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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 君問歸期未有期 文 / 誰念西風

    出南城,向城外迤邐行了大概半個時辰,便遠遠的看見了一處青色山坡。春雨簾子裡看山望水,總是帶著一絲朦朦朧朧的味道,所以從車窗探出腦袋的狗剩只能看見山坡上星星點點的人影,還有幾處淺白淡黃的油傘。

    離的近些了,方看見一處又一處的土包。如今土包之上已是佈滿荒延蔓草,甚至有些已然傾塌頹圮,不成樣子。蕭瑟零落,淒切空寒,莫此為甚。狗剩所看見的,便是這般的景象,雖是三月春光融融,但此間氣氛,卻像極了殘秋九冬,沒由來的讓人生出一份悲涼感,狗剩瞄著看了看,又縮回馬車裡,輕輕歎了一口氣。

    竇健自然看出了狗剩的情緒變化,一邊斟著酒,一邊輕聲道:「這個地方,埋的都是一些早早殞命的青樓女子,別的不說,起碼個個都是癡情種子。癡情反被多情傷,像是有這麼一個定律似的,年年都會添幾座新墳。故此,這裡才名為望君坡。歲歲盼君至,年年望君來,都是些苦命紅顏啊。」

    對狗剩來說,苦命紅顏癡情種子什麼的他並不在意,但此間情景,很容易讓他想起那個關於自己母親的傳言。所謂青樓薄倖公子與煙花多情歌妓之間的事兒,似乎並不需要多加渲染便能猜到起承轉合,所以狗剩的心情格外低落。但此間的種種,便非竇健所能揣測清楚的了。而狗剩也不想細說,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出神的望著清濛色的天空。

    不多時,馬車便停了下來。狗剩下車,入眼的是一道很美的風景線,那是一襲白衣,素淨純美至極,立在煙雨之中,手執淺白色的油傘,一動不動望著前方一座不大的墳塋。而墳塋之前,剛剛立好了一座新的雕花玉碑,立碑的匠人們站在遠處的一個小棚子裡避雨,對著這邊指指點點似乎在議論著什麼。

    狗剩歎了口氣,出聲道:「綿延姑娘,節哀。」

    那一襲白衣轉過身,點頭輕聲道:「綿延多謝公子。」

    自從眠月樓一別,如今也是個把月未曾相見,綿延濛濛似乎清瘦了許多。素白衣裳裹著她本就窈窕的身姿,彷彿風吹即走的一瓣白蓮,只是眉眼中有濃濃的哀愁,狗剩打量著她向下看的眼睛,發現眼圈微紅,不知為什麼,心中莫名一緊,皺著眉頭問道:「哭過了?」

    綿延濛濛沒有回答他什麼,而是重新轉過頭去,盯著那座青色墳墓,還有白色玉碑,靜默無言。

    狗剩走上前兩步,與綿延濛濛並肩而立,也看著那座舊墳、亦是新墳,同樣沉默不語。

    竇健看了一眼兩個人,歎了口氣,拉著紫雲走到遠處的棚子裡避雨

    「她是一個很要強的人。」

    靜了好久,在連綿的雨聲中,忽然傳出了這麼一句不知頭尾的話。但狗剩聽明白了,這個她,定然指的是已去世三年的剪燭姑娘。

    「剪燭是一個心很大的姑娘,不甘於成為男人手中玩物,儘管她舞樂俱奇,深受媽媽喜愛,但她卻常說,不願以歌舞哄臭男人開心。常說望輕天下鬚眉」

    綿延濛濛說話的時候一動未動,表情也沒有變化,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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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是在自言自語一般對著望君坡上的風雨傾訴,聲音平靜而悠遠,如同夏日晚風在耳邊的輕聲絮語。

    「像她這樣的女孩兒,像她這樣的性格,自然是不願在眠月樓裡待下去,所以不久,她便逃了出去。」

    「她走的時候,曾問我願不願意和她一起走。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我知道,我和她不同,她所追求的,是我所嚮往,但從不敢涉足的。所以儘管我們是那麼親密無間,好的彷彿一個人似的,我也還是拒絕了她。」

    「或許她說的對,是命不好,所以她最終被抓了回來。那一夜我只聽見龜奴和管家院中燈火通明,而她的聲音,卻只有最開始的哀求與哭泣,然後就再沒了響動。」

    綿延忽然笑了一下,抬起眼看了看沒有一絲天光的天空,緊緊抿住了嘴唇。狗剩知道,這只是為了不讓眼淚落下來,他看著這個如同仙子一般的女孩兒,想了想,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輕聲問道:「後來呢。」

    「後來,天明的時候,我去找她。在一個房間的角落裡,看見了她。她就那麼安靜的坐在角落裡,用口水把凌亂的頭髮理順,看見我的時候笑了一下,讓我為她描眉。」

    「那些年來,她的眉一直是我來描,她總說我描的好,淡妝濃抹都漂亮。可是那一天的時候,我卻連筆都提不起來。我在哭,她卻在笑,我哭的越很,她笑的越厲害。」

    「或許從那一天開始,她就變了。變得格外熱衷於容貌,熱衷於對渭城各式樣的貴胄公子哥的瞭解。她還是一如既往的讓我為她描眉,但從她的眉目間,我卻再看不到了往日的影子。」

