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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生活的迷茫 5 文 / 阮本新

    兩個年輕人隨心所欲的學毛行為,注定是有花無果,整個過程還伴隨飢餓、恐懼和疲乏。

    跨過省界進入深山,這幽僻世界往來車輛極少,而且路窄路險。好在沿途風景極佳,林木蒼翠蔥蘢,溪澗幽草抖瑟。綠竹像群恣意撒歡的野孩子,一會兒在山間狂野成片,一會兒回到寨頭屋旁淑靜成簇。美景美色,不可勝收。兩人白天趕路觀景時,村落人家不時有見;到傍晚肚饑想投宿時,卻難見影蹤。從雞叫黎明到似有鬼喚的夜晚,路自然越趕越黑。兩邊高山黝黝黑影和灰灰麻麻的石砂路,在薄暮中漸漸融入一片黑暗,已互相看不見對方模糊的面孔,僅憑感覺和聲音連接。雖然背脊涼嗖、毛孔緊縮、心有怯意,但都是陽氣十足,喜歡鼓撐的血性小男人,誰也不會動念肉麻去抓住對方胳膊示怕或牽手壯膽同行。

    他們小聲約定,盡量不說話,要說也不准大聲;腳步要輕,集中精力監測自己外側山上路坎的動靜。不到萬不得已,決不開亮握在手中的電筒。僻靜的夜晚,悄無聲息的行動也算一種自我保護。沒有手錶,關注或估計時間也毫無意義,兩人打定主意,一見有光亮的地方,那就是想方設法也要投宿充飢的驛站。正噤聲走著,芮敏行腳下被絆了一下,發出寂靜中陡然放大穿心的聲響。在意鬼怪的林文曲條件反射摁亮手電亂晃,兩人低頭一看,是根約一米多長,鋤頭把粗細的木棍。

    芮敏行彎腰撿起,木棍木質鐵實,握在手裡沉甸甸的,是個防身的好東西。他突然想到一些民間故事書上常有的情節,主人公有難而手無寸鐵時,就會有神助他意外得到一件兵器。於是忍不住小聲對滅了手電的林文曲開玩笑:

    「這會不會是老天爺特意賜給我們的!莫非前面有危險?」

    林文曲嘁聲阻止:「這種時候,不要說自家嚇自家的話!」

    芮敏行自知失言,不再吭聲,邊走邊在黑暗中不斷向後舞動木棍壯膽。走不多遠,他突然聽到前面草叢裡窸窣一聲輕響,隨即是吹粗氣發出的呼呼長音。有野物!他帶著判斷本能地跳開一點,緊握木棍直對發聲處不吱聲,血一陣陣往上湧,把渾身肌肉一下收縮得僵硬失力。

    林文曲摁亮電筒朝前恐嚇式搖晃,把雨傘橫在胸前防範。晃了一陣,並沒有發現想像中的綠森森大眼睛,就壯膽壓聲叮囑:「不怕!可能是只野貓。它敢跳出來就打死!心慈手軟不得勒!」

    芮敏行聽了,稍感輕鬆,仍眼盯草叢小聲說:「你拿電筒晃幾塊石頭拿起,我們慢慢地繞過,希望它最好識相點,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許是兩人繼續移動的腳步聲使草叢中的野物感到了威脅,它一下對衝出來,被高度戒備中的芮敏行一陣亂掃,挨了一棍,吱的慘叫一聲,趴在路上喘粗氣。

    林文曲用電筒光死死罩住這個毛色灰黑,體粗尾長,頭像兔子無長耳的東西,芮敏行掄棍對準亂打,這跟野貓大小的野物不再吹氣動彈,口鼻流出血來。

    芮敏行一放鬆,後怕說:「死了!快走!不要關電筒,亮起跑一截。」

    兩人往前一陣小跑,再不顧亂步鼓搗出的大動靜。突然,林文曲停下,喘氣說:「跑哪樣跑!這麼小個東西,死的都怕,還想幹大事!」

    芮敏行也撲哧一笑,不好意思說:「吔,那東西應該是吃得的,我們回去撿起,前頭哪家收留我們就送給哪家。」

    林文曲贊成是好主意。兩人扯根籐條,將野物四腳捆攏,用木棍穿上。

    芮敏行心虛推說:「我打你扛,我是不拿死東西的!」

    林文曲哼笑說:「因為你下的毒手,你是怕它像狐狸樣的會裝死,活過來找你報仇!」

    芮敏行應聲承認:「知我者,文曲也。」

    不知是不是打了個小野物壯了膽,兩人不再噤聲,打著電筒說說笑笑趕了一陣路,才見到前面有幾絲微弱的光線在忽閃,是足以讓兩人突感興奮和溫暖的黃色燈光,正從沒完全合縫的木板壁裡擠射出來。這時空中劃過一道閃電,隨即滾過一陣緩緩助威的低音雷,很像公堂上手拄殺威棒的當差的應聲喉吼。夜裡巴涼巴涼的冷風也立刻一陣狂舞,鼓噪慫恿大雨快下,居心不良要讓這兩個想學偉人經風雨見世面的沖寶,嘗嘗真風雨的原汁原味。可是兩個沖寶鬼機靈沒讓狂風暴雨的鬼主意得逞,已經叩響四處漏光的房門。

