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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89章 你依舊是我的驕傲(2) 文 / 鏡未磨

    一張俊顏蒼白的紙一樣,淺薄得風一吹好像就會散去。眼神渙散,身體亦是冷透。血液想來快要流乾,看他蜷縮在那裡,宛如三魂七魄已經散去,最後一點兒迷離宛如古時搖曳的豆燈,滅了,便陽壽已盡。

    薄南風疲憊的躺在舊倉庫烏黑的地板上,一生最卑微的時刻,想張口乞求別人搭救,可就連說一句話的力氣都不再有。就那樣眼睜睜的看著,等待著捨棄,那是種必然。那間破倉庫早被層層包圍住,能殺出去本就不容易,任誰也不會帶上一個毫無生機起色,必死無疑的絆腳石。

    入了塵,歸了埃,薄南風嘴角揚起笑,將將要到二十歲,卻得命喪。那裡很冷,竟是他薄南風的葬身之處。

    灰蒙的眼睛就要閉上,一隻手臂伸過來,掐緊他的手臂已經硬性的將他拖了起來。抬眸,對上阮天明的一雙眼。

    告訴他:「別死,否則我們就白來了。」

    薄南風此一生記得那個眼神以及那只伸上來的手,知道太多時候人都需要這樣一隻手臂,搭一把,便能活下來。

    阮天明覺得是薄南風在保他的命,其實薄南風是在報達他的救命之恩。那一年他們殺出重圍著實不易,薄南風便想,等他某一日強大了,不禁要將那些人趕盡殺絕,亦要對得起這些人給予的恩情似海。

    從那以後一步踏入,真正走上黑道。有了老爺子的庇護不再顛沛流離,憑借那一身的本事不僅為蘇老爺子穩固了江湖地位,大面積開闊疆土,並成了黑道上赫赫有名,所向披靡的太子爺。

    老爺子年紀日復一日大上去,如若不是遇到薄南風,不會像現在這樣行船穩健。而薄南風初入茅廬一定程度上也需要老爺子的人脈和庇護,便是如此擰成一條繩像今天一樣。

    他們可以說是相輔相成,又相互利用。

    漸漸的很多事情老爺子只能依仗他,薄南風在那條道上像沙塵暴一樣迷漫開,已經很多年不見那麼銳利又鋒芒的年輕人了,幾乎像要顛覆整個黑道。

    打那時開始就跟蘇瑞在一起,他做了蘇老爺子的義子,他們以兄妹相稱。

    薄南風說:「如果當時不是蘇瑞拖著半昏半醒的我四處逃竄躲避追殺,早在幾年前我一定已經不在了。那一時刻她肯伸出手,對我來說就是恩情。」

    江南懂得,蘇瑞再怎麼無理取鬧,可薄南風的命是她保住的。如果當年不是她帶著薄南風逃竄,如果她沒有搬來救兵,重傷在身的薄南風又怎麼可能逃得過?

    所以,不論蘇瑞做過什麼,薄南風都該要放她一馬,現在連江南都這樣想。

    這天下事不能總是丁是丁卯是卯的比對衡量,看價值是否對等。有些事發生在不同的時候,傾注的情感和價值也是不一樣的。蘇瑞許多年前為薄南風打開了一個逃生的路口,得以讓薄南風有命活到今天,讓江南遇上。江南便覺得,蘇瑞再怎麼不好,搭救了薄南風這一點卻無論如何不能抹殺。

    也才知道薄南風這段日子多麼難為,他果然該對蘇瑞很好,即便她做錯了事。如若一次機會都不給她,只怕任誰的心裡都不安生。

    江南低下頭看他,薄南風已經躺在她的腿上睡著了,身體微微蜷縮著,燈光打了他一身,萬丈霞光那般。手掌還被他緊緊握著,血脈相通,連溫度都融成一致,越發覺得對不起他。她遇上他,是在他最好的時候,跟著他半點兒風霜雨雪都沒經受,只有他細心的喝護。那些痛苦和坎坷被他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扛了過來,如今成了他人生的寶貴經驗,傳給她,告訴她該要怎麼正直而不茫然的活著。江南想,無論發生什麼,這一生一世都要跟他同甘共苦的過。就這樣緊緊抓住他的手,告訴他,這世上並非每個人都想捨棄他,即便迫不得已,她也不會放開。

