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7知難而不退 文 / 於隱
聽得銀月如此說,櫻娘和伯明皆瞧著叔昌,這件事最終還是要看叔昌自己怎麼想。
不過,以櫻娘和伯明來看,叔昌絕不會是那種為了生兒子而想納妾的庸俗之人。
叔昌倒是個實誠的,他見大哥和大嫂都盯著自己瞧,便說出了心裡話,「此生沒能有兒子,我心裡確實有遺憾。看到你們家的念兒,二哥家的穎兒,我都饞得慌,雖然你們也只有一個兒子,但總比我家一個都沒有的好。再看看季旺家的蘊兒、笙兒、銘兒、征兒,我都有些眼紅了。即便這樣,我也不想納妾來生兒子,只要家裡多了一個女人,必定和睦不了。銀月的性子我還不清楚麼,哪怕人家生了兒子叫她為娘,她眼裡也是容不下那個小妾的。可別到時候為了生兒子,鬧得家破人亡,得不償失。」
銀月立馬應道:「只要你的心思不要放在小妾身上,而是在我和兒子這邊,我絕對不會趕人家出門的。」
櫻娘明白了,銀月就是想借人家的胎腹來給她生兒子。
「銀月,人家生的兒子不是從你肚子裡出來的,即便你養他,他也叫你為娘,你就真的能喜歡他了?」
銀月咬著唇,她也不敢確定。
伯明剛才一直沒吭聲,這時他忽然放話了,「日子過好了就開始瞎胡鬧!納個妾進來就一定能生兒子?咱們薛家缺男丁麼?季旺家可是頂了四個呢!你們饞兒子,就讓季旺過繼一個兒子給你們得了。」
「過繼?」銀月與叔昌異口同聲問道,驚喜裡摻著些許疑慮。征兒都七歲了,他願意過來麼?金鈴和季旺會同意麼?
伯明點頭道:「對,是過繼,你們樂意麼?」
叔昌和銀月皆鄭重地點頭,他們當然樂意了,問題是只有他們樂意有啥用?
櫻娘給了伯明一個讚許的眼神,「還是你考慮得周全,若將征兒過繼給叔昌和銀月,他們倆既不用尋思著納小妾,這個兒子身上流的也是薛家的血脈。且不說將來可以養老送終,至少叔昌這一脈得以延續下去。既然叔昌和銀月都十分樂意,咱倆就過去替他們問一問季旺和金鈴,當然,還得征兒自己同意才行。」
銀月滿含期待地瞧著櫻娘和伯明出院門的背影,雖然八字還沒個一撇,她心裡已經開始歡喜了起來,覺得有大哥和大嫂出面,應該能成的。
「叔昌,你說咱們咋就沒想到要將征兒過繼過來呢,這是多好的事啊,平時我就疼征兒,他雖然調皮了些,卻懂事得很。」
「你整日聽那些愛嚼舌根的婦人給你出餿主意,啥時候靜下心來尋思過?動不動就說給我納小妾,好像我多麼不堪,多麼盼著納小妾似的。征兒像極了季旺的性子,我也是喜歡得很。」
銀月轉身回到屋裡去了。
「你幹嘛?」叔昌好奇地問道。
銀月興奮地說道:「給征兒騰出一間屋子出來啊!」家裡雇的兩個老婆子也趕緊跟著銀月進去收拾了。
這兩口子已經在展望著征兒過來給他們當兒子的未來情景,那邊的金鈴和季旺卻躊躇了。
他們倆雖然兒子多,一共有四個,可是哪個都是他們心肝上的肉,個個都疼得很。何況征兒是他們最小的兒子,他們還真是有些捨不得。雖然過繼過去就住在隔壁,照樣能日日相見,但是以後可就得喊他們倆為四叔和四嬸了,不能再喊爹娘。
但是為了叔昌和銀月不要鬧矛盾,更不要弄出什麼妾來,他們覺得只能忍痛割愛了。
金鈴招手把征兒叫了過來,「征兒,以後你住在三叔家,喊三叔為爹,喊三嬸為娘,好不好?」
征兒抓了抓腦袋,「娘,這是為啥?」
「因為三叔和三嬸沒有兒子,待繡兒姐姐出嫁了,他們倆孤單得很,沒有人跟他們說話,到老了的時候也沒有人上前噓寒問暖,會很可憐的。」
征兒想像著三叔和三嬸孤苦伶仃可憐的模樣,點了點頭,「好,若我給三叔和三嬸當兒子,你和爹還一樣疼我麼?」
金鈴沒想到兒子這麼快就答應了,摸了摸他的頭,閃著淚花說道:「我的兒,爹娘當然會和以前一樣疼你了,只不過以後我們不在一個鍋裡吃飯,你也不能再喊我們為爹娘了。」
季旺趕緊走過來,他怕征兒被金鈴這麼一說,會哭著要爹娘而不肯去了,他過來將征兒抱了起來,「喲,我的兒子變得這麼沉了,爹都好久沒抱過你了。你放心,三叔和三嬸做了你的爹娘,我們也永遠是你的爹娘,只不過稱呼改了而已。」
征兒雖然只有七歲,其實他已懂得很多事,知道過繼是啥意思。但就是因為他懂事,他沒有哭鬧,更沒有耍脾氣,而是笑得很開心地說:「以後我就有兩個爹和兩個娘了。」
金鈴背過去偷偷拭去了淚,然後朝兒子高興地笑著,其實有叔昌和銀月來養著征兒,她也是極為放心的,只要不被寵壞了就好。
