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邀月西行一千里 文 / 冬綿
將想要幫忙收拾碗碟的仲帆打發走,老人倒了杯黃酒,走到裡屋,將酒杯擱在床頭櫃子上。「過年了,你也喝一杯吧,活著的時候天天喝,死了喝不著也怪可憐」櫃子角落,一張遺像前擺有幾碟發黃的瓜果,看模樣,與仲帆有三四分神似,這是仲帆那酒鬼加賭鬼老爹。
仲帆不明白自己為何會來到這處陌生的土地,原先的大明已經由內至外腐朽的一乾二淨,即便身懷華佗之才的人也治不好,自己能做的只是隨波逐流,看那蒼天一點一點被烏雲掩蓋,卻做不出任何改變,這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受,龍陽先生有所體會,仲帆也深有感觸。
幾天時間,仲帆大致瞭解了蒼邡在這片大陸的地位,蒼邡共有三十八府,二百四十一縣,東西相距一萬三千里,南北九千里,四境氣候分明,善兵,善農,善工,善文。
北有韓遂壓境,自然資源豐富卻限於生產力低下,經濟蕭條而民風彪悍,常有韓遂人馳馬入關掠奪資源。
西域土地遼闊,極西之地綿延數萬里,數之不盡的大小國度在風沙遮掩下,心巧卻無勇,為對抗自然而延生出令蒼邡人意想不到的新奇產物,目前流入蒼邡並被普遍推廣的水利鼓風,淬火等前所未有的技術深得士農喜愛。
也因如此,極西大國離姒,赤堯,匽析,合力打通了一條通往蒼邡的商道,即便多有覬覦之心,也因沒有足夠的武力打入蒼邡而不甘心的臥著。對此,蒼邡處理的非常好,極西三府常年駐紮二十萬精兵,不給敵人絲毫可趁之機。
陌生的世界,並不陌生的文化,想到這,仲帆心頭一片火熱,前世一切終將隨著日復一日的生活煙消雲散,眼下世界就如一張還未潑墨撒畫的圖卷,安邦的活交給那些躍躍欲試的將領,治大國如烹小鮮,仲帆相信,腦海中的陽明學說,以及一些考慮良久,始終沒有用武之地的想法決然可以派上用場。
陽明學說主張知行合一,人生偉業的建立,不在能知,而在能行。
來到小妮家,還未進門,便聽聞李大叔爽朗的笑聲,隱約還傳來小妮的嗔斥『不准笑話我』。
整了整衣衫,將粘著的米粒彈開,仲帆敲門喊道:「李叔,我給您拜年來了。」
小妮滿臉笑容的打開門,拉著仲帆的衣袖就跑,還不忘回頭沖屋裡說道「爹,我和帆哥逛街去了,你慢慢喝酒吧」
仲帆被拉的一個踉蹌,險些倒地「哎,我還沒拜年呢~李叔,我明天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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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月明星稀,天空飄著零零散散的雪花,掛在屋簷上,白濛濛的一片。透過折射來的依稀燈光,一身合體的印花小襖穿在身上,潔白如玉的小臉,小妮張著那圓潤的小嘴說個不停,乍一看,真是個亭亭玉立的好姑娘。
突然,仲帆將手伸向小妮的俏臉,妮子不知仲帆要做什麼,閉上嘴,心裡緊張卻未阻止。
「剛剛吃糖了吧?」
「~嗯」
「臉上沾了一塊……」
『啊』的一聲,妮子睜開眼,看到仲帆手裡捏著的糖粒,突然一股羞意湧上心頭『我怎得這麼貪吃』。
大街上人聲鼎沸,離著還有一段距離,陡然見到這麼多人的仲帆開口道「西行一千里,暝色生寒樹,暗聞歌吹聲,知是長安路「。
剛剛還沉默寡言的小妮面露崇拜正要說話,身後突傳來掌聲,『好詩,好詩,小子這首詩哪裡抄來的?「
「錢秉仁!」小妮看清來人,喊出了一個名字,隨後說道「這是帆哥作出來的,怎麼,你也覺得好?「
