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五章 不速之客 文 / 誰念西風
眼前,是一個身高四尺左右的男孩兒,穿麻衣孝服,額纏白紗,筆直站在門口,他容貌清俊明朗,極為可人,一頭烏髮梳了孩童常見的小辮,也以白色帶子束髮,雙手緊握,冷冷站在原地,嘴角抿起,略帶著絲不屑的冷笑意味,仿若初出山林的小豹,面朝門前的狗剩和小可可,一動不動。這一切遠遠不足以讓小可可和狗剩動容失色,真正讓人驚歎的是那孩子已然盲去的雙眼。男童的眼睛並未用紗布包裹起來,就那麼倔強的睜著,眼中瞳孔細縮成了一個小點,看著極為可怖,乍一看仿若蟄伏在黑暗處的兇猛異獸,正冷冷打量著一切。小可可明知道這孩子只怕就是那自毀雙眼的祥記小兒,也知道他雙眼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可還是覺得好像這孩子就是在盯著自己,狠狠的盯著自己,所以心中驟然騰起一股寒意,情不自禁的就驚呼了一聲。狗剩心中想法與小可可無異,不過他不像小可可,久居應天學宮不問世事,多年的錘煉打磨已經讓狗剩練就了滿身強悍的承受能力,所以他只是匆匆一瞥,倒吸涼氣後反而鎮定下來,看了看那孩童,目光瞄向院子裡,朗聲道:「曾掌櫃在家嗎?」
「在家,在家!」那個無力的聲音重新響起,一個神色憔悴面色枯槁的老頭艱難的從堂屋中邁出步子,向狗剩遠遠看了看,然後才拄著一枝竹棍緩慢的走到門前,擠出一絲笑容問道:「二位來找老漢,所為何事?」同時又輕輕扯了扯那冷眼「看」向狗剩和小可可的孩童一把,低聲吩咐道:「回去屋裡,誰讓你出來的!」
孩童很是聽從父親的話,慢慢扭過了身子,接過了父親手中遞過來的竹杖,亦步亦趨走回了看著一片漆黑的堂屋,坐在堂屋正中的一隻小凳子上。他容顏清俊惹人憐愛,雖然稱得上粉雕玉琢,可此時看著卻絲毫沒有孩童應具備的天真生氣,從他的臉上,只能看到無窮無盡的陰翳與寒冷,這讓小可可的手心默默攥緊,在心底深深歎了口氣。
目盲小男孩兒很安靜,安靜的彷彿不存在於所有人的眼界中似的,一言未發,只是默默的盯著眼前用來糊燈籠的白紙紅紙。一白一紅佔據了不大的屋子裡所有的地方,鮮艷的紅色和慘淡的白色涇渭分明,割裂了堂屋中的當中,而小男孩兒就坐在二者其間,氣息沉沉,倔強而冷漠,沉靜而蒼涼。
小可可一時看的愣了,狗剩也猛的心中一提,眉頭輕皺。
曾老漢髮絲皆白,凌亂不堪,落魄姿態令人涕下,他看兩個人的目光都盯向坐在堂屋中的兒子,心中愈加惶急,微微顫抖著聲音問道:「二位二位要幹什麼!」
狗剩回過神來,先是沖老漢笑了笑,他容顏俊朗,讓人頗有如沐春風之感,展顏一笑自然能消除老漢不少警惕不安,看著老漢的表情略微舒緩些,狗剩便道:「曾掌櫃,我二人從應天學宮而來,想向您買幾盞燈籠,僅此而已。」
曾老漢這才放下心來,既然是應天學宮來的客人,自然不會如他所想與那褚山狼有什麼聯繫。舒了口氣,曾老漢才側了側身子,將狗剩與小可可二人請進院子,沙啞著聲音有氣無力道:「二位且稍待,坐下喝口茶,老漢身子不濟,還要聽聽二位需多少燈籠,若是太多,恐難以受命。」
狗剩與小可可來到院中坐下,笑道:「不多,只四個紅燈籠就夠,長一尺三寸,寬九寸便可。」
「四個呀」曾老漢這才輕鬆下來,點頭道:「如此用不了多長時間,二位既然從應天學宮而來,自然不能耽擱,老漢且將手頭的活都放下,先為兩位趕製。二位且等上一等,很快就好。」
狗剩點頭,小可可卻無動於衷,她正斜眼看著那沉默的小男兒,眉梢間全是憂愁,不知不覺又歎了口氣。狗剩留心,發現小可可從進到院子到現在,已經是歎了第七口氣了,他從來沒見過小可可這個樣子。曾老漢已經忙活去了,狗剩想了想,輕聲對小可可道:「同情心氾濫了?」
小可可回頭瞪了他一眼,歎道:「只是覺得他好生可憐。」
狗剩唉了一聲,「第八次了!」小可可愕然,反問:「什麼第八次?」狗剩笑道:「加上剛才那次,你已經歎了八次氣了。」
小可可翻了翻白眼,不搭理狗剩的無聊,托著腮再看那男孩兒,忽然向狗剩問道:「眼睛被扎瞎一定很疼吧?」
狗剩點頭,嗯了一聲道:「沒錯,很疼。」
「說的好像你被扎瞎過似的!」小可可瞥了狗剩一眼,又忍不住問道:「那他為什麼一聲不吭呢?你看,他好像什麼事兒都沒有!」
狗剩嘴角扯出一絲笑容,搖了搖頭示意小可可這個他也不懂。只是心裡微微歎了口氣,痛,自然是要喊出來的,但若是痛的太厲害,喊的太用力,反而沒了聲音。就像是聲嘶力竭的呼喊,反而會寂靜無聲,然而,此時無聲怕勝似有聲啊
狗剩也斜了目光看著那個目盲的男孩兒,看著他罕見的清朗容顏,像是一株深谷幽蘭,只覺得這般漂亮的臉蛋,應是那天界的金童才是。無怪乎堂堂鈞城的巡城兵馬司副指揮使為之大動肝火,只是這樣的容顏,放在如此貧寒的家庭,實在不知是福是禍。
