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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九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文 / 誰念西風

    上官將軍重新執掌兵部的消息如同帶了刀子的北風在極短的一晝夜內傳遍了整個京都。彼時谷老大人正在內閣和徐中明大人商討派遣戶部專員歸攏宋家各處生意的事情,乍然聽到了方琦老學士從外面進來時陰沉沉說出的這件事情,一時間沉默了好久。老先生溝壑縱橫的臉上比起開春時節消瘦了很多,然而精神卻似乎更為矍鑠了些,沉默許久之後竟是開朗一笑,對方琦老學士笑道:「怎麼?你不是一直很看好上官的嗎。如今他名正言順入主兵部,豈不正遂了你意,為何還擺出這個臭臉。」

    方琦老學士往椅子上一坐,唉聲歎氣:「谷老,你是明白人,看的清楚,這次任職哪裡是名正言順,分明就是陛下越過內閣的中旨。一部堂官,拔擢降免,內閣完全沒有任何消息。谷老乃我吳國三朝砥柱,您倒是說說看,自開國自今,有過幾次先例?」

    谷平夏平靜道:「前朝開放海禁,便是一例。」

    方琦學士一愣,無奈搖頭道:「那不一樣宋家崛起是時事所造,怎麼與如今相提並論。」谷平夏笑道:「上官手攬兵部,怎麼就知道不是時事所致?」

    軍機處內一時沉默,方琦學士哀歎一聲,苦笑道:「老了呀」

    徐中明和谷老相伴時間較長,隨之也蘊養出了一份得天獨厚的沉穩,倒了杯茶給這位被陛下讚譽「直臣」的學士,輕聲道:「山高水長,順心順意。」

    方琦深吸一口氣,臉上表情緩緩平復。這八個字說來淺薄,但卻極為深奧。所謂山高水長,所謂順心順意,其實不過四個字而已:此乃上意。既然此乃上意,我等做臣子的,又好說些什麼。當今陛下的心思,難道你方琦還猜不透嗎。

    谷平夏將手中藍筆筆尖的一點細毫揪下,緩緩道:「三日前梅州的事已經刊在了邸報上,如今京官只怕已是人手一份,你們倒是去六部巷看看,兵部都忙成了什麼樣。就說鴻臚寺,如今也快像那火燒屁股的猴子了,個個蹦上竄下,堂堂鴻臚寺少卿已經是第六次遞牌子請見陛下,今天下午還遛到了軍機處門口兩次,跑到內閣三次,但看那眉眼中的眼屎,便知道吃睡不安。」

    徐中明大人接口道:「梅州滿城被屠,數萬戶百姓冤死城內,咱們自己朝廷裡的人還好說,難保周邊鄰居不會借此大發輿論。那前來國子監的應天學宮弟子早就把六部巷圍了個水洩不通,鴻臚寺也被扔滿了臭雞蛋爛菜葉。六部堂官辦公之時都是捏著鼻子挨著罵寫的公文,奈何這些學子們大多還都有功名在身,打不得罵不得,動不動便是天子門生,尊貴氣派,戶部的幾位侍郎都跑我府裡哭訴兩三回了。然而這還只是其一,咱們這些好鄰居的動作,才是真的讓人頭疼,昨日東海威寧灣有加急奏報,言道睢國平白無故派遣了十餘支巨艦陣列在威寧灣外,不出海界,只是遙望,來者不善。巧的是此時東海水師並不在威寧灣,咱們這個東面的鄰居想要幹什麼,著實令人費解。」

    方琦皺緊眉頭,歎道:「不曾想,竟然出了這麼大亂子。」

    徐老大人搖頭苦笑道:「若不是出了這麼大亂子,我和谷老何苦待在軍機處呢,說好聽點是經國治政,其實則是避避風頭。」

    方琦笑起來,也隨著搖頭,不過轉眼間就擔憂道:「陛下這幾日既未小朝,也沒來過軍機處和內閣,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谷平夏停頓了片刻,然後將手中狼毫輕輕架在一方幽藍色瓷硯上,想了想,才道:「陛下的意思很明顯,讓上官在這個時候執掌兵部,便是要儀正視聽,平穩輿論。」

    徐中明嗯了一聲,道:「上官多年來一直被朝廷閒置,只是手握上宮塔,行事低調不說為人也甘於寂寞平庸,當年的衛國戰功早已讓他在朝野上下有了不少美譽,如今讓他上台,對紛雜的官場而言,也是一陣和風。」

    「不止如此。」方琦搖頭道:「陛下的想法不僅僅如此,如今宋家式微,早晚是朝廷口中之食,此刻讓上官上位,更多的想來還是為北伐做準備。」方琦抬起頭看了看谷閣老,沉聲道:「陛下只怕快要沉不住氣了。」

    谷老笑了起來,他雖然年邁,但中氣依然很足,帶著爽朗的味道捋了捋鬍須,「小看陛下了,當今天下,能與陛下爭鋒者,為數不多喲」

    方琦擰起眉頭沉默不語,半晌歎了口氣,臉色明顯隱憂沉重,但卻不知該如何言說,猶豫再猶豫,卻只是抬頭看看谷老,然後再無聲歎氣。谷老斜斜瞅了他一眼,輕聲笑道:「要說什麼便說吧,莫要吞吞吐吐。」方琦答應一聲,正要開口,卻聽到窗外有人驚呼道:「鴻雁傳書,千里加急鴻雁傳書,千里加急!」