得了個監生身份的錢秉仁早就看仲帆不順眼,自己對小妮一番情義屢屢遭拒,今天請小妮來家吃飯也被拒絕,沒成想小妮原來在陪仲帆這窮小子。
「一看就是抄來的,我還是監生呢,怎麼做不出來,這小子不老實,小妮你可要小心點,別被他騙了」錢秉仁語重心長正色道。
「誰騙我,我心裡有數,不勞你關心」將伸過來的鹹豬手拍開,小妮挽住仲帆胳臂就走。
錢秉仁眼珠一轉,心中已有計劃,嘴裡喊著『等等』回身對一位中年書生恭敬道:「文先生,那年輕人名叫仲帆,就要參加縣試,剛剛他作出來的詩看起來不錯,不如文先生提前考校一番,興許還能為本縣挖崛一位天才呢。」
文姓先生不知錢秉仁打的小九九,新年新氣象,三年一輪的掄才大典並未因戰事膠著而耽擱,縣裡多一位天才少年總是好的,再者,這首詩雖有些遲暮之感,卻也算上品。
小妮早已認出文先生,趁回頭見禮的功夫,附耳對仲帆說道:「帆哥,這位先生是本縣的教諭,文先生,聽說還是個大官呢,討好於他,縣試沒準能多一分把握。」
仲帆似沒有聽到,前世官拜禮部右侍郎的他什麼官沒有見過?教諭不僅只是秩正八品小官,還是生員考試組織者,自己一沒人脈,二沒錢財,以後要走的路還長,能結交一位可對自己帶來幫助的人物並不吃虧。
「小子見過文先生,新年大吉」
「剛剛那首詩是你作的?聽說你要考童生?你是哪地的籍貫?」
面對學生的見禮,文先生坦然受之,乍一接觸,便問出數個問題。
仲帆思索片刻回答道:「小子祖籍正是本縣,這首詩出自一部古典,家父逝世前留下來的,不過前些日子卻遇水破損了,如無意外,二月初,小子就要拜訪文先生,再去參加那縣試。」
「哦?考得童生,離秀才也不遠了,只是不知你有幾尺才華想要走這青雲路?」
對答也是一門藝術,對話時的開場白或者第一句很容易被別人忽視,這是一種慣性思維,仲帆前兩句話似乎是無關緊要的問題,最後一句則突出了自己要參加縣試的打算。
仲帆不卑不亢正要作答,旁邊衝出來一群雜耍藝人,很快此處就被人群淹沒。
文先生看到這一情況,對仲帆笑道:「我想請小友同往太仙樓坐一坐,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以教諭的薪水來看,文先生一年的俸祿為40兩,加上零零碎碎的收入,百十兩是跑不掉的,但在太仙樓消費,也並不輕鬆。
太仙樓在廣陵府各地均有設立,出入者非富即貴,一頓便飯十兩銀子的豪客比比皆是,倘若只是喝點茶吃點點心,最少也要二兩銀子,一般人消費不起,文先生也同樣如此,不過有錢秉仁這位少年『豪』傑在身邊,囊中羞澀的問題也隨之迎刃而解。
「離姒國運來的七彩琉璃燈,只要一兩銀子,哎,你少給了我十文錢,不准走……」
「娘,我要那個瓷娃娃,你買給我嘛」
小二熱情招呼幾人進門,登上二樓,尋了處臨窗的地方坐下,耳邊傳來陣陣喧嘩嬉鬧聲,幾人並無不快,大都感覺到了過年的氛圍。
仲帆從小二手中接過茶壺為文先生斟上一杯茶,隨後敬道:「多謝先生款待,小子敬您。」
迎著真摯的目光,文先生似乎在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衣袖飄飄,少年氣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總是惹人喜愛的,對比旁邊肥頭大耳噸位超乎常人的錢秉仁,文先生越看仲帆越是中意。
「知之匪艱,行之惟艱,自小讀書,沒學到多大本事,對聖人之教極為嚮往,如今邊疆戰事已經打響,晚輩沒那斤兩為國守邊,只想靠肚裡的幾兩墨水做一些正事。」
