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說謊的劍客 文 / 逸良
白駒過隙,十載如流。
從夜長空與明月心相識那晚起,他們在山谷裡一起陪伴度過了整整十年,十年來,夜長空變了,不再是那個只會受食物驅使而拿出性命去冒險的孤狼了。
甚至還有了情感,他的臉上時常會浮現出各種各樣的神情,或喜或哀,或歡或郁。
他相信只要繼續努力終有一天他也可以修煉成人,然後帶著心愛的明月心一起浪跡天涯,他發誓一定要做到。
然而今晚發生了一件看似偶然的事情,夜長空的人生計劃被打亂了。
夜晚,滿月,無雲,寂靜,大地一片祥和寧靜。
此時正是修煉的絕好時機,夜長空不願錯過,明月心也就陪著他來到了河邊。
夜長空一躍而上落在了溪流邊的那塊岩石上,仰天望月,嗷!
他身上也開始泛起微微的紫光,忽明忽暗,若隱若現,這是修煉小乘的跡象。
明月心在一旁的河邊守護著他,明月心的位置離夜長空很近,偶爾明月心會悄悄走到夜長空身邊,看看夜長空修煉的方法是否正確,然後加以指點,但更多的時候卻是歪著腦袋,托起下巴,然後直勾勾的盯著漂流的溪水發呆。
明月心又開始思考一個讓她苦惱的問題了。
她心裡很明白,夜長空的資質的確很高,但若是僅僅只照這樣的速度修煉下去,那至少還需要五百年!
太可怕了!太漫長了!長到足可以讓明月心從一個豆蔻少女變成一個半老之人,那個時候她還會有浪跡天涯的激情與渴望嗎?
十年前她救了夜長空,但卻沒有鼓起勇氣走出這片大山森林。
經過十年的積壓醞釀後,想要走出去的渴望越來越強烈!
夜長空仍在苦苦修煉。
明月心知道,除非夜長空能得到名師的指點,那樣的話可能一百年就足夠了。可是當這個想法一出,明月心就發出一聲苦笑,怎麼可能會有名師願意收一匹野狼做徒弟,自己的想法真是太可笑了。
明月心有好幾次都想就此離開,但內心幾番掙扎後,她終於又留下了。
午夜過後,夜長空修煉完畢,她勉強擠出一點笑容,笑容過後是一臉的疲倦,然後轉身準備帶夜長空回去。
可就在她轉身的那一瞬間,她看見了溪流的轉彎處似乎有什麼東西順流漂了下來,明月心連忙登上了青石,張眼望去,終於她看清了。
那是一個人,不知道是死是活,也看不清模樣,就那麼一動不動的任憑河水將他推著朝山下流去,前方就是一個數十丈高的瀑布,如果從瀑布上摔下去,那麼明月心就不需要擔心他的生死了。
因為他一定會死!
瀑布已經近在眼前,不能再等了,明月心打出一個手勢,夜長空立刻躍入水中,幾番撲騰,便游到了那個人的身邊,然後咬住他的衣帶,奮力朝岸上游去,夜長空避開了所有漩渦將這個昏迷的人拖上了岸,當明月心看到這個人時,,她的雙頰泛起一陣紅暈,表情有些不自然了。
這是一個書生打扮的人,削瘦,修長,面色蒼白,鼻樑尖削挺直,嘴唇薄,嘴角微見下垂,
而且他還背著劍,一柄名貴的寶劍,劍鞘上書著廣陵二字。
他的樣貌顯得十分溫文爾雅,藍緞子長衫,系一根絲帶,上唇有兩撇鬚眉般的小鬍子,剪修得很有氣度。
美男子,這是夜長空對他的第一映像,明月心應該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書生昏迷不醒,而且他還受了傷,傷口並不大,只有寸許,也不深,只有半寸,看來傷他的人要麼是力道不夠,要麼就是並不是真的要殺他,因為這個傷口實在太小了。
卻很準,傷口正處在心臟的位置,所以也夠他受的了。
明月心決定救他。
夜長空心裡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眼前這個男人將會讓他們平靜的生活徹底改變,夜長空觀察明月心的表情,他看出明月心喜歡這個男人!
