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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9長媳的重擔 文 / 於隱

    中午時分,薛老爹和楊三娘回家吃午飯。只是此時家裡還是冷鍋冷灶的,招娣才剛剛開始洗鍋,這頗讓楊三娘不高興。

    招娣怕公婆生氣,連忙解釋道:「爹娘,今日上午綠翠嫂子肚子疼,之後又暈過去了,我就去幫著找郎中。郎中一來竟然說綠翠嫂子是中了毒,讓我幫忙給她拚命灌水喝,郎中拚命掐她人中她才醒了過來,她有氣無力的,水也沒喝下多少,……」

    招娣話還未說完,楊三娘驚得瞳孔都大了,「你說什麼?郎中說綠翠是中毒?」她的心臟突突直跳,看來金花是行動了,可是村裡的赤腳郎中怎麼能瞧得出來?這毒下得也太沒技巧了。

    招娣點頭道:「嗯,郎中是這麼說的。之後我又去地裡把梁子哥叫了回來,他把家裡的豬食往綠翠嫂子嘴裡倒,結果綠翠嫂子吐了一地,還有白沫,慢慢地她才緩過勁來,只是……她的孩子已經保不住了,下面流了好多血。」

    楊三娘正待問後續,便聽到隔壁咋咋呼呼起來。

    「周里正,可能她是吃了毒蘑菇,清早梁子上山砍柴,採了些蘑菇,她等不及早上就要煮著吃。」金花早上見綠翠要吃蘑菇,便尋了這個機會將藥下到蘑菇湯裡,之後便去地裡幹活了,故意拖到午時才回家。

    她見到周裡正被郎中找來了,心裡十分慌張。這個郎中雖然是赤腳的,可是多少懂點醫術,他感覺這不太像是吃蘑菇中毒的,所以才請來周里正。他也想趁此樹立醫名,若是連吃蘑菇中毒的都治不好,對他以後行醫可是不利的。

    就因為郎中這點私心,可給金花帶來了大麻煩。本來,吃蘑菇中毒是一個多麼好的借口啊。

    周裡正瞧了瞧籃子剩下的一些蘑菇,「這些蘑菇都是最常見的傘蘑菇,沒有毒的,我昨日還吃過哩。」

    金花趕緊接話道:「這剩下的是沒毒的,就怕她吃進肚子裡的有毒。」

    雖然梁子也覺得自己沒有拾毒蘑菇回來,但他怕家子裡出亂子,只是站在一旁不說話。他拾了十幾年的蘑菇,怎麼可能不會辨識蘑菇。

    這時躺在床上的綠翠扯著喉嚨喊:「我沒有吃毒蘑菇,我可都認得哩,肯定是有人下藥害我!」

    她這一喊,周裡正就來問她的話,將她早上至肚子疼之間有沒有吃別的,又問在家裡有沒有與誰鬧矛盾。

    綠翠哭著說婆婆對她不好,梁子還在旁圓話,說他娘對她沒有不好,叫周裡正不要相信。就在這時,薛家枝不知怎麼跑回來了,可能村裡有誰告訴了他,說他家裡出事了。

    他一回來聽了事情的大概,就懷疑起金花來,只是當場沒說出來。

    楊三娘與薛老爹一齊走過來時,見周裡正要把金花與薛家枝帶到鎮上吏長那兒去,由吏長來問案。

    薛老爹向周裡正說盡了好話,周裡正也不領情,執意要帶走。周裡正為了官位能長久,可不敢偏私,何況薛老爹又沒給他送過大禮。

    到了鎮上吏長那兒,薛家枝怕自己被污諂,就添油加醋地說金花日日在家罵綠翠,平時怎麼虐待綠翠,動不動就打罵,毒肯定是她下的。

    金花又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婦人,被他們這麼詐幾下,再繞幾個彎,她便一個不小心說漏了嘴,結果吏長直接派人把她押送到縣丞那兒。

