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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白袍裹人頭 文 / 誰念西風

    渭城六月天氣著實悶熱,大街上放眼望去儘是敞開胸懷吃酒的漢子,雖已是深夜,卻依舊熙熙攘攘鬧個沒頭,無論是那樓閣酒肆還是燒烤攤位,無不燈火通明嬉笑怒罵。從高處俯瞰,猶如燈河流火,星星點點蜿蜒伸展。與之相比,宋府的燈火倒是稀疏許多,也寂靜許多。

    府中山上有一豆螢光從入暮便點亮,始終未滅,那盞光照耀的,正是宋家家主宋敬濤所居的山上小築。小築中窗戶半開,涼風習習,比之城中的悶熱,倒是令人舒爽許多。宋敬濤臨窗而立,遠遠眺望著腳下的城池,一動不動。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聒噪的蟲聲開始漸漸沉寂下去,小築的門被輕輕推開,趙銘緩步走了進來,躬身道:「三爺,梅州那邊的信傳了過來。」

    宋敬濤並未回頭,而是淡淡開口:「說的什麼。」

    「之前在梅州所安插斥候已經探明了城中兵力部署,銳歌統領按您的吩咐也將王梓丞二人引入城中,只待明日號起,便可攻城,只是」趙銘停頓了一下,然後微微歎了口氣,接著道:「據斥候密報,梅州城,已被倭寇屠城!」

    「屠城?」宋敬濤的眉頭挑了一下,反問了一句。然後又皺眉道:「這伙倭寇竟有這麼大膽子。」

    趙銘點了點頭,道:「據密報和取栗郎所得情況來看,梅州城確被倭寇屠城無疑,城中除了趁亂逃出去的百姓,共有一萬餘戶慘遭毒殺。只是不知道,那伙倭寇如何敢在吳國鬧出這麼大動靜。」

    「一萬多戶!」宋敬濤的眉頭皺的更厲害了,饒是他驚雷不顯胸有萬壑,也忍不住微微變了臉色,沉聲道:「倭寇行事,有些古怪。朝廷那邊是何動作?」

    「並無動作,周邊軍馬依舊是每日二十里,樊城郭捨的一萬步卒已接近平溪鎮,但若是趕赴梅州,倒還需兩天左右。其餘臨近的人馬離的就更遠了一些。而屬下擔心,樊城的這一萬人馬,會駐紮在平溪鎮遙望梅州城。」

    宋敬濤沉默了一下,接過趙銘手中的密報卷軸,從窗口踱步走到了書案前緩緩坐下。

    「若郭捨的人馬駐紮平溪鎮,那朝廷便是真的要和宋家兵戎相見撕破臉皮了。陛下雖然行事果決,但還不至於有這麼一個狠厲急躁的性子。家裡的榮功尚在,丹書鐵券也未曾收回,陛下畢竟要考慮百年後史書功過評論。朝廷行事,向來講求名正言順。」宋敬濤緩緩道來,眉頭緊鎖,手指在密信上微微敲著,不知想些什麼,半晌才道:「梅州城被屠城一事,影響太大,勢必朝野震動。若不動作,單是神州輿情便可將吳國壓的喘不過來氣,這點京都絕不會不顧慮。」

    趙銘點頭。只是沉默了一會兒,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又想了想,才沉聲道:「三爺,如今少爺,正在梅州。為策萬全,我是否要去一趟。」

    「梅州屠城,確是令人意想不到,此間變故必然不少。不過你不用去,知會林教頭便可。」

    提到那個甲子傳奇收官者,趙銘心中便是一凜,於是點頭說道:「是。」

    宋敬濤靠著椅子,從茶碗中點起一抹茶水輕揉眉心。這是他多年的習慣了,也不知從哪裡學來,又是從何時開始,但趙銘知道,每當疲憊之際,家主都會用這個動作保持精力與清醒,十幾年來,都是這個樣子。

    將手放下,宋敬濤長長呼了一口氣,端起茶碗微微抿了一口,輕聲問道:「各個地方的事做的怎麼樣了。」

    趙銘道:「按三爺吩咐,都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至多再有一月,便可萬事齊全。」

    「一個月」宋敬濤輕聲喃喃,忽的笑了一聲,說道:「三十個日夜,這天下,又將有怎樣的動盪啊」

    無人應答,只看到宋府之上,明月當空,燈火稀疏

    梅州城。

    抱著自己母親如同木石一語不發連眼睛都絲毫無光的小貨郎終究還是將手鬆開了,因為周亞太伸手擊了一下小貨郎的脖頸,將他打昏。狗剩皺了皺眉,周亞太笑道:「再這樣下去,他會脫力的。」狗剩將小貨郎臉上的微暗血跡擦拭掉,點了點頭,沉默不語。

    王梓丞四下望了望,只見觸目驚心除了屍體還是屍體,他閉上眼呼了口氣,只覺心中沉悶的厲害,不由得望向狗剩道:「接下來呢?」

    「去城主府,先和玄衣營的人聚在一起,然後勘畫輿圖,等待明日清晨裡應外合。」狗剩望了望城主府的方向,道:「耽擱這麼一會兒,他們一定都到了,咱們快些點。」

    王梓丞點了點頭。

    可下一刻,他便瞇起了眼,緩緩抽出了一根風羽箭,搭在弓上。與此同時,周亞太也將懷裡的小貨郎放下,雙手握緊了大刀,同樣瞇起了眼。狗剩握緊袖口,瞄了瞄周亞太,又瞄了瞄王梓丞。後者苦笑一聲,道:「看來咱們不用去找他們了。」

