管將我和輸液瓶連在一起。滴液慢慢騰騰,嘀嘀嗒嗒,而我此刻卻非常焦躁,完全可以用如臥針氈來形容。一枚微小到要用放大鏡才能看見的矩形電子芯片詭異地埋在我的後腦勺,就壓在比髮絲還細一千倍的腦神經上,不停地阻斷神經元之間的腦電波傳輸,破壞我的腦組織功能,讓我的記憶無法回到重前,而且它隨時有可能永久性破壞我的大腦,令我無法記起任何事物。它的體積比針尖還要小10倍,只有0.1微米,可我卻感覺它像一顆濃縮炸彈,隨時會將我的腦袋轟成千萬個碎片,教我恐懼到極點。
病床左側的牆上掛著一隻鐘,我一側頭就能看見它的鐘擺在嘀嗒嘀嗒地左右搖擺,好像在告誡我危險正在無限迫近,時間所剩無幾。我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幾乎就要從胸腔裡蹦出來。我看著液體在身體上方慢慢悠悠地滑行,有幾次我都覺得它根本就沒有走,但我又理智地告試自己不能魯莽地拔掉它,這只是一種錯覺。
我努力地抑制著自己焦灼的情緒,可我必須把這個詭異地東西取出來,我只能等那個醫生信守自己的承諾,向我伸出援手。如果她要錢,我就把我的工資卡全部給她,上面有七千多元,具體數字我不記得了。在錢的方面我總是很節約,卻又總是大大咧咧,也許這種習慣還是讓我花了不少冤枉錢,以致剩下的這點錢根本不夠手術費,但它已經是我的全部。
我在這世上找不到可以借錢舉債的人,我是一個孤兒。這孤立無援的處境讓我開始詛咒自己的命運。他媽的你要我怎麼樣,你這狗日的,有本事你痛快一點,讓這一切快點結束,讓我一命嗚呼算了。
我轉念又想,要是那幅畫還在就好了。那玩藝兒值很多錢,我可以告訴范醫生,給她打一張欠條,向她承諾一定連本帶息如數奉還。也許,看在錢的份上,她會快一點幫我消除痛苦,而不是在這裡磨洋工,讓我擔驚受怕。
液體還在一丁點一丁點地滴,絲毫不為外界所動。我的腦子一刻不停地轉動著,無論怎麼都停不下來。室外仍然時不時傳來狂躁症患者的嚎叫聲,不過,我彷彿覺得那嘶心裂肺的聲音恰恰來自我的心底,那位狂躁症患者就是我,我就是他。而且,我越是這樣想,越是覺得自己的神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時間變成一種折磨。
我從床上蹦起來,向窗戶那兒奔去。軟管末端的液體流到床上,針頭斷在了我的皮膚裡,我卻感覺不到疼痛。我看見窗外的一小片星空,有一艘飛機閃著信號燈掠過。那就是我的歸宿了,來吧。
我發現自己站立的位置雖然只有三層樓,卻達到普通居民樓五層樓的高度。——這是二戰時日本人在這裡修建的作戰指揮部,房屋開間很寬,樓間距也很大,夏天不用空調都很涼爽,日本人投降後,這裡一度被改作政府辦公樓、軍校教學樓、臨時中學教學樓、最後才改成現在的市立精神病院。
我用手指扣住窗戶邊框,拚命地想拉開它,卻發現完全徒勞無功,因為窗戶邊框直接靠在堅實的牆壁上,除非將牆壁推倒。我揮拳猛砸透明的玻璃,手指幾乎骨折。玻璃咚咚咚地發出沉悶的響聲,卻仍然毫髮無損。顯然,它是由鋼化玻璃做的,必須用鐵錘才能砸開。——醫院就是用這種辦法將瘋子與外界完全隔絕,讓他沒有辦法傷害別人,也沒有辦法自殺。
只有通過門出去了。我三兩步跑到門後面,把手放在門把手上用力旋轉,門把手紋絲不動。我抬腿踹門板,它在我的腳下發出金屬光光聲。它是鐵板做的,而且從外面被反鎖了。