《論語》開篇第一句,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學固然重要,實踐才是重中之重,明陽學說與之有著很多異曲同工之妙,深得三味的仲帆焉能不知文先生有心考校自己。
文先生嘴裡念叨著『知之匪艱,行之惟艱』,拍案說道「好,好,有志不在年高,小友年紀輕輕自有抱負,不過,我卻要看你到底學到了幾分真本事!」
「八股文做的好不好,決定了你能不能考上童生,我要考考你了」。
小胖墩錢秉仁看到文先生發力,臉上笑容如菊花般燦爛,忙對旁邊小二喝道:「趕緊,荷葉酥,蜜餞,天香棗各來一份。」錢秉仁深情的望著小妮,「這些都是你愛吃的」,心中想到『等下看仲帆怎麼丟人~』
縣試會考究八股,對此仲帆心如明鏡,看來這幅賣相真的起到了作用,對陣文先生這般育人的儒生,起手的難度不會太高。
「雲自巖邊堆絮起」
「風從何處挾香來」仲帆張口就做出了回應。
「文承先哲,啟迪英才,萬里邊陲濡孔澤」
曾經也認真學過幾天書的錢秉仁哪能看不出文先生加大了難度,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慇勤的將糕點推到小妮身前「吃,多吃點。」小妮不理會錢秉仁的討好,只顧盯著仲帆看。
仲帆拿捏著尺寸,佯作思索,片刻道:「廟展新姿,弘揚盛德,千秋郅世耀儒輝」。
「寶書五卷……」
文先生非常滿意,仲帆非常平靜,小妮非常歡喜,錢秉仁非常失落。錢胖子曾幾次邀請小妮外出遊玩,均被拒絕,也曾見過仲帆,當時的仲帆看起來像個書獃子,和他說過幾句話也沒有多少文采可言,怎想過個年實力竟上漲這麼多。
片刻的考量,文先生感覺不虛此行,這少年看似年少,還未過十七,看過的書一點可不少,除一些稍有難度的對聯外,文先生也提了幾個比較有可議性的問題,仲帆均能對答如流,同時提出個人見解。
小妮趁下樓的功夫,偷偷將點心塞到仲帆手裡「帆哥,這個可好吃了」
錢秉仁是吃了晚飯後出來玩耍的,路上碰到相熟的文先生,自然交談了幾句。文先生看不起錢胖子他爹納銀買監的做法,只是不好斥責,怕落了弟子的面子。錢胖子吃喝玩樂無所不通,無所不精,不代表本心是壞的,喜歡漂亮姑娘,吃吃醋,偶爾表現出一絲敵意也是少年心性,仲帆看在眼裡,記在心中。
「文先生,他日小子再專程上門拜訪,眼下有些事情,要先走一步了」文先生看到小妮早就坐不住想要出去玩耍,也能理解,頜首示意自己有事情要辦。
捏著手中一角碎銀,仲帆給小丫頭買了不少禮物,大都是不值錢的小東西,大嬸將金墜子送給自己,小妮已經明白大嬸的用意,兩家人離得最近,哪個少女不懷春?小妮最為羨慕那些讀書人,老爹那強壯的身板看起來魁梧有力,只是肚皮上那點肥膘卻是尋常人看不到的。相比之下,仲帆身體勻稱,會寫會說,除去家境不富裕,活脫脫一個翩翩公子模樣。
「帆哥,你說明天我把耳洞打出來可好?」雜耍藝人表演的很賣力,贏得了一片掌聲,小妮突然對仲帆問道。
「好啊,小妮你瞧,那人把劍吞到肚裡去了。」有句話說的好,在其位謀其政,禮部侍郎仲帆在朝為官,平時見到的都是達官顯貴,大環境的熏陶也在潛移默化中改變了他的性格,龍陽先生曾取笑仲帆未老而先衰,沒有年輕人的朝氣。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能夠再活一次,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不再看著朝廷走向沉淪卻無力改變,這種感覺非常好,仲帆決定,一些曾被忽略的時光不可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