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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章 拒絕 文 / 孤酒八戒

    黃昏。冷風翻捲,殘霞濺雪,落日流金

    呼嘯的西北風中,陳藝林神采飛揚、興高采烈騎車來到海魂衫家的家門口。

    這是一座高深的大院,兩扇大鐵門。門上斑駁的紅漆,在訴說滄桑和榮辱。

    這裡是烏山有名的師長大院,後來又改名為市長大院。這裡的第一家,都獨自佔據一棟房屋。雖然是紅磚瓦房,但相比八口之家一間土壞房的平頭百姓,卻是寬闊舒適,顯赫榮耀,令人眩暈仰視。

    陳藝林敲響海魂衫家那有些暗淡的大鐵門時,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這扇門,是他的戀人,準確地說是他未婚妻家的門。

    二年多來,這扇門,陳藝林已經不知道敲響過多少次。按理說,早已不應該激動不已。然而,每次敲響它時,他卻依舊如同第一次把她摟進懷中一樣,生動新鮮

    陳藝林三長兩短地敲過門,用力平靜自己,等待她踩響歡樂和幸福的鼓點。

    那登登登急如鼓點的腳步聲,無論是春夏秋冬,還是颳風下雨,每次都幾乎與敲門聲同時響起。

    院子門開在房屋的一側。從院子門到海魂衫的起居室,約有五十五米左右,並且拐彎抹角,絕對無法從她起居室的門窗看到院門外的陳藝林。

    因此,陳藝林不知道海魂衫是用耳朵在聽敲門聲,還是用心在聽?

    是無意中聽到他的敲門聲,還是每日就在屏息等待著他把門敲響

    陳藝林常常想問問這個問題,但卻每每被接下來的歡樂把問號打消。

    按照慣例,敲門聲一響,便會聽到屋門開啟聲,然後是急速的腳步聲。

    接著,大鐵門邊的小門打開,海魂衫俏面飛紅呼吸緊促,小鳥般地飄落在他的面前,鼻翼翕張芳唇半啟,歡喜無限地凝視他片刻,才閃身讓他進去

    然而這天,陳藝林等了許久,也沒聽到那動人心弦的腳步。

    又敲數次,才聽到一個踢踢踏踏無精打采的腳步聲。陳藝林不由地一愣。

    開門的是海魂衫的妹子小歡。

    小歡替姐姐開門的時侯也不少,海魂衫不在或騰不出身,經常是小歡開門。

    小歡十四歲,是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非常喜歡陳藝林。

    每次,小歡都是歡蹦亂跳,一開門就猴子一樣一跳到陳藝林的身上,摟抱住他的脖子,直吊到屋子裡才撒手。

    有時侯,甚至於是在姐姐不無妒忌的嬌斥聲中,才笑嘻嘻地撒手。

    可是這天,小歡一副霜打了的樣子,蔫蔫的,躲避著陳藝林狐疑的目光,垂頭把他放進去。

    院落裡,陳藝林習慣停放自行車的地方,停放著一輛嶄新的鳳凰牌28型自行車。令陳藝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買的那輛雜牌的紅旗牌,無處安放

    此刻,人們的座駕,最拉風的是鳳凰、飛鴿、永久,這三個牌子的自行車。

    大客廳裡,那張幾乎成為陳藝林專用的國家配置的沙發上,坐著一個高瘦濃須塌額暴牙的小子。猛然一看,駭然是見到了進化緩慢的「北京猿人」。

    海魂衫的母親李鳳琴,卻如對上賓般地跟「北京猿人」在熱烈

    (

    網(仙俠^,他還得不吃不喝,才能掙夠五千塊錢。

    至於兩輛鳳凰牌自行車,打死他,他也無處弄去。

    陳藝林無言以對,囁嚅半晌,也沒說出一句話來。便迷迷糊糊暈頭轉向地退出來。

    這時,陳藝林聽到海魂衫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哭聲。

    陳藝林夢遊般地從海魂衫家出來,輕輕地關上客廳的黃色木門。

    突然,李鳳琴那川味十足的女高音,錐子般地刺過門板,劃破灰白色的天空:「不自量力!賴蛤蟆想吃天鵝肉!就是蛤蟆,也還是只窮蛤蟆!老子的女兒,老子把她餵狗!把她墊豬圈!也不會嫁給你這個窮光蛋!媽屁的,窮小子,想娶老子的女兒,下輩子投個好胎」