    當日晚上,楊三娘坐在床邊垂淚,「都怪我,當時沒能勸住金花,才惹出這麼大的禍事來,若是真要吃牢飯,她以後出來還怎麼見人?家枝估計也不會再要她了。」

    薛老爹鐵青著臉,「你們這些婦人做事就是沒頭腦,這人命關天的事怎麼不知會我一聲?想休綠翠回家可以找別的借口,怎麼能下毒害腹胎?而且這腹胎十有**是梁子的,這不是殘害自家人麼?」

    楊三娘也知道錯了,可如今一切都晚了,「我……我也不是聽金花那麼說綠翠,跟著她一起生氣麼,這樣的兒媳婦哪裡能要得?」

    薛老爹歎道:「說什麼都遲了,家枝肯定想趁此再找一個。綠翠傷了身,以後也懷不上孩子了,也不知梁子現在怎麼想,會不會休掉她。唉,這一家子怎麼就過成這樣了?」

    「可憐的還不是金花,家枝和梁子可沒啥吃虧,沒有了女人,可以再接著找!」楊三娘為金花鳴不平,「她還不是被綠翠害的。」

    「家裡娶啥樣的兒媳婦可是關乎著一大家子的命運,幸好我們家兩個兒媳婦都算懂事知禮。」薛老爹感慨道,「伯明把娘勸回去了麼?娘活了這一輩子,怕是頭一回聽到這種事,竟然還是她兒子家的事……」

    薛老爹不說了,他起身往外走,「我去勸勸娘,可別扛不住傷了身,她已經一大把年紀了。」

    到了深夜,伯明和薛老爹好不容易才安撫著阿婆睡下了,一起回了家。

    櫻娘見伯明回來了,趕緊去灶上給他熱飯菜吃,自從他回來忙著阿婆的事,都還沒來得及吃飯。

    櫻娘坐在伯明的旁邊,瞧著他吃飯,「伯明,雖然我不是很喜歡二嬸,嫌她愛管別人家的事,可是今日的事也太驚悚了,二嬸得有多恨綠翠才能做出這種事來呀,綠翠她真的是那種人?若是二嬸被關大牢,綠翠還啥事也沒有,豈不是便宜了綠翠?」

    「哪能啥事都沒有,她不是以後不能生孩子了麼?這事應該是真的,二嬸若是想編排她,也不至於拿自己的性命來拼。」伯明憂慮道,「現在梁子為難了,綠翠傷成這樣,他到底是休還是不休?」

    櫻娘忿忿地說:「若是沒有休掉的話,以後咱們見了綠翠可得繞著走,這種女人就是禍水。」她知道伯明心裡也十分氣憤,但他平時遇事可都是很沉穩冷靜,不會說一些憤怒的話。

    伯明點頭道:「若是將綠翠休回去了就好,也不知二叔和梁子相不相信綠翠的事。你沒瞧見綠翠哭得那可憐兮兮的模樣麼?她一張嘴那麼會哄人,就怕把這一對父子給哄住了,估計把錯全怪在二嬸身上。婆婆虐待兒媳這種事平時也沒少見,怕是大多數人都是相信的。」

    櫻娘歎了一氣,「伯明,假如你遇到了這種女人,你該怎麼辦?」

    伯明抬頭,「你竟瞎想,沒有這種假如。若真的有這種假如,我就休她回家,然後想辦法救自己的娘,之後便上山繼續當和尚,一輩子再也不入凡塵。」

    櫻娘聽他這麼說,微微一笑,覺得他十分明理。若是梁子也能這麼想就好了,可是大多數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唉。

    金花一見到縣丞,腿都嚇軟了,撲通一跪就全招了,當然也把綠翠勾搭男人的事也說了。可是,縣丞管不了綠翠勾搭男人之事,卻能管得了她這種下毒殘害腹胎之事,審清楚了案後,便將她打入大牢,要關上三年。

