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二、頭牌男伶 文 / 貓樂意
不愧是當賊的，身手果然敏捷，等樂衾好不容易扒開重重人群，燕莞爾早已不見了人影。好個毛賊，下回別讓我再碰見你，否則……等待你的就是剝皮，抽筋，放血等一系列酷刑伺候。
人群裡傳來一片高亢的驚呼聲，樂衾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身處讓人艷羨的人群中心。裡面除了他，還有眾多十四五歲的僕從，皆是著青衣，頭上梳兩鬟髻。眾僕從簇擁著的，是一頂以果下馬為駕的羊車，車角掛著各種珠飾，車壁四周的網子均由朱絲編成，極盡奢華。那隨著微風，輕輕飄動的簾子，用的正是他身上的紡棉紗。樂衾看著人家拿來當簾布的料子被他寶貝的穿在身上，不由得面上一紅。
等他看到被風刮起來的簾布下面的那張臉，頓時驚為天人。車上的人面貌清瘦白皙，眉目疏朗，脖頸細長，那是一種超越性別的美。他就靜靜的坐在紫色蘇綢鋪就的軟墊上，接受著眾人對他的仰慕。如他這般的秀骨清像，猶如靜默的天鵝游弋後留下的一道水痕；如逆風蜻蜓的薄翼透明而不勝迎舉。
他總算是明白為何大家都這麼狂熱了，以這車上的人的長相引來全洛陽城的百姓圍觀自然是不在話下。
記得說書的人往往在說起三國時候的美男子，無不都是天庭飽滿、圓目闊口、濃髯長鬚。然而到了如今晉惠帝司馬衷在位的西晉，這種審美觀得到極大的顛覆。如車上璧人這般秀麗堪比女子的美貌，在現在這個年代才真正稱得上美男子。
樂衾的貿然闖進，打斷了車隊的遊行。車中伸出一隻細白的胳膊掀開了車簾，玉兒般的人就出現在大家眼前，眾人異口同聲的倒抽一口氣。
只見那位貴公子單手撐著尖尖的下巴，一雙丹鳳眼好奇的打量他。他瞧了瞧自己身上染得五顏六色的紡棉紗，唯一金貴的東西被別人拿來當簾布，頭上的髮髻也被人群擠散，白玉簪子搖搖欲墜，自慚形穢啊。早知道就不追上來了，這副邋遢模樣的站在璧人面前，簡直是自取其辱。
他尷尬的理了理亂糟糟的頭髮，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正兒八經拱手問道：「閣下莫非就是洛陽城中聞名遐邇，迷倒萬千少女，羨煞無數閨中怨婦，被稱作一朵梨花壓海棠的誰家璧人望月樓頭牌男伶玉疏公子？」
四週一片寂靜，那璧人公子愣了一會兒，接著用袖子擋住臉輕笑，當真是美人一笑百媚生，眾人都看呆了，樂衾的心情也變得好起來，先前被偷走折扇的憤怒一掃而空。看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果然是個亙古不變的真理，連美人也被他逗笑了。
然後，他聽到四周的百姓議論紛紛的聲音。
「這人是傻子吧？這麼個大人物，他都不認識。」
「我看是，可惜了他這副好皮囊。」
「他這也叫好皮囊？先不說車上那位，他連我三哥一根腳趾頭的指甲蓋都比不上！」
樂衾一聽到「三哥」二字，渾身一個激靈，沒功夫跟他們這些沒有欣賞眼光的俗人多做計較。他看了一眼天上的日頭，都該下山了，扇子是追不回來了，得抓緊時間去三藝坊趕製一把一模一樣的拿回去交差才是正事。他忙跟車上的人拱手告辭，留下一句「後會有期」，拖著葫蘆揚長而去。
所謂三藝坊，聞如其名，以擅長製作筆墨紙硯，樂器，以及扇子三項工藝聞名，其以假亂真的手藝更是超群。樂衾和葫蘆兩人來到三藝坊時，接待他的正是三藝坊掌櫃，樂衾把扇子的大小，材質大概與掌櫃說了一遍，奈何那扇子上寫的內容他死活說不上來，只依稀記得是衛夫人的簪花小楷，具體是哪一貼，他也不清楚。
掌櫃為難的看著他，「公子，你還記不記得其它特徵，或許我能幫你查閱一下衛夫人的作品集。」
