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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生活的迷茫 3 文 / 阮本新

    雞不鳴狗不叫,老天也作美,沒黑著臉搞雨紛紛。芮敏行和林文曲各自斜挎一個背帶捆著白毛巾的書包,除了都該有的牙刷、牙膏,還有一本《毛選》、一個本子、一支筆。芮敏行把煙絲分裝進兩個舊信封,給林文曲一個,又順手把主席的詩詞也裝了。兩人一個打手電筒,一個抱把油紙紅雨傘,按照預定路線很快來到糧站旁的公路上。

    他們急速穿過村寨,爬到高處山埡口,天空才綻露一道亮光。那亮光上方壓了一片幽暗的灰藍,下面湧動著摻進紫羅蘭和粉紅色彩的碎雲,黯然失色的星星也被破曉亮光趕走,大地一切景物都籠罩在不明不暗的幽淡縹緲中。兩人眉目不清,臉蛋有微汗,看上去彷彿塗抹了一層墨綠色的油彩,在這光暗混合的大氣裡泛著粼光,很像兩個出來遊蕩一夜的幽靈,生怕雄雞高鳴回不去,而在急匆匆趕路。

    伴隨兩人沙沙的腳步聲,金黃色陽光悄悄加入進來,把亮光迅速擴大,天空很快明亮奪目。白晃晃的團團濃霧借助光亮,豁然大手筆展現出在山下起伏山峰峽谷中翻滾躁動的身姿,猶如一片片狼煙四起,爭奪峰谷的無聲搏殺戰場。霧戰很快就有了結果,罷兵統一融合與天際連成一片霧的海洋,茫茫浩渺。遠近磅礡連綿的山巒被霧海湮沒了大半,僅冒出些大大小小的山頂,黛色參差在莽莽霧波中靜止不動,彷彿是被施了魔法的斑駁船舶和幽幽孤島。

    兩人邊走邊貪婪地掃看這一大片寧靜得令人敬畏和激動的神奇美景,全身心都被這撼人的美征服了。的確,跟大自然的美相比,世上的一切都顯得是那麼微不足道。

    翻過山口,是一路彎曲的下坡路,兩人一口氣又趕了三十多里,來到省界河邊的響水街時,還不到上午十點。陽光驅散了白霧,離街不遠的一片開闊田壩靠山處,一個房屋密集從未見過的大侗寨,看得他們目瞪口呆。

    吸引他們目光的不僅是疊嶂相擁的鋪樹皮蓋青瓦的木架房,更是寨中矗立的一座傘頂六角形的塔樓,以及寨旁有蓋瓦亭廊的跨河石拱橋。說是調查,兩人並無主題或提綱,不過是對什麼感興趣就去看就去問,跟大串聯時遊山玩水差不多。兩人忙在街上飯店盯著塔樓胡亂吃了點東西,就直奔寨子看樓、觀橋、問究竟。

    大侗寨典型地標的塔樓是由周邊各小寨集資獻料,投工投勞,自行設計建造。建時,四鄉八寨的能工巧匠雲集,不需圖紙,數百上千根梁、柱、枋的尺寸全憑心記口算。全塔以四根粗大筆直的杉木為主柱直通塔頂,樑柱坊簷連接皆是鑿榫銜合,不用一釘一鉚含鐵件。塔內壁柱雕有鳥獸魚蟲,可惜已接受過造反洗禮,沒有了原先完整的栩栩之態。

    寨中人說這塔叫鼓樓。兩人遍尋塔外塔內,均不見鼓。又打聽,才知過去鼓樓一建成,必懸掛牛皮長鼓一面,如召眾議事,或遇火災匪盜,即登樓擊鼓召喚或呼救。而今有了廣播,長鼓被當成封建遺物戳破丟棄,而鼓樓不可拆,稱呼也難改,至今仍是寨子不滅的魂靈。

    那亭廊石拱橋只供步行,兼避風雨,得名風雨橋。跟鼓樓一樣,是時興於漢末唐代的古建築。石橋造型獨特,在遠處乍一看像頂又長又大的花轎,極富侗家人溫和敦厚而又靈秀的民族特質。兩人坐在橋上,將所聽所看各自記在本子上。

    芮敏行手快記完,收好本子和筆,掏出舊信封在林文曲眼前一晃,哈哈一笑說:「按照約定辦,煙絲我先拿出來了,今天的捲煙紙嘛,就該你先開張嘍!」

    還在低頭寫字的林文曲抬頭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恨眼說:「狡猾狡猾的,」接著不慌不忙寫完收好,可雙手插在書包裡遲遲不動,臉上神情有些緊張,卻又裝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來掩飾。