    陳藝林如聞霹靂,震耳欲聾。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片黑暗

    李鳳琴如同躲藏在門後的狗、床底下的蛇,一口就咬在他心上

    這不是皮肉之傷。這是惡毒的羞辱,是來自地獄的詛咒

    陳藝林猶如挨一刀卻沒被殺死的祭祀公牛,掙脫繩索,衝向荒野

    人們常說,人一闊臉就變。特別是某些當官的和家屬,翻臉比脫褲子都快。

    當初陳藝林同海魂衫訂婚時,他母親就不同意。

    雖然他父親也是剛剛平反。二麻子不說大麻子,禿子不笑話和尚。

    可到底還是不一樣,陳藝林父親平反時,海魂衫的父親還在某工廠看大門呢。因為,海魂衫的父親,頂著的不僅僅是反革命分子的桂冠,還戴著一頂特務家屬的帽子反革命分子都好平反,並且都已經平反。可特務家屬能不能平反,哪輩子能平反,鬼都不知道。

    再說,海魂衫是待業青年,比常來常往的李英文王芳或許漂亮一些。但漂亮的臉蛋不出大米。

    還有,跟陳藝林算得上是青梅竹馬的蔡丫,一個在校大學生,也在盯著陳藝林

    無論如何,不管怎麼說,也輪不到娶她一個待業青年

    然而,陳藝林為了那份純潔的愛情,說服母親,毅然同海魂衫訂下婚約。

    那時侯,這個女人彷彿是一條餓狗,逮住一塊乾枯的骨頭,感激涕零,恨不能五體投地。

    可是,這才過去了幾天,他們特務家屬的帽子摘了,反革命分子蘇子明官復原職了,就翻臉不認人了

    陳藝林在荒野裡奔跑了半夜,不知不覺地來到了那片白楊林中。默默地尋找著流逝不久的足跡。

    厚厚的枯葉,在冷月的照耀下,都變成了銅錢或冥錢,埋葬了那些愛戀的印痕

    颼颼的寒風,好似一把把冰結的劍,把他的心刺得千窗百孔。

    這一把把冰冷的劍,一邊刺著他的心,一邊還不間斷地吼叫:錢錢錢窮光蛋窮光蛋窮光蛋錢錢錢窮小子窮小子

    兩個聲音交替著在陳藝林的耳邊轟鳴著。

    兩個聲音如影隨形,跟了陳藝林一夜半天,還在頑強地叫著

    陳藝林意識到,這樣下去非得瘋狂。必須得改變。

    便於第二天的午後,一頭撞進一家名叫常來、卻沒錢常進的小酒館,瞪著血紅的眼珠子,嗓子嘶啞地衝著店主李麻子喊叫:「酒酒酒」

    新興的資本主義的尾巴李麻子,從櫃檯裡邊貨架上取下一瓶駝城白酒,放到桌上,開始轉磨磨找瓶啟子。

    陳藝林一把將酒奪走,用右手一摳,將瓶蓋砰地摳開,舉瓶狂飲

    「再來一瓶……」陳藝林砰地將空瓶丟在櫃檯上,大吼。

    李麻子遲疑不決,陳藝林推開櫃檯,衝進去,搶了一瓶駝城白,用手摳開瓶蓋,舉瓶狂飲。

    陳藝林丟下空瓶,再搶一瓶酒,摳開瓶蓋,繼續狂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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