    徐中明臉色一變,忍不住喝道:「進來!」

    立時有人推門而入,將一卷被滴蠟密封好的密信放在案頭,躬身退下。谷平夏毫不猶豫,從身側取出一方小引,蓋在密蠟之上,然後才將其掰開取出不過五寸長的密卷。只大略看了一遍,這位谷老的臉色就開始微微起變。徐中明接過密捲掃視一眼,眉頭蹙起,沉聲道:「什麼叫走了?不見了?」

    方琦性子有些著急,問道:「所述何事?」

    徐中明將密信遞給方琦,歎了口氣。

    這是一封加蓋了梅州太守印,樊城都尉印的聯名密信,信中言道原本被困梅州的兩千玄衣輕騎在郭捨帶人奔赴梅州後意外失蹤,梅州四處八方道路都設有朝廷關卡,可一路詢問過去,卻無一人知曉玄衣輕騎哪裡去了。竟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此事事關重大,郭捨不敢耽擱,立刻便聯名了梅州太守發了密信遞往京都,同時又將此消息快速遞給九陽坡徐國茂並定州紫衫重甲部不折不扣的牽一髮而動全身。原本在開陽皇帝和上官鐸的謀劃中,這邊郭捨和那七千倭寇以及東海水師一舉吃掉玄衣輕騎後,那邊九陽坡徐國茂的一萬步卒以及駐紮定州的一千紫衫重甲就會開拔渭城,兵剿宋家,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那梅州的兩千玄衣輕騎竟然意外失蹤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開了帝王和將相一個天大的玩笑。已經從御書房裡知道了開陽帝和上官將軍謀劃宋家內幕的谷閣老沉默下去,抬手將門外候著的章京叫進來,問道:「此信共多少份。」

    那章京一顫,似乎很少聽過首輔大人用如此嚴厲的語氣,當下顫聲答道:「備案中顯示共四份,分別遞往九陽坡、定州、兵部以及內閣。小的還在疑惑,這奏報怎的沒有復件,日後存檔未免麻煩了些」他話還沒有說完,方琦已不耐煩的揮手將其趕出房內。

    谷平夏有片刻失神,但只是一瞬,他便輕笑道:「上官拉的屎,且看他自己如何擦這個屁股。我們倒不用著急。」

    徐中明點頭,可面上還是沉鬱,忍不住道:「今晚我回趟六部巷,先去戶部看看,順道打聽一下上官要如何對待此事,其餘部衙且不說,我戶部是經不起折騰了。」

    谷平夏點頭同意,徐中明起身告辭離去。

    房內沉默下去之後,吳國內閣首輔,三朝砥柱老臣谷平夏忽然咳了一聲。方琦愣了一下,作為官場老手,他們都明白官場上總有那麼一些人喜歡以咳嗽來開場打破沉默,但他知道,谷閣老不會是這樣的人。國子監出身的閣老或許也熟稔於各種權術爭鬥,謀略過人,但從閣老的身上,他方琦總能品味到未曾消散的書卷氣息,或許這也是有時連徐中明的面子都不給的方琦為何會對谷老大人俯首帖耳的原因,但是今天,他明顯的感到了氣氛有些不一樣,於是他忍不住開口問道:「谷老怎麼了。」

    谷平夏的咳嗽是疲乏倦怠所致,藉著暮光還能看到他佈滿血絲的雙眼帶著濃烈的勞累,然而儘管如此,谷平夏也還是笑著問道:「方纔你吞吞吐吐,想跟老夫說些什麼?」

    他稱的是老夫,無形中便讓氣氛柔和了許多。方琦猶豫片刻,終於還是說道:「谷老,皇上對上官如此信任,我總覺得,並不見得是好事。」

    「哦?」谷平夏淡淡開口,眉頭輕輕皺起。

    「谷老」方琦一時之間有些找不到話頭,但那也只是一時,稍停片刻他便道:「且不說別的,單論上官心腹便插江南道一事,就大有文章。樊城、定州、九陽坡加上渭城那個可有可無的都尉,這四個地方的首要官職,都是上官舊日部下。列兵長謝河畔的鹿占亭,那也是當年上官舊友。如今朝野上下,說句不好聽的,幾乎都是上官一人獨大。當然,這是軍務方面,文官系統自另當別論。可明眼人誰看不出來,當今陛下對武官的癡愛,已遠遠高過了文官。我是怕,日後的吳國,將是武夫的天下呀」

    谷平夏長久沉默,半晌微笑道:「亂世武功,太平文治,不也是聖人說過的話嗎」

    方琦脫口道:「可是」然而只說了這兩個字,他便說不出別的話了,只能歎了一口氣,繼而沉默不語。

    谷平夏望著搖曳的燈火,緩緩道:「咱們這些老傢伙,且不要去想那麼遠的事情了,這天下,終歸是那些年輕人的。」

    終歸是年輕人的。

    那些年輕人有很多呀,比如如今還賦閒在家的杜穆,比如剛剛歸順朝廷的蘭明,比如老尚書的孫子王梓丞

    江山代有才人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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