小可可揉了揉臉,歎了口氣道:「如果可以,真想把他收進應天學宮裡。」
狗剩笑道:「那便收進去唄!」
小可可瞪了他一眼,愁容滿面的道:「你以為那麼容易啊,爺爺可不是什麼好脾氣,再說應天學宮又不是善堂,至多對這孩子表示寬慰,幫他討回公道而已,若說將他收進學宮那就太難了。」
狗剩輕輕搖頭,低聲自言自語道:「討回公道?呵呵,公道這東西若是來的太遲,本身就不再是公道了」他這句話的聲音極低,小可可並未聽到,她只是對那小男孩兒極為同情,長吁短歎不已。
從二人來到曾家院子一直到曾老漢都糊好了兩個燈籠,那男孩兒還是坐在堂屋凳子上一動不動,好像石雕一般了無生氣。這讓小可可越來越歎息,她本想上前和男孩兒說點什麼,可是也許是因為在門口時對那男孩兒的目光感觸太深,也許是她想不出什麼行之有效的安慰言語,始終沒有動作。此時她終於忍不住了,站起身走上前去,她想,哪怕是問問這男孩兒叫什麼名字也好呀!
只是,小可可剛剛站起來的時候,便聽到了門口有劇烈的敲門聲響起。原本平靜的院子瞬息間充滿了喧囂,小可可愣了愣,扭頭望去,曾老漢糊燈籠的手忽的停住了,長大了嘴巴無比驚懼的看著門口,嘴唇顫抖,臉色緊張之極。
小可可何等聰明,當下就猜到了來者不善,斜眼看了看狗剩,狗剩正慢條斯理的站起來,然後與小可可對望一眼,歎了口氣。狗剩深知小可可的脾氣,輕聲道:「若真的是,盡量不要傷人。」
小可可呵呵發笑,沖狗剩揚了揚眉未置可否,可就在狗剩準備去開門的時候,那年歲已經不少的木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那力道大的驚人,木門半扇竟是被踹的斷裂開來,木屑紛飛,摔落院中。剎那間煙塵四起,小可可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瞇起眼朝門口看去。曾老漢則嚇的大叫一聲,先是將糊好的那兩盞燈籠夾在懷裡,然後又一瘸一拐的往堂屋跑去,不管不顧的朝著小男孩兒喊道:「暢兒,暢兒,趕快趕快,趕藏到裡屋去,趕快藏到裡屋去」
曾老漢惶急之下語無倫次,嚇的連眼淚都要湧了出來,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上佈滿恐懼的表情,掙扎著朝小男孩兒奔過來,雙手握住男兒肩頭,將他推向裡屋。可男孩兒卻一動不動,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一樣,沒有聽到父親驚慌的呼喊,沒有聽到木門被踹開的巨大響聲,沒有聽到任何聲音,甚至他的嘴角都出現了一絲微微上揚的弧度,這彷彿是在笑。曾老漢驚怖之下哪裡會在意兒子的表情,他只是奮力的想將兒子推到裡屋,可是他本身便重傷未癒,哪裡使得動勁!萬般無奈之下只能回過頭用懇求的目光看著狗剩和小可可,長大了嘴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曾老漢沒有看見男孩兒的表情,可不代表狗剩同樣沒有看見,他敏銳的注意到了小男孩兒嘴角揚起的笑容,心中猛的一提,瞇了瞇眼。隨後沖老漢微微一笑,上前兩步穩住老漢,又握著小男孩兒的手,重重捏了捏。
小男孩兒茫然的抬起頭,他當然是什麼都看不見的,但明顯能夠感覺出握著自己手掌的那人是個陌生人,於是臉上浮現出厭惡和警惕的表情。狗剩轉頭對曾老漢輕聲道:「此事應天學宮會管,老掌櫃放心便是。」
曾老漢泣不成聲,剎那間又欣喜若狂,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呆立在了原地。
狗剩低頭,在小男孩兒耳邊輕聲喃語道:「我可以讓你在這裡待著,不過你不能動,像剛才一樣,一點都不能動。否則,我會讓你後悔。」
小男孩兒使勁掙了兩下,卻無法掙脫,只得憑借感覺,調轉視線看著狗剩。雖然雙目無神,可那之中的怨毒氣味還是足以讓人充分感受。然而狗剩只是笑了笑,用很隨意的語氣在男孩兒耳邊道:「你不想連父親都沒了吧。」
小男孩兒的身子在狗剩說完這話之後平靜下來,然後漸漸回歸原來的樣子,一動不動。
狗剩鬆開了小男孩兒的手,這才轉頭看向院子,而院子中,已多了一群很意外的不速之客。
他遙遙對小可可低聲道:「記得,先說,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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