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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生命怒放的季節 5 文 / 阮本新

    他母親房錦玉這時正躺在一張簡易病床上,還在昏迷中。大女兒和小女兒守在旁邊低聲啜泣。這不是公社衛生院的病房,而是省城支農醫療隊設在社員家,臨時為貧下中農服務的場所。病床由兩張方桌拼成,墊塊有污漬的白布墊。牆壁烏黑的屋裡發出刺鼻的來蘇爾氣味,靠門是白布鋪面的桌子和穿白大褂的人,讓人一目瞭然這是大人小孩都怕來的地方。

    房錦玉是在鄉場上頂著烈日挨斗下來,被一個抄家時得罪的小將剪斷她黑黝黝的麻花辮才昏倒的。除了兒女,這兩根齊胸的粗大辮子一直是她的最愛。

    這個年代的成年女子沒什麼顯擺的:常年穿衣就是小翻領、豎四顆黑扣的春秋衫,顏色不灰即藍,質地不是紗卡就是卡其布;肥大的下擺處,綴兩個或明或暗的大荷包,不像早年收腰的列寧服能顯示婦女翻身做主的幹練和天生麗質。她們眼下就靠著意頭部這表面積有限的地方表現一點點差異,除了不興化妝的眉眼膚色,頭式髮質便是展示魅力的緊要處,彼此心照不宣。

    房錦玉的辮子刻意護了多年,從來都是引人注目的地方。那烏亮的秀髮披散開,就是一塊柔滑的黑錦緞;編成辮子,就成了墨玉般的鳳尾。秀美的髮辮,再配上柳葉長眉下秋水般沉鬱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微微透紅的嘴唇,左看右看,她都是個風韻內斂而愛美的女人。

    她遭遇過嚴酷人生變故的打擊,在小托爾斯泰比喻的「清水、血水、鹼水」裡泡過浴過煮過,自然對這些有較強的承受力。儘管鄉場土台上就她一個「女蛇神」,很是吸人眼球,聚集在她這邊的人頭最多,指指點點的手勢,嘰嘰喳喳的議論大都衝著她。但她拿出是禍躲不過的抗變態度置若罔聞,眼睛一直追蹤她平時接濟過的五保戶田奶。

    田奶雞皮鶴髮、弓腰駝背拄著拐棍,不斷在連接公路的土壩裡穿

    看,>書網,』軍事:這女蛇神竟冷言說,公家的東西,不要踩爛了。他立刻火起,狠瞪雙眼,抄起小板凳砸了她私人的水缸。見女蛇神閉眼淡然把臉別開,他感到被輕蔑的侮辱,一直怒氣難消。

    田奶領著芮敏行到時,房錦玉剛甦醒過來。一個面皮緊繃、神色冷峻的中年醫生在給她把脈,專注審慎的神態給人可靠的感覺。過一會兒,他鬆開手說:「沒事了,回去吃點東西,好好休息。」接著眼光銳利地瞥一眼房錦玉的亂髮,仍不動聲色,「頭髮嘛,煩惱絲,也不要太在意,隨遇而安。」

    房錦玉聲音微弱,心領說:「謝謝你!」

    敏珠不放心問:「大夫,開不開點藥?」

    醫生帶著職業風度自信地一揮手:「不得病,咋開藥?你們回去多陪著就是藥。」

    房錦玉下床看見兒子,哀傷的眼睛直愣愣盯著他,卻先對田奶打招呼:「田奶,你老人家來了。」

    敏珠搶著說:「剛才不是田奶叫人下門板抬你,我們簡直不曉得咋個辦!衛生院不收,又抬在這點來,他們太好了!不曉得咋謝人家!」

    田奶瞇著乾涸的眼睛說:「謝哪樣,街坊上都曉得房會計是個好人!又不得犯王法,該幫的。」接著帶開導地告誡房錦玉,「女吔,人是三截草,不知哪截好。看幾個娃兒的面下,千萬想岔不得勒!犯不著,記到哦!」

    房錦玉眼裡包著淚,默默點點頭後,才向芮敏行發問,口氣嚴厲:「你不在學校頭,跑回來搞哪樣?請假不得?」

    已見過批鬥世面,芮敏行看到母親劫後蓬頭垢面、大同小異的模樣,心情反而沒有剛才那麼激憤。他走過去扶住母親的手臂,嘟起嘴回答:「現在學校又不興上課,好多都跑出去串聯,哪個走哪點又不得人管。我不回來,在學校干(白)用錢啊?」

    「那,你家姐咋不見回來勒?」房錦玉嚴父慈母一把手,平時努力嚴格管教成習慣,此刻仍不得過且過。

    「我咋曉得!」芮敏行鼓起了眼睛。他從來討厭說謊,也容不下別人懷疑自己的誠實。他本想表示氣憤高聲回應,但瞅著母親還有塵土的頭頂,便放低了聲音。別人喜歡內室操戈,將己之所欲強施於人,還覺其樂無窮。他是個恨斗男,喜歡與人為善,不喜歡那一套。

    「萬一學校上課,你咋曉得?」房錦玉始終關心的是兒子的學業。

    「同學會寫信來。」

    「那人家為哪樣在學校,你要亂跑?」

    「他家成分好,走不開。」芮敏行心中已經積存有不少委屈,開始煩母親窮追不捨,只好動用「緊箍咒」堵嘴。

    提到成分,房錦玉只得啞然。她換了個話頭:「那你的被窩勒?」

    「同學跟我收好的。」

    「收好就好,千萬搞落不得。」房錦玉問問清楚,又消除了物品損失的顧慮,口氣緩和下來,開始移動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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