    阮天明會打來電話江南很意外。

    夜深人靜的時候,薄南風已經睡了,那個故事太冗長,江南知道他很辛苦,便開足了暖風讓他好好睡。

    到客廳裡接聽阮天明的電話。

    男子在那一端嗓音沉沉:「江律師,這麼晚了打擾你很抱歉。」

    江南頭腦中是初見他風度翩翩的樣子,哪裡像是道上混的。

    只說:「沒關係,你有什麼話想說?」

    阮天明喉嚨輕哽:「我只是想說,南風他很可憐,這些年我很心疼他,很多事不像蘇瑞說的那樣,我們雙手染血的人不是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太多的時候我們也不想,那太可怕了,像是夢魘。」他感歎了句:「可是……沒有辦法。」

    一直歎進江南的心裡去,是啊,光天化日下行走的,尚且有那麼多的衣冠禽獸。並非行走在暗處的,個個十惡不赦。

    心中十分難過,可憐這一群人,竟要如此的身不由已。

    聲音模糊的說:「我知道。」

    那一端持久沉默,阮天明點燃一支煙,才又同她說起:「當年我看到他的時候,只有十九歲,分明還是個孩子,骨架精瘦。在死亡線上掙扎了那麼久的人,如何豐碩得了。我甚至懷疑他是怎麼忍受那些煎熬,明明該死了,卻硬是撐著一口氣,倔強又痛苦,即便讓一個陌路人看著,都那麼的於心不忍。江律師,你知道那時的薄南風是什麼樣子麼?」

    阮天明閉上眼,記得那片光,微薄如灰塵灑了地上人的一身,不像是活著,反倒是死了許多,都那樣蒙了塵。

    他是想放棄他的,也是他提醒蘇瑞,放棄吧,他活不了了。再看一眼,薄南風的眼神那麼倔強又哀傷,可是沒有恐懼。僵硬的躺在地上,仿一眼就讓人看透眾生的蒼涼,不過一個孩子,怎麼會被世界遺棄得這麼徹底又凶殘。滿身的血跡斑斑,手指修長白皙,是那種不正常的蒼白,白骨一般緊緊摳著地面。他便在想,如果他還有一絲力氣會想幹什麼?爬起來跟著他們離開,他也不想就這麼幹幹的死掉。阮天明還是讀懂了他,薄南風就是有那樣的硬骨頭,那微微的奈何一笑,活生生的戳進他的心裡去,動了惻隱之心,就想要伸手拉他一把。不管是死是活,那就是他的命了。他只是不想一個孩子由生到死,要像這樣極端的慘烈。

    阮天明手中的煙吸得更狠,沙沙的說:「江律師,這些年南風是怎麼舔著刀刃過活,你想像不到,有多少人想要了他的命,如若沒有那一身的硬骨頭和本事,他很難活到今天。他不過就是一個孩子,不是他的錯,是命運太過難為他。蘇瑞說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只是想說,其實南風也是乾淨的。我之所以這樣死心踏地的跟著他,就是因為在這一條死寂的路上看不到光明,是南風,他讓我覺得再茫然的前路也有曙光,會到來的,你說是不是?」

    他輕輕的笑,像給自己打氣,也給江南打氣。反倒像個孩子似的被薄南風蠱惑。

    江南淚流滿面,跟著笑起來,毋庸置疑的說:「是,一定會到來的。」

    阮天明又說:「江律師,蘇瑞的確做了卑劣的事,我不是想為她開脫什麼,只是她的心情我多少理解。我們幾個人的交情,是與性命交織的,傾注了太多的情感,所以當有一天與自己希望的背道而馳時,難免就要失去理智。在蘇瑞的眼中,薄南風一直都是她的,這些年都是,忽然有一天不是了,她定然要想不開。那種落差不會比死了好受,其實這些年蘇瑞對南風也是真的盡心盡力。」

    這一些江南都懂得,當年蘇瑞只一眼就決定救下薄南風,萍水相逢,她就願意為他置身險境。就連薄南風都說了,如果援兵再晚到一時片刻,他和蘇瑞都活不了。這樣的蘇瑞,後來對薄南風的好又怎麼可能假得了。對他的佔有慾更加的不會少,所以有一日薄南風離開了,那便是致命打擊。