    狗剩看著綿延濛濛,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輕輕的歎了口氣,搖頭苦笑。

    綿延濛濛沒有在意狗剩有什麼表情,停了一下,才說道:「轉眼過去了兩年,快要到了我們開臉迎客的日子。但這個時候,包括我,包括剪燭,卻忽然得了眠月樓的照顧,可以不用開臉迎客,而是繼續待在幕後,過著了無紛爭的日子。」

    「後來我才知道,這都是三少爺的功勞。」

    綿延濛濛看了一眼狗剩,狗剩笑了笑。三少爺指的,自然是三哥宋嘉南。

    「自那以後,剪燭也不怎麼讓我描眉了,她總是歡喜的說,找到了一個更願意為自己描眉的人。我心知她所說的是誰,所以很是為她高興,也時常揶揄調笑她覓得了如意郎君。」

    「可」綿延濛濛笑了一下,然後再微微抬起頭,笑著說:「一入侯門深似海,更不要說,宋家比起侯門,還要有身份面子些。剪燭她那麼聰明的一個女孩兒,想必也是知道的吧。可卻,卻義無反顧的的扎進去。或許,或許她說的真的很對,是命不好,而我們這些人,除了怨命,還能如何?」

    她停住了話音,咬著嘴唇,看著清濛的天空一語不發。

    只是,狗剩再沒問後來呢。因為後來的事,他很清楚,他們二人都很清楚。

    「有時候,有些事,其實跟命沒什麼關係。」狗剩喃喃出一句話,手裡的傘沿不經意碰到了綿延濛濛的傘面,滴落的雨水打濕了狗剩的衣角。他喃喃道:「每個人的不同,也許只是選擇不同而已。」

    綿延濛濛輕聲道:「剪燭是一個曾說過看輕鬚眉的人,但最後,不還是因為鬚眉而死?」

    狗剩笑起來,定睛看著綿延濛濛,反問道:「是嗎?」然後他轉過頭,看著那一座新立的玉碑,又自答道:「你說的對,剪燭,確實因我三哥而死。但那也不過是個選擇,只是,或許有人在之前,替她做過選擇。」

    綿延濛濛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看著狗剩不語。

    「或者說,逼她做的選擇?」狗剩笑了笑,表情轉瞬又變得凝重,半響,如囈語般輕聲問道:「她既然已經逃出了眠月樓,那又是如何被抓回來的?你和她因我三哥庇護而退居幕後,為什麼她不得善終,而你卻名聲大噪?」

    綿延濛濛的眼睛瞬間瞇了起來,望著狗剩。

    狗剩卻沒有看她,而是自顧自道:「你說過,自己自小受過不少針毒,在眠月樓這般地方,若不是眼睛亮些,也活不到今日。那姑娘能有今日的成就,恐怕也費了不少心思吧」

    綿延濛濛的眼睛越來越冷,扭頭道:「公子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懂。」

    狗剩笑了一聲。

    「聽不懂沒關係呀,我慢慢說就是。竇健曾向我說過,你如此大的名頭,若真想在此立一塊碑,貼己銀子只怕都已夠了,為什麼還要參加賞花會呢?我那時想不明白,此時,卻大致猜出了一點。或許是因為心裡難安?所以才在三年後逼著自己為姐妹做些什麼。」

    「這個想法騷情了點,天真了些,但並不是沒有可能。不過相比之下,我更好奇前面兩個問題。為何她回被輕易抓回來?為何剪燭因我三哥而死,你卻風頭愈來愈勝?」

    狗剩看了一眼綿延姑娘緊皺的眉頭和冷冷的目光,輕聲道:「我喜歡胡猜,若是猜的離譜,姑娘就當沒有聽過便是。同樣的,我也是個懶人,懶得去想眠月樓如何知道剪燭姑娘逃向哪裡,也懶得想以我三哥謹慎小心的性子,宋府二太太和三太太是如何知道有一個剪燭姑娘的存在。」

    說完這話,綿延濛濛便愣在了當場,咬緊最春暖,情緒複雜的看著狗剩。

    而狗剩卻轉身走開,道:「我來這,只是想替三哥看看這位剪燭姑娘,別的,不想去想也懶得去想。如你所說,生在那般地方,總要眼睛亮點,才能活到現在。同樣的,總也要手段狠點,才能贏得今日名聲。不過話又說回來,逝者已矣,無論發生什麼,生者當好好活著。若是真想為她做些什麼,請姑娘不要忘了那曲金步搖便好。」

    走了兩步,狗剩彷彿想到了什麼似的,站住腳步。

    「我想,剪燭姑娘,未嘗不知道你所做的一切。」

    話說完,狗剩看了看青色的天空,歎了口氣,獨自走開。

    綿延濛濛終於跌坐在山坡之上,失聲痛哭。

    那座新碑之上,刻著一行字。

    歲歲盼君至,年年望君來,君問歸期未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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