櫻娘和伯明瞧著這場面,心裡一陣感動,這就是深厚的兄弟之情,否則誰願把自己的兒子拱手讓人?平時瞧著淡如水,到了關鍵時刻,誰都不含糊。
金鈴心裡還有一事,她拉著櫻娘去屋裡說,「大嫂,你說蘊兒都十七了,可是婠婠才十一。等婠婠長到十五歲,蘊兒可就二十一了,那麼大年紀才娶親是不是也太不像話了?還有……我擔心婠婠這時還年幼,到時候若是忽然變心了,不肯嫁給蘊兒怎麼辦?」
櫻娘瞧著金鈴那發愁的模樣,不禁好笑,「以蘊兒這般出息,既便他三十了,照樣有許多人家想把姑娘嫁給他,你急啥?」
金鈴剛才聲量本就夠小了,這時則更放低聲音,「以前蘊兒並沒把心思放在婠婠身上,只當小妹妹一般哄著。現在可好,自從上次把這件事捅破後,他就像忽然懂得了男女之情一般,每次出門都給婠婠捎回好東西,得了空就教婠婠讀書寫字,一日不見婠婠,感覺他心癢癢似的。照這樣下去,若是四年後婠婠突然說不想嫁給他了,他能承受得住?」
櫻娘瞧著金鈴越說越著急,「哦,我明白了,你不會是想這就給他們倆訂親吧?」
金鈴嘻嘻笑著,「我就是這個意思。」
櫻娘無奈地搖了搖頭,笑道:「你這個當娘的可真是急,訂就訂吧,婠婠肯定歡喜得很,她還怕蘊兒會瞧上別的姑娘呢!這樣也好,讓他們倆提前捆綁在一起,再也不能分開了。我等會兒回去就跟婠婠說,到時候再托人給姚姑姑去一封信,她現在應該也到京城了。」
金鈴這下踏實了,笑瞇瞇地道:「嗯,越快越好。」
櫻娘和伯明剛才出門時,天色才剛剛呈昏暗色,折騰了這麼一件事,現在已完全天黑了,他們隨便溜躂了一圈就回來了。
伯明再為櫻娘燒水泡腳,然後舒服地洗了個澡,清清爽爽地躺上了炕。
櫻娘感慨道:「伯明,若是今年將三件喜事都辦成就好了。」
伯明坐在邊上為她輕輕地捶著腿,「哪三件喜事?」
「一是婠婠和蘊兒訂親,這件事應該差不離,只要待姚姑姑一回信就可以辦了;二是清兒和顧興的親事,唉,這點難辦得很,就怕清兒要吃不少苦了;三是念兒的親事,他到現在心裡都沒有個姑娘,要想在年底就成親,太難了。」
櫻娘越想越擔心,好怕自己看不到兒女們找到好的歸宿的那一日。
伯明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你今日怎的突然這麼急乎了,還非得今年辦完?以前你不是說順其自然麼,你別擔憂,他們遲早會成家的。你也累一整日了,趕緊睡吧,別多想了。」
櫻娘頓了頓,忽然坐了起來,望著伯明的眸子,「你說……若是有一位約四十歲的男人突然亡了妻,他身子仍然康健得很,他是續絃找一位伴接著度過餘生為好,還是該從此以後就做一個鰥夫而孤獨終老呢?」
伯明將被子攤開,根本沒細想,便道:「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的人亡了妻,只不過傷心個把月,之後便啥事都沒有,該續絃就續絃,該享福就享福,啥都不耽誤。但是有的人一旦亡了妻就等於要了他的命,從此暗無天日,萎靡不振,拖著慢慢孤獨老死罷了。沒有哪種好與不好,就看各人對亡妻的感情深不深了。」
伯明說完就躺了下來,還將櫻娘摁了下來,給她蓋好被子。
「若是此事發生在你身上呢?」櫻娘側身瞧著伯明,似乎想一眼望到底,想知道他的真心話,忽然她又補了一句,「我只不過這麼假想一下。」
伯明急了,「快,你趕緊說呸呸呸,快點!」
櫻娘並沒動彈,只覺伯明這模樣甚是好笑。
伯明催道:「你快呀,這種不吉利的話你怎麼能說出來呢,這種事可不能假想的!若是你突然離開了我,我……我就……,反正我不會續絃。」
忽然,伯明「哦」了一聲,「你不會是以此來試探我對你是不是一心一意吧?你真傻!快呸出去!」
櫻娘只好聽他的,呸了幾聲,然後摟著他笑道:「你真的不會續絃?」
「不會!」伯明堅決地應道,「以後不許你再做如此假想。」
他也伸手緊緊摟住櫻娘,好怕她真的會突然離開他一般。可是想到師父今日把脈時說的話,他又放心了,安心地摟著櫻娘慢慢睡去。
次日,念兒趕著馬車前往莊縣。永鎮在欒縣的最北面,而欒縣與莊縣是相鄰的,距離並不算太遠,趕了一上午的馬車便到了。
顧興只是一位功曹而已,他只能住在縣丞府旁的一間小屋子裡,平時洗衣做飯都是他自己動手。縣丞為了拉攏他,本來已撥了一位衙役給他,可以幫著他打理生活,被顧興拒絕了。
他從小出生貧困農家,什麼活都是自己幹,根本不習慣有人伺候。何況,衙役是要辦差的,哪能叫過來當下人使喚?