    「你對天發個誓!」林文曲猶豫了一會,神色肅穆地要求芮敏行。

    「我從來不得發過,」芮敏行明白他心中不會耍賴卻又顧慮重重的矛盾,瞇眼瞅瞅陽光如火,藍天如鏡的天空,徵詢地問,「咋發?」

    「這事除了天知地知,就我和林文曲知。如洩密,天誅地滅!十八層地獄的刑罰全過堂!發誓人——芮敏行。照念。」林文曲很快把誓詞撰好,臉上墜著凝重等芮敏行念。

    這簡直是生死與共的盟約,芮敏行嚴肅、緊張、一字不漏念了,繼而故作輕鬆說:「只是測下膽量,何苦賭神發咒搞得這樣緊繃繃的。我再補一句讓你放一百個心,如被發現,好漢做事好漢當!如牽連別人,下了十八層地獄,再踏上一隻腳,永世不得翻身!」

    林文曲逼視著芮敏行輕輕點點頭,才把書包裡的《毛選》捂著拿出來,小聲說:「這是下鄉發的那一套,新嶄嶄的,翻都不得翻過。」

    芮敏行也掏出自己帶的《毛選》晃一下,驚奇說:「嗨!你看,我們兩個這回是英雄所見全同,都是留舊用新!反正用了免得以後有人看到說發了不學拿來壓箱子,上綱上線,吃不完兜起走划不來!你肯定也是這樣想的!」

    林文曲不回答,想了想,咬咬牙,歎口氣無奈說:「算嘍,偷一分錢跟偷一塊錢是一樣的。既然是我倒霉我先開張,就把我這本搭伙用完再用你的。這樣目標小點,危險就減少了一半!」

    芮敏行嘁的一聲正色說:「烏鴉嘴!這種危險哪個遭得起?必須是零!我看先把殼殼(書皮)和扉頁撕了再用,這樣不打眼,而且上面有市革委的公章和你的名字。只要不得這些,咋都好扯!」

    林文曲這回卸下凝重,正式放鬆學鬼子軍官的怪腔調說:「八路軍武工隊,的確狡猾狡猾的,」說著,呲牙咧嘴把上書皮撕給芮敏行,自己扯掉扉頁和下書皮一橫一豎地疊撕起來。

    兩人各自耐心團結地把碎片撕得不能再碎扔進河流。平緩的河水反射著太陽光,彷彿在熔化銀片。他們心緒複雜,瞪眼看著點點破碎在河水裡絕望掙扎沉浮而去,不由得舒了一口氣。林文曲接著唰地撕下一頁,攔腰折痕一分為二。兩人各把一半紙頁捲成個小喇叭窩在左手虎口處,往裡塞進煙絲用小樹枝杵實後,鬆開護住到嘴邊用舌頭舔濕小喇叭接口草草粘住,掐掉一點喇叭尖好通氣,就叼在嘴上劃火柴點煙。

    林文曲點燃深吸一大口,嘴裡呼出時又用鼻孔把煙霧攏成兩股一點不剩回收進肚。芮敏行得意地問:

    「這回不用草紙裹,味道咋樣?我的這個芮氏配方!」

    「又麻又回甜。總之,怪味俱全!不過,眼睛鼻子只要有一點點煙子熏起,感覺就好。」

    「下回你來配,哪個的方子好,就保留哪個的。」

    林文曲又深深吸進一口,把嘴唇窩了個小圓洞,一邊讓煙霧徐徐吐出,一邊舉看燃著後退、很快由黑變白灰的紙邊,愜意地回味說:「跟拿老隊長家錢紙裹的比,簡直就是天上和地下!我聽說紙燒過了,灰顯白顏色,就是最好的紙。」

    芮敏行暢快地朝天猛吐一口煙霧,舉著煙卷兒說:「哪個敢不拿最好的紙來印精神食糧!那粗糙錢紙裹的,煙絲都燒完了,喇叭口還有一大圈黑殼殼不成灰,味道也難聞。哪有這個好,差十萬八千里!」

    林文曲抽得幾口,又生出別的擔憂:「好是好,我就是有點怕,這鉛字油墨吸進肚皮頭,會不會慢性中毒勒?」

    芮敏行自以為是推斷:「遭火燒成灰的東西,高溫消過毒,怕哪樣?不過,最好讓煙子只從嘴巴鼻子打個轉,不要吞進肚皮更保險。」

    林文曲說:「問題是不進肚皮跑一圈呆久點,不過癮嘛!」

    芮敏行說:「任何東西一上癮就無解了。就要用抽了不上癮來磨煉我們的意志!」

    林文曲說:「來日方長,先不要在我面前唱高調!等意志堅強的人有癮了再辯論!」

    他們抽完煙,小心用口水打濕沒燒著的煙卷紙,撕揉成幾個小團扔進河裡,又在橋上一番顧盼流連。河對岸就是鄰省,也有侗家村落,但寨子不大,沒有鼓樓。兩人跨橋過河,越過村落,踏上大路,鑽進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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