夜長空心裡突然湧起一股暴戾之氣,隱藏多年的狼性蠢蠢欲動。
夜長空不知道,他此刻的情感人類稱之為嫉妒!
明月心花了三天時間救醒了這個男人,這個男人醒來後便神志不清,嘴裡還拚命的叫喊著「你休想阻擋我!我一定要做成這筆買賣!拼上性命我也要做!我要揚名立萬!」
聲音嘶啞而淒厲,顫抖而又決絕。
明月心不禁覺得奇怪,一個書生能做什麼賣命的買賣?
明月心想問但沒有問,書生自然也沒有說。
接下來的幾天裡,這個人漸漸平靜了些,但還是不願意多說話,他只告訴明月心他的名字叫張衡,是一名進京趕考的書生,因為遇到了強盜所以受傷跌落下了河裡。
明月心與夜長空都清楚,整座祁連山就算是活人也找不到一個,更莫說什麼強盜了,而且他的右手佈滿了老繭,從繭的位置判斷,這是一雙握劍的手,
所以他絕不會是一個普通的書生。
他為什麼要說謊?明月心與夜長空都不明白,難道是人都會說謊?
張衡似乎也很喜歡賞月,每天夜裡夜長空修煉時他也會跟著去。
銀月如勾,雖不如滿月光華,但也同樣皎潔溫盈,月旁總有縷縷烏雲不期飄過,彎彎的月牙時隱時現。
每當月亮被烏雲遮蔽時,張衡就會忍不住皺皺眉,然後歎歎氣。
當烏雲飄過,明月再現後,張衡還是皺皺眉,歎歎氣。
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怎麼樣。
張衡望著月亮,而不遠處明月心歪著腦袋望著他,岩石上,夜長空泛著碧光的眼睛時而望著明月心,時而望著張衡。
當看著張衡時夜長空的眼神透出一絲陰冷,和一股——殺氣!
夜長空很後悔,他不該救他,他是踏碎自己夢想的人,他該死!
夜長空眼神變的更加兇惡,身上的狼毛一根根悄然豎立,他喘著粗氣,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張衡,然後他悄悄的站了起來!
強烈的嫉妒讓夜長空的心開始發狂了,多年來隱藏在身體的獸性開始復燃。
悄悄的,他朝張衡靠了過去!
明月心癡迷的看著張衡,明月心與夜長空一直生活在冰冷的石洞中,但為了讓張衡能夠好好養傷,她專門為他搭建了一個簡易的茅屋。
她是花了很多心思去做的這件事,然而張衡回報她的卻只有一張冰冷的臉和兩個冰冷的字「多謝」
這兩個冰冷的字卻讓她足足高興了好幾天。
夜長空隱藏了全身殺氣,一步步走到張衡身後。
月亮突然被烏雲遮住了。
就是現在!夜長空正要一躍而起,突然!張衡先他一步躍起,落入河面,屹立不動!
夜長空愣住了!
一直發呆的明月心也不由起身盯著河面上的張衡,他這是怎麼了?
湍急的河水擊打著岩石,浪花從張衡腳下流過,激起的水珠打濕了張衡長衫的下擺,而張衡仗劍傲然而立,眼神還故意掃了一下呆住的夜長空,原來他早已經發現了夜長空的舉動!
突然張衡暴喝一聲,揚劍一掃,只見一道銀光從河面一掃而過,河水隨之爆裂,爆起丈餘高的一幕水簾,將張衡的身影擋在了水簾之後。
當水簾落下,夜長空突覺眼前一道影子一閃,眼睛瞪的更大了!
只是一眨眼,張衡便衝破了水幕,回到岸邊,並且用劍抵住了夜長空,明月心忍不住叫出聲來。
然而張衡卻是一笑,立刻收回了劍,然後溫和的對明月心道:「我只是心中煩悶,和他開開玩笑罷了,還請明月姑娘莫要見怪才好!」
這是這麼多天來張衡第一次笑,他笑起來很好看。但在夜長空明白,那分明是在對自己嘲笑,羞辱!