    沒有狗吠聲,聽門外人說是知青,吱呀開門的黑瘦農婦藉著微光,把住門仔細打量兩個年輕的不速之客。也許「知青」這個稱呼裝在最高指示的保鮮袋裡還很新鮮,人模樣也還是稚嫩單純的學生樣,不討人嫌。中年農婦才把門開大,側身讓兩人進了屋。門外又是一記悶雷,木板壁上悉悉索索響起了越來越大的雨點聲。

    農婦插好門栓,招呼兩人坐下,又端詳說:「你們這些學生崽離爹離媽的下來,咋吃得下鄉下的苦!我有個崽在公社中學讀書,比你們小點。我崽小學讀完也在家等兩年,今年開春才得去公社中學,星期回家背米,睡著嘎。」

    農婦的善心接納和家有學生連在一起,讓他們倍感溫暖,拉近了距離。林文曲帶調查拉家常問:「大嬸家咋不喂個狗看家?周圍山林這麼大!不怕野物和偷……」

    農婦皺臉打斷說:「人都餵不飽還餵狗!你們看這四落光框(家徒四壁)的,強盜都不想來偷!我們團轉(周圍)幾家,不得哪家喂。」

    肚子亂響亂動的芮敏行不想兜圈子,單刀直入:「伯媽,我們不得吃飯,餓得很!跟你買點吃的,在你家歇一晚,要得不?」

    農婦面有難色說:「歇,熱天家倒是歇得下。就是吃,我家不得啥子好吃,櫃子頭幾顆谷子也捨不得打米吃,留跟崽讀書。就是點洋芋坨坨,你們不嫌棄,我就去熱。哪好意思收錢!」

    林文曲忙說:「伯媽快去熱,我們哪樣都吃得下!你看這東西是哪樣?吃得不?吃得就送給你。」

    農婦聽說,從小方桌上取燈彎腰照看林文曲從桌下踢出來的野物,說:「哎唷!好大一個竹耗子!吃得的,好東西!等下燒點水把毛燙了,清燉起明天大家吃。」

    林文曲忍笑對芮敏行說:「搞半天,打死的是個大耗子!你這回成了獨一無二的打鼠英雄了!」

    芮敏行回想先前沒思維的緊張,也忍俊不禁自嘲:「還不是和武松一樣,打的都是野物,大一點的小一點。而且我滅的還是十二生肖之老大!吾這英雄當之無愧矣!」

    農婦把堆尖的一大碗滾刀切的洋芋坨端上桌,又擺了一盤切成小方顆的泡蘿蔔,愧疚說:「崽他爹餓飯那年走嘎,我們倆娘母一個勞力,工分少、人口也少。我們生產隊田少干山多,分不到幾顆谷子,就靠自留地頭這點洋芋拉扯嘎!」

    他們實在太餓,顧不上農婦的嘮叨,大口吞吃,乾澀瓷實的芋坨噎得兩人脖子一伸一縮直鼓眼,像鳥兒在吞嚥小魚。農婦笑說:「莫慌,下點酸蘿蔔就好吞嘎!」兩人照辦,果然口水一多,喉管潤滑,吞嚥順暢起來,很快就將添加的芋坨也一掃而空。

    據說,對這既果腹又繁殖力超強的洋芋,有人曾挖空心思找戰亂禍根找過它麻煩。控它心懷鬼胎不遠萬里從美洲來到我國,一鑽土就下一大堆崽,迅速在大江南北高產爛賤。不但誘導百姓拿它充飢,還暗授神秘繁殖基因。結果,仗著有它供食,人就肆意生兒育女,造成人口超常規急劇膨脹。連當時同意引進它的清朝皇帝老兒也不再認為人是寶貴第一,深憂「食眾田寡,何以為生」?正是快生多生,攤薄了人均資源。有權人近水樓台營私巧取,舞弊豪奪,有勢者先明爭後強搶,弄得貧富大懸殊。一旦社會矛盾尖銳到不可調和,戰亂自然來。順著推論想想,這茬找得也占幾分理!

    兩人順利吃飽了,有閒心佩服貧下中農不愧老師風範,端著碗沒啥吃的,也端著;放下碗餓著,也不開黃腔罵娘。而且還急人之難,總有辦法消化難題。最有資格戴那「高貴者最愚蠢,卑賤者最聰明」的高帽子!不過,吃飽不餓最是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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