    江南不想難為阮天明這麼一個良苦用心的人,不說其他,只道:「謝謝你當年肯伸手拉南風一把,這樣的恩情我也會記得一輩子。所以,蘇瑞做過什麼,我都願意忘記。」

    「謝謝你,江律師。」阮天明道過這一句掛掉電話。

    推開房門,看到另一間房的燈仍舊亮著。他們錯過當天的航班,決定明天再走。當晚蘇瑞喝了不少的酒,又哭又笑,被他拖回房間便睡了,這一時想來是醒了。

    蘇瑞縮在床角,眼角颼淚,卻自然而然的想要笑彎唇角。想起很多美好的過往,都是關於薄南風的。到底是跟當年不同了,這樣一想,似連身高都變了,比初見又高了一些,也沒了那時的骨瘦如柴,連臉部輪廓都過分鋒利,如今妖艷得像個妖孽,又壞又無恥。

    笑聲溢出來,想到她去赴同學的酒會被欺負,他去救場,假裝她的白馬王子,迷倒一大片人。當時燈光璀璨,他臉上的不屑明晃晃的,絲毫不去掩飾。出來時說了一句:「跟她們較勁有什麼成就感,一堆胭脂俗粉。」輕飄飄的隨口吐出來,十足的混世魔王。蘇瑞看著,卻歡喜進了心坎裡,以為在他的心目中,她和一般的女人是不同的。

    笑容一點點垮下去,原來所有的不同,都是她的一廂情願。

    若說這世上真有女人不同,那也只是江南,而不是她蘇瑞。

    扭頭看窗外的燈火闌珊,想起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見,他赤血淋淋的出現在她的面前,她不去救他,或者跟著他一起死掉,豈不是很好。蘇瑞現在想起來,覺得即便真是那樣,她也是心甘情願的。

    薄南風懶床不做早飯還是第一次。

    從身後攬上來,嚇了江南一跳,掙不開,被他緊緊抱著,下巴在她的脖頸裡輕輕的蹭。

    「睡過頭了,怎麼不叫醒我起來做飯?」

    江南煮了粥,還做了小菜,這會兒正在把買回的油條和小籠包拿出來放到盤子裡。被他蹭得酥癢,一邊歪著脖子閃躲一邊說:「想讓你多睡一會兒啊,我又不是不會做飯。」

    拿胳膊肘兒輕輕懟他:「快別鬧了,你洗漱了嗎?準備吃飯了。」

    薄南風放開她,懶洋洋的去洗漱。

    吃飯的時候告訴她:「這些事以後你別做,醫生不是讓你好好休息。」

    江南抬起頭笑笑:「哪有那麼嬌貴,我問過醫生了,一點兒事情都沒有了。」看了一眼時間又說:「東西還都在醫院呢,今天過去拿回來吧。你去,我有別的事要做。還有今天是宋林愛的生日,晚上要一起吃飯唱歌,說是要帶家屬。老公,給個面子,讓我去顯擺一圈,聽說還有其他的同學呢。」

    薄南風閒閒的鉤動唇角:「顯擺什麼啊?」

    江南說得理所應當:「當然是顯擺一下我嫁了個帥老公,告訴他們剩女也有春天。」

    薄南風要笑不笑的:「會貧嘴了。」

    江南又拿老話去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麼,嫁個猴子滿山跑。」

    那一口匆匆忙忙的嚥下去:「我得走了,先回媽家轉一趟,然後去給愛愛買生日禮物,還有孫青那個不讓人省心的。」說著過來攬上薄南風的脖子,在臉上狠狠的親,嘴巴油膩膩的全都蹭到他的臉上去。「我走了,忙完了給你打電話。」

    薄南風看著她風風火火的出門,拎包拿鑰匙,一邊換鞋一邊看時間。一切瑣碎的旋律一如曾經往昔,什麼都沒有改變。薄南風貪婪的望著江南,覺得對她的愛與感激是相伴而生的。她這樣真是讓他無比安心,昨天之前所有的顧慮和驚恐就被她這麼不著痕跡的輕輕打消了。

    讓他覺得,她是真的不在乎。她這樣是想告訴他,在她眼中,他跟昨日之前一樣耀眼光茫,足可以讓她帶出去顯擺,說他是她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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