    「他們只怕都已經死了。」王梓丞吐出這麼一句話,不等狗剩反應,便弓開滿月,間不容髮射出一箭,跟著又出一箭!雙箭斜斜射向花廳後的堂屋屋頂獸角之上,而周亞太也跨步而出,站在狗剩和王梓丞之前,挺起胸膛,死死盯住那獸角。

    狗剩臉色一變,已經猜到了些許緣由,當下星垂從袖口中露出,被他捏在中指食指指尖,而另一隻手中,已經扣好了兩枚毒針,全神戒備,隨著兩人的目光盯向獸角。胸口小白龍似乎也有些不安,他只覺胸口一陣發緊,有淡淡的白氣已經透過手臂蔓延到他的星垂之上,令狗剩渾身精神一震。

    那兩支羽箭電光掠過,箭頭在獸角上空相交,「噌」的發出刺耳的碰撞聲,花火四濺,甚為驚人。而那本來空無一物的獸角上,竟然憑空出現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白色身影,煢煢孑立,漸漸顯現形態姿容,竟是一個身材矮小身披白色布袍的人。這一下讓狗剩三個都驚訝萬分,王梓丞再引一箭,只是並未射出,而是朗聲道:「閣下是誰?」

    那人整張臉都被白袍上的帽子遮住,什麼也看不到,帽簷下也只有空空的一片玄黑,讓人驀然感到了一絲平白的詭異和神秘。王梓丞出口詢問卻並未得到回復,那白袍竟是一聲不吭,只好似抬起了頭打量了周邊一眼似的,然後重重歎了口氣,重新垂下頭。

    王梓丞瞇著眼喝道:「故弄玄虛!」語音方落,他便一箭射出,去似流星。

    白袍人彷彿瞬間消失了,整個身影忽然化成了一片虛無,那枝羽箭從白袍殘留的隱約剪影中穿過,毫無阻礙的射向了遠方天際。而下一刻,那白袍便出現在了他們三人面前,好似瞬移,詭異之極。王梓丞與狗剩俱都吃了一驚,電光火石間,那白袍人已經探出了一隻手,像溫柔撫摸一般緩緩湊向王梓丞。這一下看著彷彿慢動作般滑稽,可實際上卻快到極點,王梓丞甚至手指還捏著弓弦,而那白袍的手卻已經伸了過來。

    值此一刻,卻有一個魁梧的胸膛擋在了二者其間。正是天生金剛的周亞太!那隻手一眼看去枯瘦無力,佈滿老皮,猶如百歲老人般全部都是褶皺和凸起的骨節,撞在了周亞太的胸口上,只聽到鏗鏘一聲,白袍頓了一下,然後再次消失不見,這次倒不是那種憑空隱身般的消失,而是急速的挪動步子,向後撤了三步,和三人拉開距離後穩穩站定。

    周亞太天生金剛,自然不懼他一隻肉手,然而從他皺起的眉頭上來看,這一隻肉手所蘊藏的力道,也絕非簡單的尋常武夫。周亞太在松山的時候沒少跟著大哥和那些跨入真武的修行者纏鬥,所以對真武境界的高手實力高低大致有一個瞭解!然而當王梓丞的目光詢問過去時,周亞太卻躊躇著無法作答,猶豫半晌,才輕聲吐出兩個字:「御物?」

    御物?而不是御物!

    語氣上的動盪很能說明問題,所以狗剩和王梓丞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從周亞太的話中他們可以聽得出來,面前這人的境界,最起碼也在御物境,而且只高不低!

    王梓丞吸了一口氣,又呼了一口氣,然後腳步一前一後微微拉開,這是保證自己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向後飛速撤退。對一個善使弓箭的人而言,距離拉近等同於死神拉近。此時那白袍人的身影,簡直可以用神鬼莫測來形容,自己的弓箭在這個時候根本不存在任何優勢。若是待會兒再打起來,自己勢必要以最快的速度拉開二者距離,從而才能遠處牽制。周亞太與他常年配合,默契度自然不消說,在王梓丞錯開腳步的一瞬間,他已經微微動了動身子,將王梓丞完全擋住,目的便是在他前面拖住那白袍人。狗剩雖然並沒有和王梓丞周亞太有過多少並肩作戰的經歷,但好在目光尖銳善於審時度勢,當下也向前了一步,擋住身後的王梓丞,直面那神秘的白袍人。

    那白袍人卻並沒有了動作,只是盯住狗剩,緩緩道:「你,和這個,是一起的?」

    他說話時的聲音沙啞且刺耳,像是用鐵釘在鐵皮上摩擦,聽的人心中一陣煩悶,而且這人發音極為怪異,顯得生硬且牽強,分明不屬神州任何一處人氏。然而最讓人動容的,還是那人手中捏著的一襲黑色衣服,當然,還有他袖間露出來的一個尚在流血的人頭。

    是那個玄衣輕騎中黃臉中年人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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