縣丞以為顧興是嫌衙役是男丁,後來又從自己府裡找了一位標緻的小丫頭,既可以伺候顧興的日常生活,夜裡也可以當個陪床的。顧興連衙役都不肯要,哪裡還會要丫頭,縣丞這麼做不是打他的臉麼?他直接唬得那個小丫頭哭著跑回縣丞府了。
自此之後,縣丞對他怨恨至深,而顧興又偏偏極為睿智。縣丞憑他那愚鈍的腦袋,不僅沒有陷害到顧興,還經常被顧興鬧得丟臉面。
念兒在顧興任職的這一年裡並沒有來過,所以當他和清兒跳下馬車,準備去縣丞府找顧興時,忽然見旁邊的一間小屋子裡跑出來一個人。
念兒與清兒同時一怔。
顧興不太敢瞧著清兒,只是上前迎著念兒,「這是什麼風把你給刮來了?」
念兒先是瞅了瞅在旁嬌羞的清兒,然後才笑著應道:「當然是女兒相思風了。」
顧興聽聞後身子有些僵,也偷偷用眼神快速掃了清兒一眼。這麼些年來,他去念兒的家都無數次了,除了近兩年來,清兒因長成大姑娘了,他們很少面對面說話。而在前些年,他們可是像朋友一般說說笑笑的。
對於清兒,他是想愛又不敢愛,而今日面對清兒親自上門,他是激動卻又憂慮。說來說去,還是門不當戶不對,他倒是可以佔便宜,可是清兒會被人笑話,他不希望別人對清兒指指點點,覺得那是對清兒的褻瀆
更何況,他怕清兒會跟著他吃苦。吃苦並不是說說而已,而是一輩子的事。
為了讓清兒知難而退,他打算今日得讓清兒吃點苦頭,讓她知道跟著他不會像她自家那般輕鬆自在,讓她知道若是嫁給了他,得過多麼含辛茹苦的日子。
想到這兒,顧興忽然大大方方起來,他來到清兒面前,「清兒,快隨你哥一起進我的屋吧。」
清兒見顧興如此大大方方地請她,她心頭一喜,莫非是顧興被她親自上門的舉動給打動了?