「葫蘆娃兒，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這等救少爺我於水火之中偉大的任務就交給你去想了。」樂衾拿起桌上的茶杯飲了一口，茶水顏色嫩綠明亮，味道清香濃郁，唇齒之間留有餘香，不愧是早春摘來的洞庭碧螺春。
掌櫃看樂衾喝茶似乎很講究，想來也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多嘴問了一句：「公子也愛品茶？我們當家的對這方面也深有研究。」
樂衾尷尬的擺擺手：「略懂皮毛而已，難登大雅之堂。」他不是謙虛，家裡有個愛喝茶的爹，他不過受了點熏陶而已。
掌櫃的正想奉承兩句，一邊抓著頭髮苦思冥想的葫蘆突然大叫起來：「啊！二小……不，二少爺，我想起來了，那貼子的左上角有寫『木安呂寶』四個字！」
樂衾糊塗了，哪有帖子上寫這四個字的？他疑惑的看向掌櫃，後者也是不解的看著他。
「帖子上應該寫的是『永安宮寶』，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一個柔媚入骨的聲音響起來。
幾人往聲音的出處一看，角落陰暗的書櫃站著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身段妖嬈的男人。那人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慢條斯理地朝他們走過來，待他走進了，他們才看清楚那人的長相。踏雲閣的紫色長靴，雲出岫的淺紫色雙襟寬袍，身材高挑瘦弱，那人高高綰著冠發，長若流水的髮絲服帖順在背後，秀氣似女子般的葉眉之下是一雙勾魂攝魄的鳳眼，眼角微微上挑，更增添撩人風情。朱唇輕抿，似笑非笑。肌膚白皙勝雪，似微微散發著銀白瑩光一般。這種長相，要是生在了一個女子身上那叫傾國傾城，倘若生在一個男子身上，那就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禍水了。
那位禍水公子走到他們桌前，身上散發出淡淡的蘇合熏香，只有靠近了才聞得到。他把書攤開放在桌上，白嫩的手指指著攤開的那一頁，葉眉一挑，輕啟朱唇：「喏，就是這個了，衛夫人的《名姬帖》。」語氣裡說不出來的懶散。
樂衾木訥的點了點頭，心思全放在了書上的那根手指上，白皙細長，細嫩光滑，連指甲都打磨成橢圓形狀，粉粉的好可愛。禍水公子見樂衾全神貫注的盯著書看，伸出食指挑起樂衾圓潤的下巴，臉對臉看著他，眼裡的魅惑不言而喻：「你還有哪裡不明白的嗎？」
樂衾絲毫沒有意識到他被人挑逗了，反而無比崇拜的看著對方，不解風情的開了口，「這位禍水，喔不，兄台，在下想向你請教一下，你平常是如何保養自己的手？還有，你修指甲的方法也能一併傳授給在下嗎？」
禍水公子有些受挫，他疲憊的錘錘肩膀，樂衾看在眼裡，連忙給他拖開凳子，伺候他坐下。又喊來掌櫃將書拿走，交給坊裡的工人趕製折扇。
「你真想知道麼？」禍水公子伸出手來，翻來覆去的研究，從手心到手背再到指甲，哪裡都不放過。樂衾的眼睛也隨著他的動作上下左右的晃，聽到他的話，趕緊點了點頭。
「可惜我現在沒時間。等你哪天有空，可以來望月樓找我，我一定傾囊相授。價錢也不貴，一個時辰二十兩銀子。」那人站起身，整理一番紫色寬袍，意欲離去。
二十兩銀子還不貴！他樂衾一個月的奉銀也只有三十兩銀子，真是獅子大開口，還囑咐他去望月樓尋他，等等，什麼？望月樓！
「等等，兄台，你說望月樓……」
那人回眸對他一笑，「我乃望月樓玉疏，你可要記得來找我哦，這位姑娘！」說完，揮了揮飄飄長袖，扭著柔若無骨的身段消失在門口，漸漸隱沒在人群裡，留下一臉呆滯的樂衾和看著樂衾一臉呆滯的葫蘆。
話說，他如何得知她是個姑娘家的？
（備註：從下一節開始，「他」就改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