明月心連連柔語道:「哦!我知道,人煩惱的時候都會這樣,我又怎麼會見怪呢,其實你不需要總這麼悶悶不樂的,有什麼煩心事不可以跟我說嗎?也許我能替你開解一番也說不定的,你覺得呢?」
張衡只說心情煩悶,請她莫要見怪,但她卻一口氣答了這麼多,夜長空的心沉了下去。
張衡又是一笑:「我的確很想跟明月姑娘暢談心事,只是……」
說完便故意將眼睛移向夜長空,多天的觀察他知道夜長空並不是普通的野狼,他能聽懂自己的話。
明月心明白了,於是朝夜長空擺了擺手,看著一臉歡愉的明月心,夜長空懂了。
他一瘸一拐的走開了,拖著尾巴遠遠的走開了,心跌落到了谷底,此刻連走路都覺得是那麼的吃力,那麼的累。
他想留下來,但他孤傲的性格不允許他這麼做。
他有自己的尊嚴,如今他只想替自己保留這最後一點尊嚴。
夜長空來到了那一處斷崖,十年前他逃命時曾作過短暫停歇的那處斷崖。
一切與十年前都是那麼的相似,就連他此刻的心情也是一樣,一樣的落寞,孤寂,不甘與悲慼。
狼牙月,月如鉤,月下孤狼影。
月夜狼嚎,嗷!心悸蒼涼的聲音傳遍山谷,
腳下的叢林上飛起了一群受驚的飛鳥,在月色下朝遠方飛去。
夜長空仔細回憶起十年來的點點滴滴,頭三年,夜長空剛開始修行,所以明月心對他非常嚴厲,生怕夜長空會誤入歧途,明月心總是不厭其煩的一旁說個不停。
中間的三年,明月心的話開始少了,兩個人之間更多的是那一種平淡的默契,夜長空開始能夠獨立修行了,明月心更多的是在旁邊靜靜的看著。
在後來的四年裡,明月心的話更少了,她的心也開始慢慢的發生了變化,明月心很想有人能陪自己說話,她不想總是自言自語,那樣她總感覺自己像個傻瓜,
身邊跟著的只是一頭狼,一頭狼能為她驅散這孤單落寞?
她很想離開,但不忍心丟下他,因為孤狼在叢林裡是很難生存的。
當初她救了他,如今卻任由他去自生自滅,那跟殺了他有什麼區別。
先前的日子算是平淡,如今的日子卻可以說是忍耐了。
遇到張衡以後,她整個人都變了,她開始不停的說話,儘管得到的答覆總是那麼的短而冰冷。
她的臉上很久未曾出現的笑容又浮現了,儘管對著的永遠是張衡那張比冰還冷的面孔。
想起明月心,夜長空心裡又開始迷亂了,他已經出來太久了,他應該回去了。
他實在有些擔心,他總覺得張衡今日的突然轉變來的太過蹊蹺,他為什麼突然想要和明月心談心?他們談過心後,明天又會發生什麼?
等到夜長空回到石洞後,才發現他的擔心真是多餘的,其實他已經不需要擔心明天了,就在今晚,明月心已經不在了。
石洞裡只有一張竹桌,一個竹櫃,兩張長竹板凳,一張竹床,那是明月心休息的地方。
一堆干稻草,那是夜長空休息的地方。
除此而外,別無他物。
張衡也不在,看來明月心是與他一起離開的。
桌上有一頁紙,上面壓著一塊小石頭,夜長空立刻躍到了桌上。
明月心的筆跡,信的內容也很短,只有幾句話。
——長空,
我和張衡走了,祝你早日修煉成功,若他日有緣在人世間相遇,我們再把酒言歡,共醉一宵。
——明月心
隻字片語,寥寥數字,卻將夜長空的心徹底撕碎,夜長空瘋了一樣,衝出石洞,朝著叢林跑了出去。