她和念兒一進他的屋,當場就有些撐不住了。只見屋裡架著一張簡單的木板床,鋪蓋都是洗得發白的,這還沒什麼,更讓清兒心酸的是,這麼一間小屋子裡,除了床,還有小灶和書桌,更有一個搖搖晃晃的書架,上面放滿了書。或許是書太多太沉,她感覺這書架隨時都有倒下來的可能。
因為屋子裡太擁擠,只放了兩把小春凳,他們一共三人,都沒地方坐了,顧興只好請清兒坐在床沿上。
功曹好歹也是一個官,怎麼能將日子過得這般落魄?清兒忽然明白了,他肯定是將俸祿都給了家裡,自己只留一點錢夠填飽肚子就行。而他和縣丞的關係又不融洽,所以縣丞也不會給他安排更大的屋子住,或許是他自己也不肯接受。
顧興輕咳了幾聲,「清兒,你能幫我和你哥燒點茶水麼?」
清兒先是一愣,顧興支使她幹活?再一想,顧興願意支使她幹活,表明並不把她當外人看。
「噯。」她高高興興來到灶邊準備燒水了。
她見灶下沒有柴火,就跑出屋子,來牆邊拉柴。雖然她家如今有的是錢,但她家並沒有下人伺候,平時家裡飯菜大都是她爹娘做,但她和念兒也偶爾為之。所以燒水這等小事,完全不在話下。
她將長裙挽起來繫在腰邊,裡面露面長褲腿,然後抱著柴火進屋了。放下柴火時,衣裙不小心被柴枝給勾住了,還拉了一個大口子。她慌忙將大口子也繫住,不讓顧興瞧見。
來到灶下正準備燒火,她才發現鍋裡沒有水,缸裡也沒有水。她見顧興和她哥兩人正在說著話,興致還挺濃。她就自己拎著一隻桶來到井邊,可是這口井不像她自家那般只需搖著手柄就上來,得把桶繫上繩,扔進水井裡,然後往上拉。
清兒哪幹過這個活呀,水桶扔進水井後,水桶因是木頭的,根本沉不下去。她擺來擺去好不容易打到了半桶水,準備往上拉,才發現太沉了,她根本拉不動。光一隻空桶就好幾斤,再加上這半桶水得有好幾十斤了。
她雖然在家幹過一些家務,可從來沒幹過重活,就連她娘都沒過重活,她家根本就沒有重活可幹。
她費力地拉著繩子,磨得手掌生疼,還咬牙堅持著。
因她站在井邊,身子往前傾著拉,水桶又重。她感覺手上吃力,身子被水桶的重力往下一帶,眼見著就要掉進水井裡,她嚇得「啊」的一聲大叫。
緊接著她又止住了叫聲,因為有一隻大手掌將她往後一拉,她整個人踉蹌往後退幾步,一下退到了後面人的懷裡。
她一回頭,見是顧興,慌忙往邊上一跳。
顧興心疼地瞧著她,「打個水都差點掉進井裡去,你若來這裡生活,豈不是稍不小心就連命都沒了?」
她也不逞強,只道:「我這不是沒掉進井裡去麼,因為你一直都在,不是麼?」
顧興噎住。
念兒在旁瞧著,他早就知道這是顧興在試清兒,所以也配合著他,默不做聲。
因為整個水桶都掉進了井裡,繩子也掉了進去。顧興便找出一個帶勾的長棍子,先將繩子勾上來,然後輕輕鬆鬆地打上了滿滿一桶水。
清兒過來使著渾身的勁,搖搖晃晃地將水桶拎進了屋裡,才這麼一會兒,她已累得滿頭大汗。
她也不管這些,抬衣袖將額頭上的汗一抹,完全沒有她平時的模樣,她平時若是出汗了,可是用手帕子慢慢擦汗的。
然後她開始坐在灶下燒起火來,她也不看顧興,她心裡忖道,這些活能難倒我?你也太小看我了!果然,她很快就將水燒好了,還倒進了茶壺裡,為顧興和她哥斟上了茶。
此時已臨近午時,顧興本來打算帶他們倆出去下小館子的。可是清兒拎著一個小提籃出門了,顧興追上來問她幹嘛去。
她眉頭一挑,「當然是去買菜了。」
顧興還沒來得及回答,清兒已經快步往前去了。這裡離賣菜的地方很近,雖然清兒沒來過,她只是問了一位過路的婦人就尋著去了。
很快,她買了幾樣便宜的菜回來了,不是她身上沒錢,而是她知道顧興平時過的是拮据的日子,她也不好買大魚大肉回來。
顧興見清兒不僅將幾道青菜做得像模像樣,還和他一起吃得津津有味,一點兒也不叫苦。他心裡發酸,他知道這是清兒對他的一片誠意。
若是他真娶了她,他也絕不會讓清兒這般吃苦,更不會讓她去井邊打水,他也會買來好菜,時常給清兒做好吃的。
只是,即便這樣,也比不上清兒自家的生活。她若是嫁給別人,完全可以過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可以每日打扮得十分光鮮,然後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
吃飯時,顧興忽然說道:「清兒,你都十六了,你再不嫁人會讓你爹娘著急的。你若遲遲不嫁人,可是不孝順的。」
清兒埋頭吃著飯不吭聲,暗忖,你知道我爹娘著急,你還不托媒人去我家提親?
清兒沒回答,念兒替她回答了,「就因為我爹娘著急,我娘才讓清兒來你這兒的。你曾經可是說過要待我爹娘如同自己父母的,你若再矯情,就是你不孝順了。」
顧興還以為他們兄妹來這兒是偷偷跑出來的,沒想到竟然是伯母叫他們過來的。他全身熱血頓時一湧,皆湧上了頭頂,腦袋嗡嗡的,一腔熱淚都差點流出來了。
他不禁慚愧地暗忖道,自己到底有何德何能,讓薛家這麼一家子來圍著他轉,來照顧他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