    這一驚天駭聞傳遍了整個永鎮,有人說女人是禍水,害得婆家家破人亡;也有人說婆婆虐待兒媳要不得,遲早要遭報應。

    伯明一家因為此事沉悶了幾日,之後便該幹嘛就幹嘛,畢竟這是二叔家的事,他們也管不了。何況二叔自己都一點兒也不傷心,他早就厭煩金花了,趁此還可以換個女人。

    而梁子還在掙扎之中,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綠翠,這幾日正準備著要去縣大牢看他娘,卻被綠翠攔住了。她說自己身子被婆婆害得下不了床,且終生不再孕,求梁子好歹在家多照顧她幾日。

    一晃二十多日過去了,此事被人們慢慢淡忘,再無人提起了。

    這一日早上,一家子正圍在一起吃早飯。楊三娘在院門張望了一會兒便進來了,神叨叨地說:「我剛才瞧見梁子背上行囊出門了,可能是要去縣裡看金花了。等這幾日收完了麥子,咱們也去看看金花吧。」

    薛老爹手裡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梁子去了縣裡,他家的麥子誰來收?這一去估計要好幾日吧,大牢裡的人可不是那麼好見的,也不知他能不能托到人,怕是得耽擱好幾日才能回家。待咱們家麥子收了,也幫幫他家吧。」

    「嗯,咱們幫幫梁子,再幫著托人去縣裡瞧瞧,順便勸梁子趕緊把綠翠給休了,反正她身子已經養好了。」楊三娘嘩啦啦地喝著粥,想到綠翠就來氣。

    伯明與櫻娘吃完飯後又要去鎮上了。楊三娘看著他們倆要出門十分高興,「還有幾日你們又可以領到一個月的工錢了,這回櫻娘可是要拿整月的工錢哩,你們倆加起來得有四百九十錢吧,我都好久沒見過這麼多錢了。」

    櫻娘笑著應道:「嗯,到時候我再從鎮上割一斤豬肉回來,給大家開開葷。」

    楊三娘眉開眼笑,「好,有了錢咱家也吃點好的,可別再像以前那麼苦著了。等你們領回了工錢,再像上次一樣,我給你們一人發十錢零花,不,發十五,給你們漲錢!」

    仲平瞧了瞧身旁肚子稍凸的招娣,「漲錢好,又可以給招娣買紅糖和瓜子吃了。」

    一家人樂呵呵地笑著,櫻娘與伯明出門了。

    「伯明,你真的很想要小孩子麼?」櫻娘想到剛才仲平說招娣的時候,那股子幸福的模樣,怕伯明見了羨慕。伯明上次就說很喜歡小孩子的,這段日子沒少折騰她。

    伯明卻沒有回答她的話,感覺頭有些暈乎,心跳也不齊,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一般,他渾身緊張。

    櫻娘見他有些不對勁,「你怎麼了,不舒服麼?」

    伯明連忙搖頭,「沒有不舒服,就覺得哪兒不對勁,是不是要變天了?」他抬頭看了看天空,晴朗得很,也不像要下暴雨前的那種悶燥啊。

    他們倆走後,招娣還是去放牛,仲平哥仨去葛地主家。這一日的開篇與平日毫無不同。

    薛老爹與楊三娘去北山底下的麥地裡割麥子,還有其他幾家也都在割,幾家人邊幹活邊說笑,倒也歡樂得很。

    就在此時,薛老爹感覺身邊有散土從山上掉下來,他仰頭瞧了瞧北山,「那些人在山上挖什麼,把山都給挖鬆動了。」

    楊三娘擦了擦汗,也抬頭瞧著,「上次下兩日暴雨,之後就經常有土塊往下掉,山已經鬆動了。這些人好像是齊山的山溝裡來的人,他們在挖草藥哩,可別把山給挖垮塌了。」

    楊三娘話音一落,便覺得頭頂上一黑,有什麼大東西掉下來似的。她與薛老爹拚命往遠處跑,其他幾家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滑落的山體給掩埋了。

    薛老爹與楊三娘雖然抱頭往外跑著,仍然來不及。半邊山都垮了下來,他們沒能逃過這一劫。剛才他們還在說笑,此時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山上挖草藥的六個人也滾落了下來,加上山下幹活的十二個人,總共十八個大活人就這樣突然離開了人世,都來不及哭喊一句。這樣也好,至少沒有經歷死亡的恐懼,一切都是那麼猝不及防。