門外面響起范醫生的聲音:「左焰,你在幹什麼?快住手。」
「讓我出去。」
「你是不是把針頭拔掉了?」
我低頭看見自己的手腕在流血。「給我開門。」我凌厲地吼叫著,她卻依然用那種悅耳的聲音毫不退縮地說:「那是消炎針,抑制腦部炎症的,你不想將它取出來嗎?」
我的腦子重複著她的話:「你不想將
看書?,^網歷史?人,你能控制自己。」她堅定地說。
「是嗎?」我吃驚地望著他。
「面對這樣離奇的事情,誰都難免會慌亂的。」她眨著眼睛說,「你已經很厲害了。」
「嗯,我應該可以控制住自己。」我的思維已經進入她設定的語境。
她立起身,「那你躺下,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她換了一套輸液管和針頭,重新為我輸液,然後拿來一疊報紙放在我床頭,說如果不想休息的話,可以用它打發一下時間。
「嗚嗚嗚——」一個女人在哭泣,聲音就在隔壁,很清晰。
「范醫生,你快來。」一名女護士驚慌地喊道。
范醫生聽見她的聲音,仍然平靜地將一張報紙放到我沒有連接針頭的手上,說:「等這瓶打完,就可以上手術台將那個東西取出來。你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不要急。我去一下就過來。」她轉身向隔壁走去。
她的專業素養、童稚的嗓音與美貌加在一起,讓她擁有一種魔力,足以讓任何人安靜下來。我雖然無心讀報,卻已經能夠閉上眼睛做均勻的呼吸。
那位護士小姐在隔壁說:「她把針頭扎進了自己的大腿裡,還劃破了自己的脖頸上的大動脈。」
「快,按住頸動脈,移動單架,到手術室。」范醫生說。
輪子和混亂的腳步聲在走廊裡響起。
一切又恢復到之前的狀態。
我把手機接上充電器,插到床頭的插座上。
液體在我上方嘀嗒,而我壓抑著心裡的恐懼。約摸過了半個時辰,瓶子裡的藥水下去一半,我感覺下腹部有些緊,便下床找便盆,床下卻空空如也,可能是由於我是半夜轉入這間病室的,值班的護士沒辦法給我開出生活用品來。我看見窗戶旁邊有一扇門,好像是廁所,便用未扎針的右手將藥瓶舉過頭頂,走到那扇門跟前,但不知道什麼原因,那扇門關得死死的,怎麼也推不開。回頭見病室的鐵門開著,便走到走廊上。我發現自己的病室在走廊的西端。走廊東端的天花板上掛著一塊亞克力發光板,上面顯示著廁所的標識。這中間大約有四十步的距離。我向那邊走過去,大約走了一半的樣子,聽見一個女人在小聲說話。
「郭警官,他已經醒了。」
間隔兩三秒。
「他的病室鐵門鐵窗,放心跑不了。」
我步履蹣跚地走著,腳下穿著那種一次性拖鞋,她沒有聽見我的腳步聲。
「剛才他很狂躁,猛砸鐵門。」
我越來越靠近她,已經看見右前方露出半截白色的木台。她的說話內容異常清晰。
「范醫生已經穩住他了。正在給她輸液。」
我向右跨出一步,將身體貼著牆面,又向前挪了兩步,一個前額蓄著齊眉留海的女人的側影出現在我的眼裡。正是剛才送輸液管進來的那個護士。她坐在凳子上,身體稍向前傾,雙肘支在桌面上,一隻手緊捂著話筒和自己的嘴。
「要是他再發作,就難……」她的話被電話另一邊的人打斷了。
「郭警官,你們出發沒有?」
間隔兩三秒。
「到哪裡了?」
間隔兩秒。
「你們到樓下了?快上來啊。」
眼下我絕對不能被那兩個警察纏住,我覺得他們對我不懷好意,況且我現在沒有時間和他們糾纏,我必須趕到院子灣去尋找林小婉,找回我的古畫。只是這樣一來,我頭上的「濃縮炸彈」就沒有辦法摘掉了。但我沒有時間去權衡,我的大腦給我的第一反映是:逃。