    伯明與櫻娘還啥事也不知道,待他們傍晚回到家時,聽見整個村子裡一片哭聲。

    他們倆跑回自家門時,只見招娣一人坐在地上哭嚎,她在山下挖了一整日都沒挖到公婆,她便回家來等仲平哥幾個,等了許久沒見他們回來,她只一個勁地哭,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正巧仲平哥仨這時也回來了,待他們聽招娣說完此事,如同晴天霹靂,五雷轟頂!他們發瘋一般地扛著鋤頭去山下挖。

    直到半夜,人是挖出來了,可是人早已……。而其他幾家還一個人都沒有挖出來,因為當時那些人根本沒往外跑,掩埋在最裡面。

    伯明家這一夜哭嚎聲不止,唯有伯明沒有哭出聲來,他一直都只是在默默流淚。而此時他們的阿婆聞此噩耗跑了過來,一下撐不住,直接歪倒在地,一命嗚呼。

    伯明謹記著師父的教誨,強撐著為父母辦後事。可是這時偏偏還有人趁此打劫,平時只要五百的木棺,卻要一千五百,因為村裡一下這麼多人離開人世,賣棺的人不愁賣不掉,怕是到時候各家還要搶得打架哩。

    整個喪事,除了木棺,還有喪葬費,伯明家一共花了四千,全是從二叔、三叔和舅舅、姑姑那兒借來的。

    二叔和三叔兩家為阿婆辦後事,承擔了阿婆的所有費用,沒讓伯明一家出錢,也沒讓他們操心。阿婆年紀大了,死了也不覺得多傷痛,而伯明一家已經是全家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父母皆亡,誰能承受得住。

    第七日,伯明一家親眼見著薛老爹與楊三娘下葬。櫻娘與招娣、仲平他們在墳前哭了一整日,伯明仍然只是流淚,沒有哭出聲來。

    待天黑之時,一家人相扶著走在回家的路上。伯明雙腿發虛地走著走著,忽然整個人往前一栽,人事不省……

    這幾日他一直硬扛著,壓抑著,這時再也扛不住,倒了。

    櫻娘見了直撲上去,哭喊道:「伯明!伯明!你怎麼啦?」

    櫻娘和仲平哥仨怎麼推著伯明的身子,伯明都絲毫沒反應,嚇得一家人又大哭起來。

    櫻娘哭著吼道:「你們都別哭了,伯明沒死,他只是昏厥過去了。仲平、叔昌、季旺,咱們一起將你們大哥抬到佛雲廟去,他師父知道他的病情,或許有辦法!」

    直到半夜,他們才將伯明抬到山上。空玄趕緊讓弟子們熬藥,他則把櫻娘這等人全轟出外屋。

    他細心為伯明針灸,還為他按揉身體的各個血脈,再餵藥他喝,感覺差不多了,他便坐著為伯明唸經,念了整整一夜。

    這一夜,櫻娘都快急瘋了。雖然她知道伯明不會有性命之憂,但她不希望伯明的身體有任何不適。雖然他們才相處兩個月,她已愛他至深,她捨不得他承受一絲痛苦。

    她希望他哪都好好的,像往常一樣與她過開開心心的日子。

    如今公婆走了,以後一家子的重擔全落在他們倆身上,他們倆做為長兄長嫂,得為弟弟們考慮,何況還有兩位弟弟沒有成家。再加上這次一下欠了四千錢的債,若是不想辦法多掙些錢,恐怕沒個一兩年是還不清的。

    她希望伯明能堅強起來,兩人一起將這個家撐起來,帶著弟弟們過上好日子。伯明這次受到這種沉痛的打擊,也不知何時能緩過勁來,他的身體不會有大礙吧?

    她見仲平他們幾個在外面一直哭,她煩躁得很,將他們全趕回家了,叫他們該幹嘛就幹嘛,日子還得過。

    直到次日清晨,伯明才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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