我快速地觀察了一下身邊的環境,身後十米遠的地方亮著一塊門牌:消防通道,在它的旁邊是一部貨梯一樣的電梯。
我咬著牙快步走回病室,拔掉壓在膠布下的針頭,拔下手機充電器,將它和手機一起塞進背包,拎起地上的休閒運動鞋,大步趕到電梯那兒,按鈕上沒有通電顯示,停運了。
一樓的樓梯口響起了腳步聲,「哥們兒,你能不能快點兒,老拖在後面。」這是郭真超的聲音。
「哎喲,累死我了,真是比雞起得還早啊。」這是尹文彬的聲音。
「誰讓你老找女人啊,臨到辦事腿軟了吧。」
我移步到消防通道那兒,可消防通道的門死死的,怎麼也推不開。
「那小子想逃,是不是已經恢復記憶了。」尹文彬說。
「媽的,那小子會武術。」郭真超說。我的腦子裡卻沒有習武的記憶。
「掏傢伙。」
我聽見子彈上膛的卡卡聲。
他們的腳步聲已經上到二樓樓梯口。
我的心提到嗓林眼了。我飛快地掃視走廊兩端,沒有任何其它出口,連窗戶都沒有一扇。
我伏在消防通道的門縫上,隱約看見門外橫著一個黑色的門栓。
我迅速拉開背包,拿出身份證,將它塞進門縫去挑門栓。
身後響起那個「電話護士」的喊聲:「啊呀——他跑出來了,來人啊。」我的腰被她從後面鎖住。
「快。」二樓樓梯口的腳步聲三兩下就來到了三樓。
我眼角的餘光已經看見身材高大的郭真超和稍顯瘦小的尹文彬正向我跑來。
也不知道我哪兒來的那份鎮定與力量,用右手拇指與食指捏著身份證,騰出左手,用大拇指插進護士的指關節,向外一扳,卡滋,她的食指應聲斷掉。
她慘叫著鬆開手臂。
門那邊的鐵栓噹啷一聲掉到了地上。
就在郭真超的手指快要抓著我肩膀時,我拉開消防門,將他的手擋了回去。來不及剎車的他迎面撞在了門板上,發出咚地一聲,門板被撞擊回原來的位置又反彈回來,二度撞在他的臉上。他的鼻腔頓時鮮血四濺。他嘔地慘叫一聲,捂著鼻子,跌倒在地。緊跟在他後面的尹文彬也跌倒在他身上。
我衝出門,連蹦帶跳地向樓下衝去,好像我突然變成了一隻身手敏捷的猴子。
等他們回過神來,我已經跑到一樓。
「攔住他。」
「攔住他。」
一樓大門口坐著一名四五十歲的老保安,他站起身,手裡拎著橡膠警棍,卻沒有抬起來攔住我的去路。他顯然不想冒這個險。
我從他前面一米遠的位置衝過去,樓梯轉角那兒砰地一聲槍響,我感覺一顆子彈擦著我的耳背嗖地飛了過去。我加快腳步奔出大門,穿過院子中間鵝卵石鋪就的小路,看到一扇電動伸縮門,有兩名保安用跨離姿勢一左一右立在門邊。他們看見我跑過來,卻沒有上前阻擋。我的手在電動門上一撐就來到了院子外面,然後聽見有兩發子彈打在了鋁合金伸縮門上,發出清脆地砰砰聲。
我流星一般穿過馬路,消失在一片樹林裡。
遠遠地聽見尹文彬的聲音從樹林邊上傳來:「超哥,這下麻煩了,被他逃走了。」
「媽的,要是再快點,就抓住他了。」
「現在怎麼辦?」
「你說怎麼辦?」
「他會跑到哪裡去呢?」
「鬼知道他跑到哪裡?你就剩這張嘴。」
「這怎麼能怪我呢?」
「不怪你怪誰。」
兩人互相埋怨著,聲音越來越小。「啊,嗚——嗚——」瘋人院的哀嚎隱隱鑽進密林,直到被蛙鳴蟲啼完全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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